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走到被砸的学生旁边，那人已经面目全非、惨不忍睹，辨认不出身份。但那只羽毛球拍是私人物品，上面还贴着“WK”的字样，的确是刚才与他说了两句话的王珂的所有物。
“他怎么出的事？”
谢令问之前与王珂同行的男生。
男生吓哭了：“我，我不知道……我刚才就站在他身边，水泥板突然掉了下来，再，再多两公分，我也，我也要被砸。”
从他的描述来看，大概率就是意外事故了。
谢警官眯了眯眼睛，追问道：“出事前，有发生什么奇怪的事吗？”
“没……”男生突然打住，陷入回忆道，“这么说我想起来，出事前，阿珂一直在嘟囔什么答题，还念了一句什么道什么青。”
谢令沉声：“大道如青天？”
“对对对，就是这句。”
“他怎么答的？”
“他不会啊，阿珂平常上课都在睡觉，这种诗他怎么可能会背！”
男生说完反应过来：“不是，谢老师，您也知道答题的事？阿珂的死不是意外吗，难道和答题有关？”
“同学，”谢令在他肩上拍了拍，“警察来了之后，你怎么回答的我就怎么回答警察，这样就不会有事。不过答题这事，最好不要说。”
“好！”
“另外，你认识中午跳楼的那个……”
谢令目光一暗：“陆淼吗？”
男生脸色一下子白了，甚至比自己的好哥们儿死在面前还要恐惧。
他显然是认识的，但话到口中就变成了：“不，不认识。”
在一位经验丰富的世安署刑警队队长面前撒谎，除非你有丰富的犯罪经验，面前这位高中生显然不具备这样的心理素质。
“我知道了。”
谢令也不戳穿他，默默看向教学楼的方向。
*
谢令回到教学楼，一口气往上爬了六层，高三六班位于六楼楼梯口的第一间教室。
当时是午休时间，教室里本应没多少人，但六班几乎全员都在。
学生们虽然聚在一起交头接耳，但没有人敢大声喧哗。
谢令推门进去的时候，所有人的目光簌簌地落在他身上，所有交头接耳被迫终止，教室里安静的可以听到秒针走动的声音。
谢警官突然想起来，他似乎是六班的班主任，平常教高三的数学。
“谢老师，我们……”
一名女生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她坐在最前排，剪着齐刘海，梳着双马尾，看起来乖巧懂事，而且成绩也不错。
所以她是六班的班长，叫李萌。
谢令瞥了她一眼：“你跟我过来一下。”
李萌小心翼翼地点了点头。
两人最后在六班外的走廊上，面朝着钟楼的方向站定，女生从头到尾都有些局促。
记忆中，她并不是一个腼腆的学生。
毕竟她是班长，平常要跟同学打交道，也要跟各科老师打交道，她一直得心应手。更何况，与其说是局促，谢令觉得她似乎在害怕什么。
害怕？
这情绪似乎今天出现的有点多——他自己一开始，还有刚刚被询问到陆淼的男生，以及面前的女班长。
而让他们这么恐惧害怕的，似乎是陆淼的自杀。
李萌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抢先开口道：“谢老师，您是想问陆淼的事吗？”
谢令没有立刻回答她。
小姑娘沉不住气，像机关枪一样叭叭的向他告状：“谢老师，陆淼已经死了！如果我现在告诉您，就在他转学过来的这三个月里，作业不是没交，是被人藏起来了；他上课迟到是因为有人把他关在厕所；班费也不是他偷的……他会自杀都是被逼的！”
李萌停顿了好久，才满眼泪光地问：“现在说这些，是不是晚了？”
谢令有些意外。
他分明记得前段时间，陆淼满身是伤的来找“谢老师”，向他哭诉班上有人欺负他，于是谢老师找来了班长李萌。
这小姑娘当时说：“陆同学，你的伤真不是自己磕的吗？我们刚刚都在晚自习，就你不在。按理来说，你本来就违反了纪律，怎么还向老师恶人先告状呢？”
他不确定这姑娘当时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有所隐瞒。
“真相会迟到，”谢令靠着栏杆，“但是善行不会，什么时候向善都不为晚。”
“嗯。”李萌低下头。
谢令问：“班上谁在欺负他你知道吗？”
李萌想了想：“高成文……他和八班一个叫王珂的，经常找陆淼的麻烦。高成文打架特别厉害，是校霸，我们都不敢得罪他。”
“好，你回去吧。”
小姑娘满脸心事的往教室方向走了两步。
*
“当——当——”
下午14点，钟楼方向又传来了两声钟响。
「系统：亲爱的玩家，现在是世界时间下午14点，即将进入答题时间。
本次答题持续1小时，答对无奖励，答错有惩罚，请谨慎作答。
第二题：“请问在一个10*10的正方形里，最多可以放入多少个直径为1的圆？”
本次答题所考内容：数学-堆叠问题。
答题现在开始——」
李萌当时还没走远。
谢令面无表情的听完题，就听到身边的小姑娘喃喃道：“正方形边长为10，小球直径是1，那不就是一排放10个，然后放10排，所以答案是……”
“不是100。”
突如其来的声音打断了李萌的沉思，她吓了一跳，回头就看见谢令一直盯着他，刚刚的声音似乎也是他发出来的。
李萌咽了咽口水：“谢老师，您也能听到问题吗？”
谢令眼珠转了转，片刻后点了点头。
小姑娘松了口气：“太好了，我还以为只有我能听到呢！前一道题我刚巧最近看过才能答出来，好怕它问一道我不会的！而且答错还有惩罚，也不知道惩罚是什么！”
答错的惩罚？
谢令想起已经凉透的王珂。
李萌又问：“谢老师，您刚刚说不是100？”
“嗯。”
谢令摸了摸口袋，没找着笔，他一个老师竟然没有随身携带笔的习惯。
李萌提议：“要不用班上的黑板？”
两人回到班级里，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时间又过去了一会儿，距离下午上课还有最后15分钟，教室气氛比之前活跃了一些。
李萌从讲桌上拿了一支白色的粉笔递给谢令。
说老实话，这还是谢警官自打高中毕业后，第一次上黑板做题。
谢令进世安署前在德留学，并非念的警校，而是在德国亚迪蒂斯大学学数学。毕业的时候，他有亚迪蒂斯大学的数学物理双学位。
刚才那道题，是一道经典的最密堆叠问题的变形。
有一道类似的题，是在一个单位边长的正方形里，最优排列10个圆形。在圆形互相不重叠的情况下，问圆的半径最大多少？
当然，这题并不简单。
直到上上世纪末，有一位学者发表了一篇名为《The Optimal Packing of Ten Equal Circles in a Square》的学术性文章，才得到了一个目前为止公认的最优解。
这个最优解建立的模型，10个圆紧紧相抵，没有浪费一丝空间。
谢令有幸拜读过这篇论文，对其精妙的推演叹为观止。
不过系统出的这道题并没有那么难，但是像李萌那样想也不想，上来就答100的，肯定拿不到分。
之所以说简单，是因为如果有思路，这题的答案答出来只是早晚的问题，而且若是以前对这方面有所涉猎，答案可以死记硬背住。
毕竟报出有多少个圆，可比记住圆的半径容易多了。
这题正宗的解题方法是代入数学模型，进行循环运算。要是全写下来，整张黑板也不够，更何况还要花费很多时间。
思来想去，谢令决定采取笨办法。
办法虽然笨，但不用解释来解释去，对于非数学专业的人来说比较容易理解。
他用粉笔在黑板上画了一个正方形，象征性填满了第一排的十个圆，画完后他转头问李萌：“你觉得最多能画几行？”
李萌傻眼：“不是十行吗？”
“这就是你错的原因。”
十行圆是建立在圆形与圆形对正排列的情况下，如果错位，就能排出十一行圆。只是因为空间有限，每行就不再是正好十个圆，有些行里只有九个。然而就算是这样，最后也能比普通逻辑下多画出六个圆。
谢令没有借助画圆工具，不过他画出来的圆各个标准。他的诀窍就是将小指固定为圆心，捏着粉笔的手指以半径的距离比划一圈，这样一个正圆就画出来了。
李萌一个个数下来，不由惊叹道：“竟然真的能塞下不止一百个圆哎！”
好学的班长企图举一反三：“可是正方形里还有空位，再挤一挤能挤出第107个吗？”
谢令寻思这丫头脑子里都装了些什么，她以为数学题是买菜吗，还能讨价还价的？
“不能。”
谢令放下粉笔：“106个直径为1的圆能放进边长为9.997的正方形里，但107个就只能放进边长为10.0998的正方形，你需要我现场给你推演运算么？还是你想自己试试？”
李萌讪讪一笑：“不，不用了，谢老师，我相信你！”
“答案是106。”
「系统：回答正确，恭喜过关。
本次答题结束，共计4人回答正确，2人回答错误。」
*
“不好了！不好了！又出事了！高三六班的倪毅和隔壁七班的魏思源打起来了！倪毅踩空楼梯，拉着魏思源一道从六楼摔下去了！”
「系统：请各位玩家谨慎答题，答题时间持续一个小时，提前交卷并没有额外奖励。」
李萌好像明白了什么，她回头看向身侧的谢令：“谢老师，倪毅他……会不会也像我们一样答了题？他们出事该不会是因为没答对吧？”
谢令皱眉。
不等他回答，李萌后怕地拍了拍心口：“如果真是这样，刚才我不也差点……”
小姑娘一口气还没顺上，教室外突然涌进几名穿着警察制服的男人。
“你是谢老师？”
为首的警察看向谢令：“方便跟我们走一趟吗？有关校园里的一起意外事件，我们想向你了解一下情况。”
谢警官扯了扯嘴角，这还是他人生第一次被警察请去问询，通常情况下他都是请人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