处于惊愕中的洪简慢慢蹲下身，从地上捡起一片羽毛，欲言却止地看向林淮之。
林淮之寻思大约是瞒不住了。
虽然以唐棠素来高调的行事作风，瞒不住是迟早的事，但他感觉自己还可以挣扎一下。
毕竟洪小姐在他们队里的定位不是智力方面的，谢令现在又不太正常，那还不是他说什么是什么。
思忖片刻，林淮之清了清嗓子，伪装出一副恍然大悟的表情：“简，别这么看我，我也是刚知道她与我们不一样，并非是玩家，而是游戏的GM。”
洪简果然信了。
不但洪简信了，刚刚搬家到他脑子里的100竟然也信了。
「GM100：我的老伙计，这不能怪你，你瞧就是像我这样的GM都不知道她竟然是那位鼎鼎大名的Jesus！我还与她一起进行过两轮游戏！所以你没认出来完全情有可原！」
“100，”林淮之抚额，冷冷打断他，“请闭嘴，谢谢。”
100显然不是那么好打发的GM，不但不好打发，还是个纯纯的话痨。
「GM100：这位大兄弟，有没有人说过你真的很不近人情？
不过没关系，只要你听从我的建议，不出三天，我保证你也一定会热情起来的！」
不知道未来有没有那么一天，有好心人偷偷告诉100，在他身为AI的漫漫一生中，有一段传奇的经历。不但与大名鼎鼎的耶稣近在咫尺，还以下犯上妄图和审判庭原最高长官称兄道弟。
他该觉得惊喜还是惊恐？
只不过那些现在不在林淮之的考虑范围内，他选择无视了这位人工智障先生。
“谢令，能认出我是谁吗？”
他重新按住谢令的双肩，在他眼前挥了挥手。
谢令低垂眼帘，目光无神，好似没听到他在说什么，一点儿反应都没有。
他在和唐棠打那一架前，似乎是要咬他来着……
现在怎么这么乖了？
*
时间并未过去许久。
被重置了一遍的NPC小姐，总算走上了正轨，脸上表情十分夸张：“天呐，上帝保佑，竟然又出现了一位感染者！”
老实说，类似安娜小姐这种拙劣的表演方式早就过时，科技年代谁还有耐心，看这种舞台剧式的大肢体语言表演？
圣域在对NPC的处理上，似乎总是不够细腻。
上一场的威廉先生也是，一眼就能看穿他们不是真人。
那么，按照游戏设定，安娜小姐下面应该要发布任务或者给予玩家提示了。
果然，她慢慢向他们走了过来，目光落于谢令身上，然后蹙着眉担忧道：“这位先生是被丧尸袭击了吗？”
林淮之点点头。
安娜又道：“必须赶紧给他注射抑制剂，否则他将会彻底变成丧尸。”
林淮之问：“抑制剂在哪儿？”
“不，我不能告诉你，”安娜露出一抹痛苦的神情，“无论你对我做什么，我都不会告诉你！”
洪简默默吐槽：“这说了不也等于没说，难道是重置的不够彻底，安娜的程序出现了BUG？”
林淮之想了想：“应该不是BUG，或许我们没有达成前置条件，所以她不肯告诉我们进一步的线索。”
“啥前置？”
“比如弄清楚游戏的主线，先破解安娜小姐的‘秘密’。”
洪简懵了：“现有的线索能推出她的秘密吗？”
林淮之摇头：“不能。”
连他都不能，那估计就是真的不能，洪小姐一时泄了气。
“但有方向，”林淮之又道，“得去一趟研究所。”
“别去！”
乔茜茜不知什么时候醒了，脸色惨白地站在他们身后，冷不丁来了这么一句。
洪简正想夸奖林淮之思路清晰，谁知道这丫头从哪儿跑出来的，硬泼一盆冷水。
洪警官不悦道：“你可以留下来，我们去就行。”
“那间实验研究所真的很可怕，里面的丧尸刀枪不入，而且爬行速度特别快。要不是刚巧遇上了谢先生，我可能……可能已经……”乔茜茜说着说着，抱紧了自己的胳膊。
林淮之皱起眉，可没等他开口，身旁的谢令似乎对乔茜茜的话有了反应。
只见他用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朝着无人的方向看了看，然后伸出手，重新将林淮之搂入怀中。
林淮之摸了摸他的脸，轻声问道：“怎么了？”
“一、起、去。”
谢令花了很长的时间，终于将这三个字表达清楚。
乔茜茜这才注意到谢令的状态不对。
她立刻就想起了昨晚看到他背上的那三道伤，脸色比刚才更白了几分：“谢警官这是……感染了？”
“是，所以我们必须去一趟，”林淮之不打算继续浪费时间，直截了当道，“当然你可以留下，这里目前还算安全，只要能保证通讯畅通。”
*
最后林淮之与洪简决定开着昨天那辆车过去，趁着天刚亮，时间还早。
谢令几乎是寸步不离的黏着林淮之，即便是走在路上，也不愿意各走各的，非得抓着他的手才肯安心。
洪简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观察后排的两个人。
谢令枕靠在林淮之的腿上，像个孩子一般安静地蜷缩着，紧闭双目，正在休息。
她有些尴尬：“林，你可千万别跟老大一般计较。他现在脑子不清楚，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林淮之意味深长的笑了笑：“我没跟他计较，不如说完全相反，我怕他醒来后跟我计较。”
洪简不懂他在说什么。
随后没过多久，她从后视镜里看到林淮之指尖缠绕着谢令的发丝，然后俯下身在他额头上落下一吻。
洪小姐浑身一个机灵，赶紧把非礼勿视的后视镜调换了一个角度。
“对了，”林淮之突然开口，“简，你还记得早上的系统通报吗？”
“你指什么？”洪简沉思道，“百货大楼里那只尸王被干掉，是我们一起看到的，所以你想问老大那50分？”
林淮之颔首，同时补充道：“他背上的伤，可能是尸王抓的。”
也不知道该说他运气好还是不好，上来就遇到了尸王。
结果遇到就算了，他还真的单枪匹马，亲手把尸王干掉了。
如果不是系统通报，兴许都没人反应过来那是尸王。
林淮之叹了口气：“希望尸王的尸毒没有什么特殊的地方。”
“其实，我觉得不应该带他过来，”洪简敲了敲手下的方向盘，难免担忧道，“老大现在这个状态，根本没有战斗力，而且还有可能帮倒忙。”
她说的这些林淮之何尝没有想过。
他并非是因为听了谢令的话，心血来潮才带上他。
他只是觉得，如果贝拉尔小镇哪里会藏着丧尸病毒的抑制剂，那么大概率是研究所。
而且林淮之也不放心把谢令丢在百货大楼。
兴许感受到了他的分心，谢令冷不丁睁开眼睛，舔了舔他落于唇边的手指。
谢令有两颗虎牙，平常看不太出来，接吻的时候也不是很明显。只不过这会儿他一直用虎牙摩挲着着他的手指。
尖尖的齿尖在他的皮肤上流连忘返，仿佛只要一用力就能刺破。
他在克制，本能让他想咬，残存的理智禁止他这么做。
但是以他现在的理解能力，能明白“舔”比“咬”，更让人把持不住吗？
“开快点。”
林淮之收回手指，闷声嘱咐前排的司机。
*
贝拉尔小镇的实验研究所，建在小镇东面，约有四分之三个百货大楼那么大。
地上总共一层，但不排除有地下室的可能。
它就像世界上任何一间研究所那样，充满着先进科技的浓烈氛围。天顶连接着墙体，整体布置呈现圆弧状，以一块又一块六边形的深灰色彩玻璃相连。
俯瞰像极了一只匍匐在地的巨型乌龟。
游戏背景是虚拟架空的，世界上并没有一座小镇叫贝拉尔小镇，也不存在这样一间名为“玛门游戏”的研究所。
只是创意来源于生活，贝拉尔小镇有原型，研究所也有。
洪简从车窗看向外面的研究所，感慨了一句：“这建筑的风格真是和贝拉尔小镇格格不入。”
古老、贫穷而落后的小镇，在科技化的时代，还保留着复古的建筑群，无论是学校、商场还是居民区。
在丧尸出现前，这里的居民每日的生活节奏都很慢。
他们与世界脱轨，以种植与养殖为生，部分年轻人赚着时薪5美元的廉价工资。
在这儿，几乎没有人会植入人工智能芯片，也不会使用高级的电子产品，贝拉尔小镇的经济与科技水平落后世界将近一个世纪。
但是这间研究所不一样，它就像一盏启明灯建在了孤海之上。
画风不同，却十分耀眼。
“你知道世界之窗吗？”林淮之问洪简。
洪警官点头：“当然知道——米菲尔共和国的首都维纳尔沁。严格来说米国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的国家，维纳尔沁也是世界移民率第一的城市。而你口中‘世界之窗’这个称号的由来，是因为维纳尔沁的高科技化。它是世上最先进的城市，是世界之窗，人类先锋的大本营。”
“这种规模的研究所，世界之窗遍地都是。”
林淮之补充道：“不过要真说原型大概出自‘安德森普森脑科医学研究中心’，那是一家拥有三百年历史的医学研究所，主攻人脑的开发与利用理论研究。你那位学医的同事肯定听说过这家研究所，毕竟‘安所’在医学界的地位，约等于亚历山大警司在你们警界的地位。”
“另外安所龟壳的造型，也一直是医学界的传奇，很多纪录片上都有介绍。”
洪简撇撇嘴：“我可不爱看纪录片，看了就想睡觉。”
林淮之无奈地耸耸肩，认真提出建议：“不如先找个地方停车？”
“这小镇哪儿都破破烂烂，根本找不出一块好地皮，”洪简抱怨，“真不明白系统怎么想的，它不会觉得在这里建一栋高级研究所很违和吗？”
“针对你的疑惑，我想，大概能猜到一些原因。”
林淮之道：“研究所的原型是安所，不过贝拉尔小镇的原型应该是世界之窗边缘地带的贫民窟。”
“啥？贫民窟？”
“任何光鲜亮丽的地方，周围一定围绕着阴暗与腌臜。”
林淮之补充道：“世界之窗的高发展是建立在非常恐怖的行业竞争下的，它的移民率那么高，有些人移民后自身实力没办法维持世界之窗的生活，只能退而求其次，留在附近的贫民窟。”
洪简咋舌：“林，你怎么什么都知道？”
因为我去过。
而且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昨晚的修复代码正好修复了这一段。
他不但想起了自己曾经去过，连同去做什么也一并想了起来。
*
唐棠出生在米菲尔共和国的贫民窟，因为是罕见的α裂变案例，她五岁前一直是在安所的实验室里渡过的。
安所每月向她的父母支付3万米币，他不知道唐棠的父母拿这些钱做了什么。
但是他知道，他养大的小魔头曾经为了这些钱付出过什么。
304——那是她曾经用过的名字。
她的亲生父母牵着年幼的女儿，亲手将她送进安所的大门时候，甚至没想过给她取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
很多很多年前，大约是正式领养唐棠后的一年。
建设乐园的工作进入最后的尾声，当时还很年轻的林先生难得得闲，于是抽查了小魔头近期在学校的作业。
唐棠那年刚升小学一年级，在世界之窗的天才班读书。
她的各科成绩都非常好，但是成绩单上除了成绩外，还有关于孩子想象力、表达力、主动性等等各项的打分。
小丫头在社交这块得分是不及格。
那时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唐棠从未自亲生父母带来的痛苦中走出来。
在家庭教育这块颇有一手的林先生，直接带着小朋友进入乐园，指着一块空地，让她自由发挥。
唐棠是个天才，她六岁时就能创作出一份逻辑严谨，精彩绝伦的故事背景。
后来圣域投入运营，这个故事也保留了下来。
系统在她的创作基础上加入了一些新鲜的解谜元素，并且不断优化游戏的可玩性。
所以硬要说的话，林淮之也能大概猜到“安娜小姐的秘密”指的究竟是什么。
尽管如此，他依然认为亲自来一趟研究所是有必要的。
很多年前的那天晚上，来了一年都不怎么说话的小姑娘，突然大半夜敲响了他的门，轻声询问他可不可以和他一起睡。
她比同龄人早熟很多，安分的睡在自己的小块地方，也不像别人家的女儿那样要求父亲给自己讲睡前故事。
“你会去看我写出来的故事吗？”她突然问。
“你允许我看吗，”林淮之反问她，“如果你同意，我就会去看。”
她瘦小的身体颤抖了一下，隔了很久才说：“那你先别看……我还想再改改。”
他摸摸她的脑袋，答应她：“好。”
“我想给主角起个名字，她不该一直叫304。我的名字就是你起的，你觉得叫什么好？”
林淮之想了想：“就叫安娜如何？或者安吉拉、安妮都可以。”
“啊？”小朋友嘟起嘴，“为什么呀，这些名字听起来都好普通。”
林淮之无奈：“那你想叫她什么？”
唐棠认真地想了想：“叫璃莹殇·安洁莉娜·樱雪羽晗灵·血丽魑·魅·J·Q怎么样？”
“我应该让梅里先生检查一下，你最近肯定在看什么稀奇古怪的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