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令从后场回到吧台边，两手撑在吧台上，朝着正在看书的酒保先生打了个招呼。
林淮之没有理他。
“嘿，酒保先生，”谢警官有自己独特的搭讪腔，尾音略微上扬，听起来就像咏叹调，“我的笔好像写不出字，你能借我一支用来答题么？”
笔写不出字？林淮之的目光从书本上挪开，狐疑地瞥了他一眼，随后回答道：“铅笔行么？”
谢令微微一笑：“行。”
他刚拿到笔，剩下的玩家就聚了过来。
他们都在猜谢令这局会选择什么样的最终票型，谢令也不打算瞒着他们，在众人注视的目光下写了个“是”字。
谢令解释道：“杜航、魏思源还有曹意远你们等会填否，剩下的人填是，这局先让他们三个赢。下一局曹意远、王珂还有陆丰年，你们三个赢。再下一局陆丰年、杜航、魏思源赢，之后魏思源、曹意远、王珂赢……这样循环下来，每过五局，你们输2赢3，所以每个人都能加10分。”
这的确是个刷分的好方法，但是有一个致命的问题。
杜航一下子就注意到了：“谢老师，你怎么办？这个方法的前提是你与李萌必须每一次都选多的那一方，就算李萌良心发现，之后都不会弃票，那你呢？你要怎么办？”
“不用担心李萌，”谢令道，“我找她聊过，她的情况与我们不太一样。不过我相信她之后都不会为难我们，就像这局，她不也是一开始就投了票么？这对她没有任何好处，所以我认为，她是用这种行为，来向我们投诚。”
其实杜航还是不太放心，不过比起李萌，他更担心谢令。
他道：“就算不提李萌，我们也不能让老师您一直扣分。我们之所以能有现在的优势，都是因为有您，断然没有恩将仇报的道理。”
谢令摇摇头：“这倒是不用担心我，有一件事你们恐怕还不知道，我与你们不一样，我的初始分数是0，而不是-1000。所以我现在是-50分，等到我们都是-500分的时候，我自然还有后招。”
杜航还有些犹豫：“反正还有点时间，谢老师我想再考虑一下。”
“当然，这是你的权力，”谢令颔首，随后看向其他人，“你们也考虑一下我刚才说的。”
*
吧台又只剩下谢令一人。
闲来无事，他选择继续骚扰酒保，虽然对方一直在看书，一副懒得搭理他的样子。
谢警官这样的社牛，一点也不觉得突然搭讪是一件很尴尬的事。他总能厚着脸皮找话聊，比如——“这次怎么没调酒？”
林淮之给书翻了一页，头都没抬：“没心情。”
谢令一愣，疑惑道：“谁惹你了？”
林淮之呛了他一句：“和你有关系吗？”
无视了对方略带讽刺的语气，谢先生依旧保持着绅士的笑容，十分优雅地开口：“确实没有，不过看在三杯鸡尾酒的交情上，我很关心先生。毕竟在我心里，已经当先生是朋友了。”
“啪”。
林淮之合上手中的书，随手丢在一边。
他起身，略带侵略性地靠近面前的男人，一只手撑在吧台上，另一只手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伸手在谢先生挺翘的屁股上拍了拍，随后压低声音道：“我不轻易交朋友，除非……”
他给了他一个充满暗示的眼神。
——不是他。
谢令终于可以确定，酒保先生与他的阿淼是两个人。
虽然这人有许多与陆淼相似的习惯，但那孩子没有这般令人不适的侵略性，也不会说这种挑衅他的话。
陆淼性格温顺，虽然偶尔有些小调皮，但总体上，是个习惯依赖别人的孩子，与面前这个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谢令刻意拉开了一些安全距离，皮笑肉不笑道：“是么，那真的太遗憾了。”
林淮之冷哼一声：“你到底想说什么？”
“没什么，”谢令耸耸肩，“闲着无聊罢了。”
“无聊？”酒保先生嗤笑一声，手指了指前方，“无聊你怎么不去加入他们？”
谢令知道他指的是中场三三两两聊天的几人。
他扯了扯嘴角：“他们年纪小，我和他们有代沟，聊不到一起，所以就不过去自找没趣了。”
林淮之冷笑：“希望他们是真的在聊天。”
谢令目光一凛。
林淮之继续道：“而且我记得，你和早上那个是情侣对吧，既然你能和他聊到一起，怎么就和他们聊不到一起了？”
谢令有点惊讶，这位酒保先生，竟然连这个都知道。
“你们年纪差几岁？”
“十岁，”谢令道，“我男朋友刚满二十。”
林淮之哼了哼：“找个比自己小十岁的，不会觉得很累么？”
“可能因为他比较乖，”谢令想了想，“我并没有觉得累，更何况小孩子的优势，不就是有一些我们这样的老年人没有的东西吗？我就喜欢看他一天到晚都年轻有活力的样子，而且我男朋友平常很依赖我，有时候逗逗他，可比逗猫有意思。”
他给了林淮之一个“年上的乐趣你不懂”的眼神，林先生还以一个经典的白眼。
依赖么。
似乎也不是不可以。
“冒昧问一句，酒保先生，你的折纸技术怎么样？”
谢令突如其来的一句话唤回他的思绪，林淮之注意到谢令已经开始摆弄他那张答题纸。
在唐棠投来“友善”的目光前，林长官偷偷瞪了回去，以无声抿唇的方式，驳回了她的所有抗议。
他转头回答谢令的问题：“一般，不怎么会折。”
瞧瞧这话说的。
《一般》、《不怎么会》——简直该写入世界名著里的发言，小魔头翻了个学自老父亲的白眼。
谢令那边已经将答题纸折成了一只小兔子，笑意盎然地递给他：“先生，我交卷。”
*
唐棠在一个小时后收齐了所有的答案纸。
小魔头将答案纸展开，一张张堆叠在一起。直到看到那只纸兔子，她的手指蜷缩着抽了抽，恨不得当场撕了它。
在她付之行动前，林淮之不动声色的抢过谢令的答案纸，非常有耐心的替她拆开，好像那是一件多珍贵的宝物。
同样，他也看到了答案纸内的答案。
谢令注意到他有片刻的愣神，然后嘴角一点点上扬，抬头朝他的方向看来，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唐棠虽然没拿到谢令的答案，但她手上那叠的答案也足够出乎意料。
她好奇的瞥了眼谢令，之前他们商量票型的时候她就在附近，自然听到了他们说的话，可是手上这沓答案纸却完全不是那样的。
在她最终把答案纸贴到黑板上前，还发生了一件事。
大家都以为不会过来参与他们的李萌，竟然也来到了吧台前，这表明她也很期待最终的票型公布。
可是她为什么要期待一个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的结果呢？
谢令的目光扫过李萌面无表情的脸，最后看向一个个贴答案的唐棠。
唐棠先贴了陆丰年和王珂的答案，就在唐棠那张“是”的下面，下一张应该是曹杜魏三人其一，怎么都应该在右边“否”的那一栏里。
但是唐棠并没有换位置，她把属于“杜航”的那张，贴在了“是”的下面。
不光是杜航，她手里剩下的三张竟然都是“是”。
如此“是”这一栏下面，已经排了六张答案纸。
王珂脑子一根筋，没想明白现在是什么状况。但他知道这与他们之前商量好的结果不符，于是不管三七二十一，揪着杜航的领子怒道：“你们他妈的又背叛我们！”
杜航赶紧摇头：“不是的，我们没有！”
王珂指着黑板：“那这个你们要怎么解释？”
杜航疑惑：“不是谢老师说的，这一把大家都选同一个答案，这样所有人都加十分。所以我和阿源这才改了答案，都填了‘是’……”
谢令打断他：“我并没有直接跟你们这么说，所以是谁跟你们说的？”
杜航四下望了望，最后看向身后的曹意远：“是他，他中间来找我们……曹意远，你该不会撒了谎吧？”
曹意远抬眸。
“他当然撒了谎，”谢令道，“我从没说过这个话。”
“可是……可是就算这样，他图什么呢？”
杜航也糊涂了：“我们之所以没有怀疑，也是因为李萌已经先投了票，而我们中间能改票的只有阿源。只要不改票，大家最后都投一个，对我们而言也不算坏事啊？”
这个问题恐怕需要李萌来回答。
谢令好奇地看向她：“我也想不明白。”
“你不用明白，”李萌这次吸取了上次的教训，没有继续与他废话，而是开口问唐棠，“GM，我有一个问题，按照之前的规则，必须全员答对十二道题才行。但根据现在的规则，已经改的只剩下一道题，如果我们全员都答了同一个答案，是否也有一样的效果？”
唐棠点头：“是的。”
“也就是说……”
她说的每一个字都砸在众人的心上：“如果在附加题答题环节中，我与另一名玩家答案相同，那我们就赢了，直接进入‘暗’结局，结算整场最后得分了对么？”
唐棠继续点头：“是的。”
“那么，”李萌回头看谢令，“谢老师，我想这次，是我赢了。”
谢令尚未说什么，杜航大惊道：“你说什么？”
他身后的曹意远冷不丁来了一句：“杜航，你们怎么这么蠢？还没想明白么，她的意思是——如果全员答案一样，就会进入最后结算阶段，再也不会有给你们继续刷分的机会。因为无论如何，附加题的时候，我会选择与她相同的答案。”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魏思源不能理解，“曹意远，你现在不应该也是负了快一千分么，就算现在结算最终得分，对你有什么好处？”
曹意远嗤笑一声。
谢令道：“他不是负分。”
魏思源与杜航傻眼：“怎么会不是？”
倒是曹意远有点意外，他没想到谢令连这个都知道：“是的，我初始就有1900左右的分数，因此我完全没必要刷分，早一点结算是最保险的。所以这轮开始的时候，我看到李萌给我留下了合作信息，便答应了她。”
“谢老师，”曹意远淡淡道，“分数或许不是所有人最重要的东西，但是却是我的。别怪我，怪就怪，弱肉强食的世界，弱小就是原罪，我没有时间同情比我弱小的人。”
沉默片刻，谢令面无表情地反问：“强弱的定义者是谁？欺凌别人就是强？没办法反抗别人的恶意就是弱？那么选择为自己的错误道歉的人，选择帮助比自己弱小的人，选择站在光下的人呢，他们也是弱者么？”
曹意远怔住。
于是谢令又问：“所以曹意远，你认为你是强者么？”
“我……”
“李萌呢？你认为李萌是强者么？”谢令没有给他喘息的机会，“你与她合作，有想过自己曾经死在她手上过么？退一万步，就算李萌是强者，那也只是她是。”
曹意远咬紧牙根。
谢令总结道：“你不是李萌，你只是一个彻头彻尾的懦夫。下意识依附于强者的人，甚至连弱者都算不上，至少弱者不会逃避和否定自己的弱小。”
这几句话说完，曹意远明显开始怀疑人生。
但凡李萌意志不坚定一些，恐怕也要同他一样，可是她仔细想了想——谢令这话怎么越听越像废话？
现在是强弱的问题么，难道不是曹意远背叛的问题么！他故意从对方的话里找到薄弱部分切入，带了一波大节奏，忽悠的曹意远晕头转向，根本没法正常思考。
谢令忽悠完曹意远，准备继续收拾李萌。
李萌扯了扯嘴角：“谢老师，我不是曹意远，你不必多费口舌。”——言下之意，不管你说什么垃圾话都没用。
谢令低声笑笑：“还记得我说过，你有一个致命缺点吗？”
他什么意思？李萌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你总在结果没有最终确定前，侃侃而谈自己的计划，这不是个好习惯，”谢令用余光瞥了眼酒保先生，继而接着对李萌道，“因为容易被打脸。”
他一个眼神，林淮之就知道他想做什么。
林长官姑且算是配合的，将那张皱皱巴巴的答案纸贴在黑板上——不是贴在左边，而是右边。
谢令成了唯一选“否”的人。
可当时那么多人看他填了“是”！
李萌的笑容再次僵在脸上。
“铅笔写的答案，”仿佛为了解开她的疑惑，谢令特意解释道，“橡皮一擦就能改。”
那支铅笔，在他修长的手指上转了一圈，最终落于吧台上。
“李萌，你为何不想想，虽然你事先填了‘是’，但如果不是我配合你，让大家以为我也填的是‘是’，那么你想凑成所有人一样的票型，也不太可能吧？一切为何会如此顺利？你真以为自己最后几句话让我动了恻隐之心？”
谢令慵懒道：“我看起来有那么好骗么？”
李萌咬牙。
“我好不好骗你不知道，但你好骗我现在倒是可以确认了，”谢令笑言，“我不过给你个梯子，你倒也真敢往上爬~”
唐棠咋舌，她怎么觉得，姓谢的这幅姿态，活像个反派，他真的拿的好人剧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