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年纪大了,哪记得清这么多有的没的,不过确实有好几天没见着她了。今天早上我是要出门溜大球的,大球是我家狗,我儿子买的,现在我养,是只大白熊。这不昨天下暴雨它一天没出门嘛,都蔫儿了,今天四五点就想让我带它出去。”
老伯一手摁住大球的头顶,绘声绘色地向他面前记录案情的警员讲述道。大球头一回看到那么多人围着,以为都是为了他而来的,兴奋不已,跳来跳去地想要别人跟他玩。
“它今儿个特别兴奋,本来就跟小了家的大狼狗是好朋友,路过小了家门口的时候,一下就扑到门上去了,我拉都拉不住。我估计它啊,是想叫大狼狗也出来玩,谁知小了家大门根本没关,这一扑就开了。我赶紧道了歉,但是没听到里面有人回应,我就想现在的小年轻也太粗心了,不在家也不知道检查下门关好没。那既然我碰上了,大家又都是邻居,帮忙关个门的事,举手之劳嘛。屋子里黑,我之前站外面看不清里面什么样,结果一脚踏进去,哎哟喂,客厅里乱七八糟的,这不是遭人抢劫了还能是什么!而且还有股味道,就那个味道……
“这我能不慌吗!我伸头往里望了望,卧室门是开着的,好像躺着个人,等我走近一看啊,就看到了那个……哎呀,真是太可怕了,你们快点破案啊,我就住隔壁,太危险了。我看你们要不派两个人保护下我吧,啊?”
“退后退后!不许进入案发现场,你再这样就是妨碍执法了!”
“没事,让他进来,他是司法鉴定的。”
听到骚动,莫达拉回头看来,一眼就见着被人墙阻隔在外的曹焕。曹焕整个人略显狼狈,约莫是赶过来的路上摔过一跤,小臂擦破了一层皮,衣服上也沾着不少灰。
“等等,还不能进去。” 曹焕脸上毫无血色,一入警戒线范围内就想往屋里钻,莫拉达眼疾手快地阻止了他,将他拉到一边悄声道,“你先冷静下。”
曹焕愣了几秒,缓缓靠着墙壁蹲了下来,一手抱头,一手抓着莫达拉的袖子。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好像被罩进了一口大钟里,而且还有人孜孜不倦地在外面撞钟,撞得他耳鸣不止,头疼欲裂,生理性干呕了起来。
“你要不还是去外面坐会儿吧,这里……还在勘察现场,什么都没动,等结束了我来找你。”
莫达拉言下之意,余了仍在屋中,他以为是从里飘出来的若有若无的味道使得曹焕差点呕吐出来,他顺了顺曹焕的背,掏了个皱巴巴的口罩出来塞他手里。曹焕茫茫然接过,将口罩捏在手里,既没往上戴,也没要离开的意思。
“不对,你怎么在这儿?”曹焕在强烈的耳鸣中勉强抽出一根神经问莫达拉道,他扶着墙壁看向屋门的方向,“这事会这么快到市局……是不是说明有可能是那几个人干的?!”
“还不能确定,我在这儿也不是因为分局把案子报上来了,是那个阿波装哑巴,怎么审都不肯开口说一句话,这近一个月里我们没法,想找余了协助了解情况,但找了两次她都不同意。她又不是嫌疑人,总不能来硬的吧,本来今天准备再商谈一次的,但等我们到了,就已经是这幅状况了。现在正在办手续,打算把这案子弄成合办案,湖心分局的人刚才应该去你们中心了解情况了,我们这边要是没发现什么能证明这案子跟那几人有关系,就得把案子还给湖心分局。”
“哦……她……她是怎么……的。”
“死”字曹焕说不出口,硬生生咬碎在唇齿间。
“初步检验死亡时间应该是在五到六天之间,现在天气热起来了,腐化程度快,可能有误差。死因是急性过敏导致的喉肌、呼吸肌痉挛等等什么引起的窒息,暂时没有发现打斗痕迹,法医说具体的还得回去解剖后才能定。
“屋里几乎每个房间都被翻得乱七八糟的,物品摊了一地,电脑损毁最严重,主机被拆开了,硬盘掉在外面已被人为砸坏,无法复原。但家里一些值钱的首饰、手表什么的都还在,犯罪嫌疑人的目标应该不是盗窃。比较奇怪的有两个地方:一个是房子里有间大卧室没有被翻动过的迹象,地面墙面非常干净,但盖在家具上的白布有很厚的一层积灰;第二个是在发现余了的卧室里,地上有好多酒瓶,几乎全是空的。”
“酒瓶?不可能,她是酒精重度过敏,很严重的那种,绝不可能是自杀,她没理由自杀。”
“她酒精过敏这事还有谁知道?”
“很多人,因为酒精过敏,她还进过医院抢救……”
“哎,那就不好锁定嫌疑人了,如果真是那几个人干的,也不是不可能拿到她的医疗信息。”
两人一站一蹲,各自沉默了会儿,面前勘察人员进进出出,显得他俩像是静止画面。
“法医说,她应该是慢慢汲取不到氧气的。”莫达拉大约是站累了,也靠墙蹲了下来,盯着屋门道,“整个死亡过程持续了四至五个小时,她有很大一段时间可以自救,但是不知道为什么没有这么做。直至她全身肿胀,因缺氧伤及大脑而导致无法活动,只能躺着,基本上是眼睁睁看着自己死的。”
曹焕握紧了拳头,光是听描述,就已经受不了了,他双手抱头,无法面对眼前的情境。
“……陌生人没见着,不过我们是老小区,进出没那么严格,外地来的租户也不少,谁知道呢。哎,这个小伙子!我见过的,他上次和还有个蛮登样的小伙子一起来过,那个小伙子在一个半月前吧,来找过小了,还和小了起过冲突,乒铃乓啷凶得很呢当时。”
老伯偶然瞥见了蹲在那儿的曹焕,一下子就认出来了,他一边说一边拉着记录的警员走过来,指着曹焕道。曹焕愣了下,不知道怎么矛头突然指向了自己。他慢慢站起来,在面前几人脸上看了一圈,最终目光停在莫达拉这儿,解释道:
“就那天,跟着余了去钢铁厂那天,我和谭北海在楼下等余了的时候碰到过这个老爷爷。谭北海他……在这之前因为一些事单独找过余了,打架是不可能打架的,除此之外没其他的了。”
莫达拉点点头,转身问老伯道:
“你最后一次见余了是什么时候,还记得吗?”
老伯见自己的说辞没被引起重视,失望地撇了撇嘴,声音都小了下去。
“我数数啊,五天前的晚上吧,那天特别奇怪,我正看电视呢,突然电视屏幕就雪花了,我的电视机是去年双十一买的,才半年多而已,竟然就这样了。我气得不行,怎么能这么欺负我们老人家啊是不是,我就想打电话给我儿子,叫他帮我跟商家说理去。诶,奇了怪了,电话竟然也打不出去,座机不行,手机也没信号。我一个老头子是真的搞不懂了,就想找小了帮忙,刚走到玄关还没出门呢,就听见隔壁有开门的声音,等到我打开门的时候,小了已经转身要下楼去了。我还叫她来着,不过她可能没听见,没理我。”
“你刚才怎么没说!几点的事?!”
“你们也没问啊,怪我……九点不到吧。”
“那她什么时候回来的?”
“这我可就不知道了,没电视看,电话也打不通,我还能干什么,只能睡觉去了,没注意。”
“我也是!那天晚上手机突然没信号了!连wifi也突然之间没了,我还以为是我的手机和路由器坏了呢!”
围观群众里有位穿着睡衣的年轻人举手说道。
“你也是吗?我那天电视忽然搜不到任何频道,想用手机看吧,手机也连不上网,大概十一点左右才好的呢。”
“这么说来我也是。”
一石激起千层浪,群众们纷纷说起了当天自己的经历,叽叽喳喳吵得不行。
“各位!各位!”莫达拉喊了几声,声音完全被盖过,一点没起作用,他原地转了圈,瞄到不远处一位警员手中拿着的扩音喇叭,他便走去抢了过来,打开开关播了一段刺耳的音乐,强制让人群安静了下来,他面对着几十双一齐看向他的眼睛,单手叉腰道,“具体几点开始没信号的,又是几点开始有信号的,知道的人来说。”
“八点五十六!”一位姑娘高声喊道,“当时我跟我爸妈打视频电话,突然就卡住了,我特意看了眼时间!”
“信号回来是十一点零五,我晚上爱开着收音机听交通调频讲鬼故事的节目,没信号时我正在擦地,懒得洗手去关,后来就忘了这事。等我洗完澡出来,收音机突然自己发出声音了,我吓了一大跳呢,条件反射抬头看了眼时间,是十一点零五不会错的。”
一位膀粗腰圆的中年男性中气十足地接着道。
“八点五十六到十一点零五,电视信号、手机信号、收音机信号、wifi信号……啧,杨百练!”
“哎!”
莫达拉摸着下巴向不远处正在问群众详情的杨百练招招手,杨百练赶忙收好小本子,摁着帽子跑了过来。
“刚才听到了吧?去这些个相关部门问下这时间段内是不是做了什么区域性的紧急维护,然后再去隔壁的几个小区问当天有没有发生过突然收不到信号的情况。”
杨百练狂点头,接收完命令转身就跑。莫达拉一把拎住他后衣领,将他拖了回来道:
“别傻乎乎的一个人查全套,去群里叫空的人一起,没人应你的话你就跟我说,听到了没?”
杨百练继续狂点头,莫达拉一放开他,他又马上撒丫子跑远了,跟上了发条停不下来似的。莫达拉盯着杨百练跑走的方向啧了一声,转身严肃地看向曹焕,轻声道:
“我想起一件事,审沈利的时候,我不是说过那个假警察趁我们休息时进了审讯室,结果我们再回去,沈利就改供了吗?当时我查了监控,那个假扮的进门前弯起手肘做了一个动作,从监控里可以看见他手中拿着个黑色的物体,但是看不清是什么。那之后监控就黑了,所以他后来进去审讯室具体跟沈利说了什么,没人知道。”
“干扰器……是了,我去清源鉴定所、就是肚子被划了一刀的那次,也是手机没有信号,拨不出报警电话!”
“啧,你要不先回去吧,调查估计没那么快,有新情况了我再给你说。”
“我……”曹焕往门里看了眼,摇摇头道,“我再等等吧。”
莫达拉明白曹焕是想等里面的人采完证据了,把余了抬出来的时候送她一程,他回想了下不久前自己进去屋内看到的场景,不禁皱了下眉。
“没什么好看的,你自己学医的,总见过窒息死的人什么样吧,人好歹一女孩子,体谅下。”
莫达拉揽过曹焕的肩膀,不由分说地把他往场外带,两人在楼下相对无言地站了会儿桩,最后还是莫达拉先开口,怕了拍曹焕的胳膊道:
“你可别出事啊,我看弥勒也挺空的,这几天就让他去你那儿住吧,好歹有个照应。”
“啊……我……我现在跟谭北海一起住……”
“哈?!”
莫达拉睁大了眼睛,一脸不可思议,他砸吧了会儿嘴,指着曹焕“你”了半天没你出什么东西来。曹焕没眼看,伸手把莫达拉一直伸着的食指扳了回去。
“行吧,有事找我,回去吧你,别站这儿刺我双眼。”
莫达拉捂住胸口倒退着走,赶小狗似地朝曹焕挥挥手,哼了声上楼返回了现场。曹焕目送莫达拉进了单元楼,抬头朝人头攒头的三楼走廊再次看了眼,背过身拖着脚步往回走。他也没心思再回去上班了,直接打了辆车往家走。途中,秦诗给他打来了电话,他看着手机发了会儿呆,在电话要挂断前接了起来。
“秦诗,我下午请个假……”
“啊,嗯,你回去吧,这次我就不记了。”秦诗声音沙哑,听着像是刚哭过,她默了会儿,小心翼翼道,“那边、那边什么情况?”
曹焕组织了一下语言,将残忍的事实用不是那么残酷的措辞说了出来。秦诗听完后过了好久才应了声,鼻音浓重。
“你那边,怎么说?”
“刚才来了三个警察,我想问详情,但他们不回答,只是说不方便透露。不过我把余了那天晚上打过来的电话号码给他们看了,有个年纪稍大的看了后说这是个卫星电话号段。之后他们去了声像办公室和实验室,最后也没拿走什么东西,一共没待够半小时就离开了。”
“秦诗你别多想,警察一定会查明白的。”
“嗯,我知道。”
曹焕挂了电话,靠在椅背上望着车顶盖发呆,过了一会儿他想到了什么,拿起手机给莫达拉发了个信息过去。
“你火奂哥:余了没其他家人了,她的后事能不能交给我处理?”
莫达拉估计正忙,直到曹焕到家楼下了,他才回复过来。
“布达拉宫我的泪:可能不行,她法律上还有个生母在。”
曹焕看着这条信息,内心的愧疚决堤般倾泻,根本没法用理智挡住,想要为余了做点什么的心情让他坐立难安,同时这份心情也让他为自己感到恶心,人还在的时候干嘛去了,现在再来说什么都是伪君子行为。他当时要是再坚持一点,再死皮赖脸一点,让余了住他家,或者继续跟踪下去,说不定都不会有今天这事。他越想越懊恼,将手机塞进沙发缝中,脸朝下趴在沙发上一动都不愿再动了。
谭北海应该是知道了大致的情况,第一时间给曹焕打了电话,曹焕不接,他就锲而不舍地一直连打。而此时曹焕的手机开了静音,又塞在沙发缝里,要不是他蒙着头快断气了,稍稍坐了点起来的话,根本看不到屏幕亮起来的手机。
“喂……”
“你怎么不接电话,你现在在哪里?”
谭北海急得语气都加重了,听得曹焕一愣一愣的,电话背景音里嘈杂的人声及跑动声,表明了对方应该是处于非常忙碌的状态中。
“对不起……”
曹焕抓了抓头,诚心诚意地道了歉,谭北海工作这么忙的时候还得担心自己,他实在是过意不去。
“刚才莫达拉给我打了电话,我听说了,你要不要紧?我……”那一头南珊的声音由远及近,似乎是跑着过来的,谭北海的话戛然而止,过了会儿才重新响起,“我等会儿来接你回家。”
“我没回中心,现在已经在家了。你忙你的,我没事,不会乱跑的。”
“嗯……我尽量早点回来。”
“你别担心,好好工作。”
谭北海那边应该是真的忙,曹焕听出他还想多说点什么,可不断有人过来打断他,使得他一句话被迫掰成了好几份才说完,最后无奈没说几句便挂了电话。曹焕握着手机发了会儿呆,意识到现在不该是他消沉的时候,他抬起双手猛搓了好几下脸,“噌”地跳了起来。
“我不能这么消极,消极救不了任何人。”
曹焕小声对自己道,满屋子转圈找了纸和笔出来,把至今为止的所有相关事宜按时间列了张表,又画了个脑图。弄完后他觉得还是不太行,又扯了几张空白纸铺开,以人物关系为重点画了一大张树状图,再用胶带将他们拼贴起来。他盯着面前的这些纸,拿起红笔在不清不楚的地方打上问号,试图从中找出如何进行下一步行动的突破点。这一顿整理,待他再抬头,竟然已经快到十一点了。
谭北海还没回来,曹焕一愣,第一件事就是爬向沙发抓过手机打电话,电话响了一声,他听到背后有开门的响动,伴随着谭北海的手机铃声出现在门口。
“你这么晚才回来,吓死我了。”曹焕松了口气的同时,肚子强烈抗议了一下,他揉揉肚子,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跑进了厨房扒着门道,“我煮凉面,你也吃一点吧。”
“我来吧。”
“不用,我……”曹焕抬头看着谭北海的脸,一瞬间憋了一天的郁闷散发了出去,就是前一刻,他内心都还很平静,可此时心里筑起的高墙已然崩塌,眼周酸涩不已,他额头抵在谭北海肩上,闷声道,“我今天没见着余了,莫达拉说她死得很痛苦,我当时就应该强制让她住我家,是我……”
“不是你,别揽责任。”
谭北海抚上曹焕后脑勺,一下一下顺着他颈椎抚摸。
“我是有不可推卸的责任的。”曹焕抬起头来,抿了抿嘴道,“先不说了,你餐厅里等我会儿,我马上就好。”
不等谭北海回话,曹焕拉上了厨房的磨砂玻璃门。他再出来时,谭北海正坐地上看他整理的那些个信息。扫地机器人围着谭北海游走,每当要扫到纸张时,谭北海就会把它抱走,让它换个方向扫。
“我随便整理了一下思路。”
曹焕说着将两碗加了冰块的凉面放在餐桌上,随后又端出来两小碗调料置于碗旁。
“嗯。”
谭北海眼睛不离纸张,站起身来,直到坐进餐椅中才移开目光。
“怎么了,是我整理的有问题?”
“不是,我只是在思考你画问号的地方,不过暂时还没什么思路。”
“哦……”
“对了,信箱里有封寄给你的信。”
“寄给我的信?”
曹焕一脸不敢相信,别说他住过来以后了,就是他没住过来之前,都很久没收到过信了,更何况他几乎没告诉过别人现在他住在这里。要是广告信件,谭北海应该也不会特意提那么一句,他看着递过来的白色信封,没敢接。信件很薄,内里似乎至多只有一张纸的样子,信封上的收件人地址及姓名是手写的,且没有留下寄信人的信息,着实奇怪得很。
“我来拆?”
谭北海看曹焕不接,试探性地问了下。曹焕苦恼地抓抓头发,总不至于有这么薄的炸弹吧,他伸手接过了信,拆了开来。信封是用A4纸折的,边缘不太讲究地用米饭揉碎了粘起来,寄信人看起来非常仓促,没有粘得太仔细,从侧边看,有好几处的缝隙。内里如他所想,只有一张光滑版面的明信片,他将明信片抽出一小半,上面的图案赫然是霍格沃茨的校徽邮票图。
“这!这张明信片如果是正版的话,应该是英国皇家邮政发售过的哈利波特限量邮票明信片,是收藏品!”
曹焕说着把明信片翻了过来,看到正面内容,他表情扭曲了一下,其上文字使用蓝黑墨水书写,且也不能说是文字,而是一篇覆盖满了所有空白处的摩斯密码。在一大堆点点横横中,右下角的署名硬生生挤占了一小块空地,曹焕看到它时,额角跳了跳,手臂肌肉一下绷紧了。他特意查看了下信封右上角的邮戳,而后将信封与明信片一道放在桌上,推给谭北海。
“是余了寄的,她署了名。而且你看这邮戳日期,”曹焕挪开了桌上的面碗,手肘往前移了移,继续道,“我今天去现场的时候,听莫达拉说余了可能是在五天前的晚上遇害的,那这个邮戳日期,算下来就该是她遇害后的第二天。当天晚上,余了住的那幢楼发生了一个很奇怪的现象,在八点五十六到十一点零五这两个多小时里,所有能与外界联系的信号都被切断了,而根据目击者所说,余了是在接近九点的时候出的门。秦诗接到余了的请假电话是九点多,也就是说,余了出门后做了两件事,一是用卫星电话打给秦诗向她请假,二是寄出了这封信。”
“所有信号都被切断了?”
“对,我跟莫达拉对了一下,推测对方手里应该是有一种强力干扰器,审讯沈利的时候出现过,我去清源找电子狗的时候出现过,再来就是这次。”
“那这应该是突发情况。”
“……什么意思?”
曹焕没懂谭北海想表达的,歪了歪头不解道。
“卫星电话还好说,余了可能一直备有,以防万一。但是信件,她要如何在短时间内准备?特别是依你刚才所说,从信号切断到她出门,可能连五分钟都没有,要在五分钟内想到并做完这些事,不太符合常理了。再者,她为什么请了三天假,这个三天的意义又是什么。”
“你是说,她是早就做好了准备,并一直在等这情况出现?”
“这是我的另一个疑惑,如果她早就知道这帮人会来杀她,因此一直等着他们上门的话,那比起以上这些事,她为什么不准备点能自救的方法。“
“她做的这些……更像是故意在把我们推开,她明明有卫星电话,没有选择报警,或呼叫救护车,而是请了三天假;没有选择发即时信息,而是寄信。而这些,都会产生巨大的时间空白……她似乎不希望我们马上反应……”
“阿波被抓肯定是个导火索,余了本身也绝对握有什么关键性的证据,所有这些都让她处于极度危险中,随时可能会丧命。按她的行事作风,一定会把查到的资料藏得很好,那些人找不到,就会选择在周边徘徊数天,看看有没有人过来接手这些资料。如果我们反应过快,早早地出现在他们眼下,则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者。现在离真相最近的只剩我们两个了,我们任何一个再出事,之前所有的努力都会白费。她是算好了的,现在的气温下,人死三四天怎么也该被人发现了,当她的身亡引起一定的骚动后,就能赶走那些个守株待兔的人。”
“……”这层是曹焕没有想到、也不会去想的,他内心里总还觉得余了就是个以自我为中心、做事没谱的小屁孩,而这小屁孩却早就为自己的死亡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弄半天,单纯的只有他自己,“所以这是她专门留给我、我的信息?”
曹焕说这话自己都不相信,人在生命受到威胁的时候会下意识向自己信任的人寻求帮助,而余了会信任的人,退一万步都不可能是他。
“不对啊,我、我对他们来说,也是暴露在阳光下的人,他们找不到资料的话,不是应该第一个想到我?可他们为什么没来找我?”
说完这话,曹焕脑中出现了那张名单,那张有着他父亲名字的名单。谭北海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了他的想法,点点头道:
“搞不好他们通过一定的渠道,知道你已经看到了真相,认为你会与余了分道扬镳。现在还是要看这封信的最终指向到底是什么了,如果真的是那些余了所收集的证据,那么如果我是她,一定要选择一个人接收她传的接力棒的话,那只有你最合适了。”
谭北海捏了捏曹焕僵硬的脸颊,起身把自己的手机连带着茶几下的一支铅笔一起拿了过来,他将铅笔递给曹焕,并打开搜索引擎,搜出一张摩斯密码对照表来。
“总之,我们先解码吧。”
曹焕深呼吸几下,集中精神仔细从上到下浏览了一遍明信片上的点点横横,发现这其实不是连续的内容,而是六段分开的摩斯密码。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
他拿笔在每个明显的空格处画上竖线,先把一个一个码分了开来。而后他与谭北海分管左右两侧,各自将查到的解码写在每一个小节的上方。
“好像都是数字?”
曹焕每次都是从字母A开始对的,对了几个后,发现明信片上的这些似乎全是数字。
“我这边对出来的也都是数字。”
“难道是电话号码?不对,中间是有小数点的。”
曹焕再取了张白纸过来,把明信片中解出来的内容誊于纸上。
120.16.24
43.19.24
215.10.8
93.5.4
320.1.13
208.30.25
“呃……这些都是什么啊。”
面对着纸上的数字,曹焕毫无头绪,他朝谭北海看看,对方也在努力辨认其中的意思,且同样没看出个所以然来。
“这也不像是密码,哪有密码中间带小数点的。难道是什么数学规律,要根据规律找线索?”
“一般传递给别人的信息,肯定会考虑对方的专业,你也不是做数学方面工作的,不会是数学规律。”
“那按我的专业来说,这些很像是角度,我们判定伤残等级的时候会测量患者的手臂或者腿部能弯曲的角度。但也仅此而已,光是个角度,并不能代表什么啊。”
“或者是你们案件的编号?”
“这里最小数是43,声像案件两三年都不一定到的了这个数。如果是临床,或者是物证的,到还说得过去,只是这些小数点在这里不可能一点作用也没有。”
“这样,我们换个角度,从余了的角度来看。如果是从她熟悉的东西入手,你觉得这些数字会是什么?”
“熟悉的东西?”
曹焕双手抱头开始扯自己没多长的头发,他对余了的了解程度有限,又要怎么知道她到底熟悉的是什么。他只能苦思冥想着从和余了认识开始,一点点往后回忆,就在他快把自己头发扯下来之际,突然灵光一闪,他一拍桌子兴奋道:
“坐标!地理坐标!她不是搞GIS的嘛,最熟悉的东西应该就是坐标,一行三个数字,刚好度分秒,一共六行那就是三组坐标!”
“可是……”
曹焕一激动,根本听不进谭北海的“可是”,他自顾自拿来了手机,打开地图软件就往里输入。
“你看,第一组位置是赤峰,然后下面这组……嗯……嗯?没有结果?”
“纬度坐标一般在-90到90之间,经度坐标一般在-180到180之间,第一组还好说,第二组开始就不对了。”
“啊……那这里面应该要有个转换!”
此时时间已经接近一点,曹焕没吃完的面还有大半碗,面条吸饱了水发胀起来,变得冷冰冰的不再冒热气。谭北海看着曹焕眼下越发浓重的青黑,说不心疼是假的,他打断了还在努力转换角度的曹焕,强制性地把桌上的纸笔收了起来,归整到桌角。
“我认为,余了既然是定向寄给你的,那就应该是只有你们两个才知道的事,她不会大费周章弄个摩斯密码,结果只是坐标的,毕竟如果这信半路被人劫了,最终没能到你手里,那其他人也能解出来,这样就没有意义了。”
“只有我俩才知道的事?我能有什么事是只有我和她才知道的……”
“先到此为止,今天太晚了,你需要休息,明天起来再想好不好?”
“嗯……我再想一会儿,你先去洗漱吧。”
“你不需要休息,你的大脑也需要休息,这么运作下去只会越转越卡,什么都想不出来的。”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曹焕瞄了几眼桌边的明信片,又抬头看看谭北海,终于肯点了头,一步三回头地往卫生间走。要他睡着是不可能的,洗漱完往床上一躺,他能感到自己的身体虽然很累,大脑却清醒得要命,一闭眼脑子转得能飞起来,好像下一秒就要解出谜底。
“不行。”
曹焕仰起身,两眼一片清明地盯着黑暗处,他趴门上听了会儿外头的动静,蹑手蹑脚地回去餐厅,打算继续解谜。结果一脚踏入客厅,刚好和蹲在地上整理铺了一地的纸的谭北海撞了个正着,他僵在原地,尴尬地笑了笑,伸出食指指向厨房。
“口渴,倒杯水喝。”
谭北海点了点头,没有多怀疑,继续着手里的整理工作。曹焕还真的去喝了杯水,他特意在厨房中等了会儿,见谭北海的整理工作一时半会儿还结束不了,只好慢吞吞地回了自己卧室。他躺了一会儿,仍是无法入睡,睁眼盯着天花板数数,估摸着谭北海应该已经去睡觉了,他又一骨碌爬了起来。这回他吸取了上一次的教训,先开了个门缝,确认外边是黑咕隆咚的一片后,才敢往外走,他伸了个懒腰,大摇大摆地在餐厅坐下,也不打算开灯,就着手机电筒的光源去捞桌角边的明信片。
“刷啦。”
“嘶。”
厨房移门开启的同时,曹焕倒吸一口冷气,谭北海甩着手出来,一眼就见着屁股半抬着、手伸了老长、一脸惊讶朝他看的曹焕。
“你……还没睡啊?”
“嗯,刚把面碗收拾好。”
谭北海自然是看出来了曹焕想干嘛,联想起不久前他出来喝水时那一瞬间的僵硬,立马明白了那次应该也是一样的目的,只不过失败了。他无奈地笑了下,感觉像是回到了好多年前的福利院,作为年纪较大的住民,是要帮老师管那些不愿好好睡觉的小孩的。
谭北海拉住不愿好好睡觉的曹同学的手,带着他往卧室走,曹焕被抓了个正着,此时心虚得很,也不敢反抗,乖乖地跟着回了卧室。谭北海把他安顿好后,并没有马上离开,在曹焕的注视下从另一边上了床。
“你……”
“嘘,睡觉。”谭北海将曹焕整个人抱住,不让他乱动,“没几个小时可以睡了,再不睡明天起床会头疼,闭上眼睛。”
他俩同居至今,一起纯睡觉的次数五个手指来数都嫌多,曹焕脑袋是懵的,小心翼翼地抬眼去偷瞄谭北海。谭北海是隔着棉被把他拢在怀里的,大概是觉察到了他的动作,轻轻拍了拍他的后背,跟哄小孩似的,就差唱摇篮曲了。谭北海也不知道有什么魔力,原本死活睡不着的曹焕,忽然就觉得眼皮沉重,对方胸口传来的热度刚刚好,蒸得他云里雾里的,也就没几分钟时间,他彻底睡死了过去。谭北海感受到曹焕呼吸均匀了,低头观察了他一会儿,他轻轻在曹焕额头上烙下一吻,也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