这下去是要出人命的,曹焕跑得快出现残影了,伸长了手咬牙要去挡。然而由于距离问题,他只抓到了中年女士肩上的衣服,对方衣领扣子因着这一扯,崩开了一颗。女士低头看了一眼,大叫一声,转身反手就甩了曹焕一大耳刮子。曹焕瞳孔骤缩,条件反射后仰,待他立定,脸颊上传来了不可忽视的瘙痒感,他抬手摸了一把,手掌上揩下两抹明显的血迹。那一耳光虽没打实,可奈何中年女士指甲尖利,且美甲上镶嵌了些较为尖锐的东西,直接在他脸上划开了两道平行的口子。
大厅里动静过大,闹得大接待室里的人都听见了,一个个跑到门口扒着门框往外张望。谭北海正在里头签交接单,从嘈杂的人声中隐约辨识出了曹焕的声音,他抬起头,名字签了一半也不管了,拿着签字的笔就快步朝外走。远处捂着脸的曹焕第一个映入他瞳孔中,他赶忙挤开人群跑了过去,将曹焕往边上拉。中年女士本还想向前再补一耳光,见有个又高又大的帮手过来了,她愣了下,大约是权衡利弊后发觉揍曹焕并不是她的首要目标,便不去管这两人,转身又向着律师而去。
“我看看。”
谭北海拉开曹焕捂着脸的手,只见他脸上沾着斑斑驳驳的血污,且伤口正在不断往外渗血珠,看着还是挺吓人的。
“没事,不疼。“曹焕擦了擦脸颊,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临时有个案子要委托,想委托完了再找你的。”
谭北海制止了曹焕还想再拿手擦一擦的举动,毕竟手上不知有多少细菌,伤口虽不深,那也是破了皮的,一个弄不好很容易会感染,到时候想不留疤都难。
“我得先拉开她们,不能在这里打起来。”
“我去处理,你在这儿等我会儿。别拿手擦了,我给你去找点消毒用品。”
谭北海等曹焕点头同意后,转身往战场小跑着过去。
前台桌后的秦诗在见到有人打着出来的那一刻,已经拿起电话报了警,她刚挂下电话,抬头就见曹焕被人狠甩了一巴掌。从她的角度看,那一巴掌是用了全力的,要是硬吃下这一掌,搞不好耳膜都要穿孔。愣神间,甩巴掌的那位已经转移了目标,朝着抱小孩的女士而去,且似乎完全不在意小孩会怎样。眼看着抱小孩的那位处于劣势,秦诗迅速踢掉了脚上的平底鞋,换上了自己的细高跟,迅速绕过前台桌小跑着过去。
中年女士来回扯着律师的袖子,小孩的大半个身子已经悬挂在外面了,这要是掉下去,绝对是头先着地。千钧一发之际,秦诗一脚踩在了中年女士脚上,故意让自己失去平衡,顺带压着中年女士往另一边倒去,摔倒前她还侧头看了眼对方的手指,心里感叹了句这人还挺紧跟时尚,指甲涂着今年pantone发布的流行色。不过秦诗最终没能砸在地上,谭北海把自己当做人肉墙壁,一手一个扶住了要倒下的两人。中年女士被秦诗那一脚踩得吃痛,“哎哟哎哟”地喊着,暂时失去了战斗力。
“对不起对不起,我跑太急了没刹住车,您没事吧。”
做戏要做足,秦诗站稳后第一时间退开几步,站在女士手臂可触及的范围外,连连向她道歉。
“胡律师。”
谭北海将中年女士扶到了一边的椅子上后,与对面头发凌乱的律师点了点头。胡律师一手把孩子抱稳了些,一手捋了捋头发,朝谭北海回了个礼。
“谭检察官。”
胡律师全名胡玥婉,没移民前在国内是做刑事律师的,早年跟谭北海有过不少接触,后来她申请上了美国的学校,出国读博后,两人便没再见过了。胡玥婉在美国结过一次婚,拿了绿卡成了美籍,可她的白人丈夫有家暴倾向,且本身也是位律师,这使得他们之间的离婚官司打了整整两年才结束,打得华人律师圈人尽皆知,而胡玥婉自身的名望也是这样打出去的。
谭北海没有跟胡玥婉多寒暄,解决完这边,他径直跑去大接待室,问管茕要了消毒酒精、棉花球及创口贴回来给曹焕上药。管茕一看外边情况稳定下来了,立马和江兰心一起出来,一左一右坐在中年女人两边给她顺气,防止她再闹起来。这一通下来,大家都累了,唯独那小孩一直哭得撕心裂肺的,胡玥婉怎么哄都哄不好。
“哭死他,哭死他!”
中年女人一边拿纸巾擦汗,一边颤着声音道,她刚是用尽了全力在打架的,一放松下来,浑身肌肉都在抖动。秦诗转了转眼珠,跑回了前台桌后,翻了两个抽屉,找出了一根彩虹色的棉花棒棒糖,她迅速换回平底鞋,跑回小孩边上,挥着棒棒糖逗他。小孩子的注意力很容易被亮丽的事物吸引,眼前突然出现了个这么好看又似乎挺好吃的东西,他就忘记了自己为什么要哭,一边抽噎着,一边咬着手指盯着棒棒糖看。
“想不想要?”
秦诗笑着摇了摇棒棒糖,小孩吞咽了下,眼睛不离棒棒糖,微微点了点头。
“给你。”
秦诗把棒棒糖的塑料纸拨开,将七彩塑料棍塞到了小孩手里。小孩拿着看了一圈,小心翼翼地上嘴舔了起来。
“谢谢。”
胡玥婉抱着小孩向秦诗鞠了一躬,秦诗忙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
“秦诗,我打你电话……”
自动门往两边开启,余了从门外甩着钥匙走进来,看到前厅这么多人,她脚步微顿,没再往前走。曹焕听到声音,马上转头朝门口看去,而他在的位置比较偏,余了一时还看不到他。
“啊!”秦诗拿出自己手机一看,上面有三个未接电话,她一拍脑袋,抱歉道,“不好意思啊,这里有些事情,我没看手机。”
“嗯,我在外面等你,你忙完了就……”
余了眉头皱了皱,发觉前方背对着她站的人似乎有些熟悉,而此时胡玥婉也转了过来,与她打了个照面。余了后退半步,肉眼可见地吞咽了一下。胡玥婉见到余了,表情惊讶了一瞬,但也就那一瞬,她的职业素养让她喜怒不形于色,再看时,已经恢复了平静。胡玥婉向余了点了点头,打了个招呼,不过余了显然没要叙旧的意思,看样子是想转身就走。
“你突然就回国了,我找不到你,之前你让我查的那些东西……”
“我不要了,你处理掉吧。”
胡玥婉不太认同这个解决方式,迟疑了一会儿后,提出了另一个方案。
“那至少让我把部分钱退给你。
“我也不要。”
胡玥婉无奈地笑了下,道:
“你这样让我很难做,客户交代的任务没有交付,钱也不退,要是被谁知道了,很损我声誉的。”
“你不说谁知道。”余了明显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她撇过头,一边往外走一边朝秦诗道,“秦诗我车上等你。”
“等等!”胡玥婉追了过去,她单手从衣服口袋里拿了张名片出来,硬是塞进了余了手中,“你要是想把后续的资料拿回去,或者是要退钱,都可以联系我。”
余了试着把名片往回推了几次,没成功,她也不愿跟人做无谓的争执,不耐烦地把已经捏皱了的名片随意地塞进口袋里,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我先过去。”
“好。”
曹焕回头知会了谭北海一声,他一手撑地站起身,先跑向了前台桌。
“要找余了签的是这些吗?“
他抱起了一堆材料,颠了颠,问秦诗道:
“嗯,对……”
曹焕没听完秦诗的话,听到个对字马上抱着材料往外跑去。
“你知道要签在哪里吗,就跑!”
曹焕此时已经听不见秦诗的话了,秦诗撇撇嘴,想要追上去,跑了几步,又退了回来,叹了口气。
一出大门,迎面一股热浪袭来,不知不觉间季节已经迈入了炎热的初夏。曹焕被太阳光晃得眯了眯眼睛,他搜寻了一圈前方停车场,余了的车颜色鲜艳,他很快便能锁定位置。车的副驾驶门是敞开着的,走近了他还能感受到从里飘出的丝丝凉气。余了一手挂在方向盘上,一手拿着手机,感觉到有人上了副驾,她抬头瞥了眼,见是曹焕,表情跟见着什么脏东西似的,立即扔了手机要去拉副驾门扶手。曹焕一下没反应过来,手差点被夹到,亏他激灵,上了一脚挡住门,硬生生拉开了能挤进一个人的空隙。余了还想抬脚踹,曹焕手上抱着资料,是挡不住这一踢的,眼见一脚当前,他大喊一声道:
“我见到名单了!”
余了也是身体控制能力极佳,硬生生半路停下了脚,收了回去。两人彼此沉默着,曹焕趁机钻进车里,过了第一关,他松了口气。
“所以呢?找到下个目标了?”
“我是说,你手里的那份名单,我看到了。”
余了轻哼了声,显然是不信,她从后座捡回手机继续玩,不打算搭理曹焕。
“去顾茂林葬礼的那天晚上你是不是回过中心?因为纸泡过了水,字迹糊了,所以你用文检仪查看了纸上的笔痕。你可能不知道文检仪被文书的人设置了自动保存图片的功能,图片保存在了那台电脑里,被我不小心看到了。你放心,保存的文件我已经删除,不会被别人看到。”
余了终于肯抬眼,她盯着曹焕的眼睛,面无表情,手上的手机屏幕从亮到暗再到自动锁屏,她一动不动。良久,她突兀地笑了起来,脸上却一点笑意都没有,看得曹焕起了一胳膊的鸡皮疙瘩。
“我担心?我有什么可担心的,该担心的不是你吗,别说得像是为了我删掉似的。”
“……对不起。”
曹焕这话一出,余了脸上的嘲讽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愤怒。
“我要你道歉了吗?”
曹焕搞不透余了的想法,但对方脸色过于阴沉,他决定此时还是选择闭嘴静观其变为妙。
“我要你道歉了吗!”
余了提高音量重复了一遍这话,车内空间狭小,曹焕只觉得耳朵嗡嗡直响。在这后边接任何话都显得奇怪,他一时找不到开口的机会,可这样下去,话题又要无疾而终。
不行,今天必须得好好谈谈。
曹焕咬咬牙,正欲张嘴,余了先动了下,从他手里抽走了一本意见书,签了起来。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的道歉改变不了过去。我做这些事谁都不为,只为我自己。在我眼里只有两种人,一种是不可利用的人,一种是可利用的人。”说罢,余了抬眼看了下曹焕,继续道,“你不要用你的思想来揣摩我,我出生前余永安就死了,他对我来说就是个从来没见过的陌生人,曹东起是不是叛徒,你是不是曹东起儿子,都与我无关。”余了签完了曹焕手里的全部材料,合上笔帽,抱胸靠窗看着他道,“我只是可惜,既然被你发现了,我就不太好利用你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不过也要感谢你,因为之前那事,他们把精力都放在了你身上,倒是方便了我,让我查到了不少好东西。”
“你……”
“下去。”
“你说的都是真心话?”
“不然呢?下去。”
“那你之后打算怎么做?还会继续查吗?!”
余了越过曹焕开了副驾驶的门,使劲把他往下推,曹焕两手把住门框,几乎是喊着在说话。
“关你什么事,又关我什么事,管好你自己,别来捣乱。”
曹焕没料到余了力气竟然那么大,自己一个松懈就被直接推出了车厢。余了迅速关了门,一脚油门就走了,而他屁股摔得有些疼,一边揉一边站起来,近距离吃了一嘴的扬灰。曹焕有些郁闷,原地转了几圈,把掉地上的材料捡起来抱在怀里,朝四处看了看,往谭北海的车那边走去。谭北海半个身子探出车外,车的正副驾驶座门都没关,曹焕低头爬进了副驾驶,闷闷地看着前方。
“谈完了?”
曹焕闻言点了点头,过了会儿又摇了摇头,挫败地抓了抓头发。
“我不懂。哎,我也说不明白。”曹焕把手肘撑在资料上,两手托腮蹙着眉,“她说红星那次事,确实是利用我挡在前头,给她制造了机会,查到了很多东西。但她又说无所谓我父亲是不是叛徒……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反应了,好矛盾。而且,我有不好的预感。”
“怎么说?”
“先抛开这些事情,不管她现在到底掌握了多少信息,就你个人感觉,她是做事冲动的那种人吗?”
“为什么突然这么问?”
“我觉得她在预谋什么,哎,应该说她一直有一个完整的计划,且是我们都不知道的,她又很聪明,擅长布局放长线。这么说吧,就她利用我挡在前面这一点,至少说明她是个会自保的人。但是,现在好像有什么不一样了,我说不上来,她给我感觉要一个人去干件什么大事。保守估计,对面有四个会动刀的成年男性,即使他们似乎对组织交待的事比较懈怠吧,可要是哪一次触到了他们的直接利益,难保不会丧命。”
“你想怎么做?”
曹焕欲言又止,抬眼看了看谭北海,没马上回答。
“你是不是想跟踪她,确定她要做的事危险程度如何?”
被看穿心思的曹焕挺别扭地点了点头,不用别人说什么,他也觉得自己这想法极其圣母,傻不拉几的。
“我就是跟着,不出头,发现不对立马报警,这样可以吧?你……你就当我是出于补偿心理吧,我真不能看她一个人冲在前面,她人生路还长着呢,要是折在这里,我岂不是……岂不是……”
和我父亲做了同样的事。
这半句话曹焕怎么都说不出口,一脸懊恼。
“我和你一起去。”
“不用,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和你一起去。”
谭北海语调不变地重复了一遍,曹焕住了嘴,看进对方眼里,看到了不容反驳的坚定。
“你打算什么时候跟?”
“……明天开始吧,我觉得她好像挺急的,应该是抓到了什么重要的线索。”
“好。”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的手,曹焕回握住他,看着一大朵桃花从车前大树的树枝上脱落,掉在车前盖上,而后慢慢滑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