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出了事,校方临时空了间教室出来当审讯室。
谢令进审讯室前,从里面走出一名微胖的男生。两人迎面撞上,男生也看见了他,原地瑟缩了一下,像是在躲避谢令,甚至连声招呼都没打,火急火燎地转身离开。
记得没错的话,这名男生叫杜航,是高三七班的学生。
不光如此,杜航与刚才系统通报的魏思源是同班同学,时常能见着两人在一起活动,所以他们关系应该不差。
想必刚才事发的时候,杜航也在旁边,所以才会被警察请过来问话。
*
谢令没有多想,推门进入审讯室。
简陋的审讯室,只在教室中央放了两张课桌,两名警官坐在其中一张桌子的后面。一位负责问询,另一位带着笔记本电脑,应该是负责记录的。
谢令自觉坐到另一张桌子后面,他把手放在桌上,整个人状态相当放松。
有经验的刑警一看就知道这人不好对付,但他们不知道,这位不好对付的谢先生也在观察他们,指不定等会儿谁审谁。
警察将一张照片放在他面前。
他们问:“谢老师,这个男生你认识吗?”
谢令瞥了眼:“王珂,八班的学生。”
“据我们所知,谢老师是六班的班主任吧,您对隔壁班的学生也这么清楚吗?”
“我是六班班主任,但同时我也是数学老师。”
谢令心不在焉道:“教六七八班的数学,警官何必明知顾问?”
警察厉声道:“谢令,现在是我们问你,请你配合我们的工作,不该你说的话请谨言慎行。”
“好吧。”谢令撑着下巴。
“你和王珂除了平时上课,还有什么别的接触吗?”
“王珂成绩中游,没有差到需要我特别关系的地步,也没有优秀到我会多留心关照的地步。所以我和他不算熟,平常接触不多。”
“他死了你知道么?”
“知道。”
“有人说他死的时候,你在附近?可我们赶到现场的时候并没有看见你。一名学生死了,你作为老师为什么没有留在现场?”
“当时我还有别的事。”
“什么事?”
谢令抬头看向对面的两位警察:“恕我冒昧,两位警官,我很好奇你们为什么这么问,听起来你们好像把我当成了嫌疑人。王珂出事的地方,前后都有监控,水泥板是不是因为年久失修掉下来的,相信也不难查。”
他沉声道:“我不能理解你们将我当做嫌疑人的动机,难不成王珂的死并非意外?”
两位负责审讯的警官默默对望了一眼。
通过刚才的初步接触,他们已经确定问询谢令不能用刚才对付学生的那套办法。谢令是个成年人,他有自己基本的判断与分析能力,稍微有一点不合规程的试探,就会被他发现并进行反击。
“是不是意外,还需要进一步鉴定,”警察软化了问询语气,“我们把你叫来,主要是想问你另一起案子。”
“这个人你认识吗?”
随着另一张照片被摆在桌面上,谢令的呼吸明显凝滞了片刻。
照片上戴着眼镜的少年坐在一棵参天大树下看书。
他将书放在膝盖上,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攥着一只银杏树叶做成的书签,看得十分认真。
世间喧闹褪尽,阳光从树叶的缝隙中漏下,守护着一方小小天地。
谢令将照片拿了起来,轻声喟叹:“当然认识,他叫陆淼……是我班上的学生。”
“他也死了。”
警察说道:“今天中午12点,从教学楼顶跳了下来,当场死亡。楼下目击全过程的学生说,他是自杀。”
谢令垂眸,没有说话。
警察继续道:“教学楼顶放着一双鞋子,还有一副眼镜。我们没有找到遗书,所以现在还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自杀。你是他的班主任,我们找你来,是想从你这儿了解一下情况。”
谢令努力翻找他作为老师的记忆。
然而不管他怎么搜索,其中有关陆淼的片段,都只有那么一点。这位三个月前才来到伊甸园的学生,不起眼到时常会让人忽略他的存在。
谢令突然到:“不久前,他来找过我,说是被班上的人欺负了。”
他说完拿出手机,调出照片界面,将当时拍下的陆淼身上的伤口照片,放在警察面前。
男孩儿身上新旧伤都有。
胳膊、胸腹、后背、大腿内侧……只要是穿上校服看不见的地方,几乎都是伤口。
警察倒吸了一口凉气:“校园欺凌?”
谢令不悦道:“先生,能否别看到伤口,就怀疑是校园欺凌?现在教育部抓的这么严,如果学生真的在学校受到了欺负,校方一定是最重视的。不是所有关于学生受伤的故事里,学校都是作为‘恶’的一方存在。”
警察似乎还想说什么。
谢令打断他,放大了手机上的照片,指着陆淼身上一处伤口道:“这是什么伤你们知道吗?”
两位警察面面相觑。
“烫伤?”
“没错——烟头烫伤。从伤口愈合情况来看,至少有一个礼拜,”谢令面无表情道,“学校严查学生抽烟,而且一个礼拜前刚好放假,所以这个伤不是学校形成的。”
警察明白了他的意思:“你是说家暴?”
谢令慢条斯理地收回手机:“我不是警察,调查真相是你们的工作。我只是建议,如果你们对陆同学的自杀真相有所怀疑,并且打算尸检,可以将他身上的伤口,根据形成时间的不同,逐个进行调查。”
“我们会的。”
警察接着道:“不过我们最后还是想问一句,谢老师是否坚持伊甸园高中不存在校园欺凌想象?”
谢令想起了那个夜晚。
满身是伤的少年站在他的办公室门口,眼中属于“生”的光芒已经完全熄灭,他恳求他救救他。
按照游戏的人设,“谢老师”根本不会犹豫,他会直接给出肯定答案。
“我并没有那么说。”
谢令看向照片上的男孩儿,手指交叠,淡淡道:“我也想知道真相。”
*
谢令从审讯室出来,随便找了张学校里的公共长椅坐下休息。
他的记忆并没有完全恢复,不过失忆不意味着失智,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还在。
这场游戏的模式,大概率是某种沉浸式角色扮演。
根据第一轮答题情况判断,本场游戏总共应有七名玩家。
每过一个小时,系统会将所有玩家强行拉入答题环节。答题时间持续到下一轮答题开始,总计一个小时。
如果答错,很有可能会立刻死亡。
系统会制造一些躲避不掉的意外,比如被水泥板砸死,比如从楼梯踩空。
那么现在的首要任务,是将所有玩家聚集在一起。
问题是学校两千多名师生,要怎么区别玩家与普通NPC,才能将七名玩家都聚在一起。
更何况,万一玩家身份不局限于师生呢?
似乎一切的关键,都落在了这个叫陆淼的学生身上。
目前被拉入答题的几人中,王珂和李萌都与陆淼认识,而谢令自己是陆淼的班主任。
他一直觉得陆淼眼熟,像是游戏外就认识的人,所以一开始他以为陆淼也是玩家。
但这样想,就有一点不对。
第一轮答题开始是13点,陆淼却是12点跳的楼。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像谢令和李萌那样,加入答题环节。
难道陆淼真的只是一个普通的NPC?
谢令抬头看向远方高高矗立的钟楼,分针即将再次与12重合,这意味着下一个整点又要到来,新一轮的答题即将开始。
“当——当——当——”
「系统:亲爱的玩家,现在是世界时间下午15点,即将进入答题时间。
本次答题持续1小时,答对无奖励,答错有惩罚,请谨慎作答。
第三题:“To Cure ____,To Relieve ____,To Comfort ____.”
本次答题所考内容:英语-完形填空。
答题现在开始——」
谢令愣了愣,第三道题的题目来得猝不及防。
但他依然知道答案。
纽约东北部的撒拉纳克湖畔,长眠着一位名叫E. L. Trudeau的医生。
他的墓志铭上如此写道:To Cure Sometimes, To Relieve Often, To Comfort Always.
——有时是治愈;常常是帮助;总是去安慰。
这句话是医生的墓志,写出了一位医生面对患者——或者说,面对生命的常态。
对于生病的人来说,又何尝不是这样呢?
治疗只是最基础的,病人需要治愈的不光是身体上的病痛,还有心中因为病痛带来的精神折磨。
谢令好像抓到了什么。
他故意调换三个单词的位置,将题目答错。几乎就在他将答案报出来的瞬间,系统声同步响起。
「系统:玩家谢令回答错误。
本次答题结束,共计3人回答正确,1人回答错误。」
*
“阿爸,你说谢令是不是傻啊?”
“亏我刚刚还特别提示不要抢答,”唐棠气鼓鼓道,“一个小时的时间,就算他不知道答案,不能上网查查吗?”
不过既然他都答错了,那就别怪她心狠手辣,得给他找个“体面”的死法,让他见识见识系统的厉害!
只是谢警官见多识广,他真的会不知道答案?
林淮之“嘶”的一声,总感觉他在搞事。
唐棠赶紧拉住他:“阿爸,别冲动,你可得千万忍住!就算谢令死得再惨都别动手,不然这游戏又得卡死!毕竟一场游戏,卡死一个还能救,卡死两个就只能彻底摧毁了!”
林淮之睨了她一眼:“你还想让他怎么死?”
被一眼看穿的小魔头,只好悻悻收起唯恐天下不乱的小心思。
她还没来得及出手,老父亲先她一步打了个响指。
在响指打响的瞬间,谢令只觉得眼前一黑。
林淮之在他完全倒下前,伸手扶了他一把,顺势将人揽在怀中。
上一秒还活生生的人,下一秒呼吸停止,心脏不再跳动,全身的血液凝固,身体逐渐冰凉。
谢令躺在林淮之的怀里,安静的就像睡着了一般。
游戏还要继续,毕竟题目还没答完,还有三名玩家幸存。
不过那之后发生的事,就与他们没什么关系了。
林淮之搂着谢令,从下午15点06分,一直搂到子夜23点59分。
在系统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偏袒下,并没有人上来骚扰他们。一时间“谢老师”被整个学校淡忘,仿佛从一开始就没他这个人。
*
伴随着秒针最后一圈的走完,分针最终指向12。
「系统:很遗憾,你们没能阻止落日,永夜即将到来。
本轮游戏结束,游戏结局“全员死亡”,所有玩家扣10分。
即将进入新一轮游戏,请各位玩家做好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