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一月过去了,然而风平浪静,什么事都没发生。京墨不免觉得是大家太疑神疑鬼了,便安下心来,依旧风风火火。温筠虽说还不甚放心,但也没之前那么惶惶不安了。
寒食节郊外草木茂盛处有一孤坟。坟前跪着一身素衣的温筠,地上放着一壶浊酒与一个空杯,墓碑上刻的字因时日久远早已模糊,不过尚能看见温筠之父几个大字。
“父亲大人,儿来看您了。恕儿不孝,至今而立之年,却未能娶妻生子传宗接代,给温家留下一脉香火。只因这大仇未报,何以为家,父亲大人您定会原谅筠儿的吧。”这个秘密温筠只能放在心里,就连最亲近的蘇京墨也只字未提,当年温府事发,绝非偶然,乳母只说可能与杜仆射杜家有关,其余便一概不知了。
“父亲大人,您在天之灵一定要保佑筠儿查明此事,为您和全府平反洗刷冤屈。”说着拿起酒壶倒了一杯酒,空划个一字浇在了泥地上,然后磕了几个响头。离近地面时才忽听得附近草丛里传来细微的呼吸声,几不可闻,温筠立时警醒起来,抽出自己随身携带的短剑,轻声缓慢起身,小心朝那处走去,用剑分开杂乱的草丛,却见躺着一个满身是血的男人,胡人装扮,不知死活。
温筠蹲下身,仔细查看,这人尚有一丝微弱的气息,可能还有救。二话不说就扛起他朝苦甘堂赶去,救人要紧。
苦甘堂内室。
蘇京墨仔仔细细替伤者检查了一番,此人脑后曾遭重创,身上亦有大大小小的剑痕,虽不致命却要救治不及时也会失血而亡,好在他已用银针为其护住心脉,止了血,能不能活就看此人造化了。
蘇京墨忙里忙外的,早已一头细汗,行完最后一针,拿袖子胡乱擦了擦额头,便仔细端详起来,此人面色黝黑,虽紧闭双眼,但刚才翻起眼睑观其目色时,发现他竟生了双蓝色眼眸,印堂上有流星样疤痕,身上的胡服虽已被剑划的细碎,却也能看出布料华美,非富即贵,也不知自己救了他是罪是福,可也不能眼睁睁的见死不救,实非医者行径。罢了,顺其自然,听天由命吧。
前厅。温筠正危坐着刚想端起茶盏喝一口,就在半空被蘇京墨伸手抢走,一饮而尽,下巴上还留有几抹水滴,温筠见了轻皱了眉头,“你这急躁性子,几时能改?”
蘇京墨一屁股坐在了旁边的高背椅上,叹了口气,“还不是你,非要在阿耶外出采买药材时,给我弄个这么大的难题来。”
“对了,那人如何了,还有救没?”温筠自知理亏,便扯开了话题。
“就看他能不能安然度过今晚了,今夜过后,问题不大。不过我可不保证会不会缺胳膊少腿,或者半身不遂啊,此人伤及后脑,多半凶多吉少。”
温筠回道:“能活着总比死了强。”
蘇京墨反驳道:“那可不一定,有些时候苟延残喘地活着比死了更痛苦。”
“行啊,我看你这是要出师了,还能有这感悟。”温筠打趣道。
蘇京墨越发得意了起来,“那是自然,好歹我也是见惯了各种生死场面的人。”
温筠宠溺的笑道:“是是是,属你最厉害。”顺便还揉了揉蘇京墨的头。
第二日清晨,苦甘堂内室门外。蘇京墨正准备进去看看那人死了没,就听见砰地一声,什么东西落地的闷响。赶忙推开门跑进去,赫然发现那人摔在了地上,竟福大命大还活着,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勉强把他抬到床上去,末了,甩了甩手臂,这人可真沉,肉跟铁一样。蘇京墨看他醒了,便问:“你姓甚名谁,家住何处?某且差人去寻了你亲人来接你。”不过没有回应。
蘇京墨被当成耳边风了,不免生气,“嗨,你这人怎得这般无礼,某救了你,不求你感恩戴德,你倒是回句话啊!”还是没答话,那人头被裹了一层层的白布上有丝丝血迹渗出,平躺着睁眼定定的看着蘇京墨。蘇京墨转念一想,是不是失血过多,没力气回话,罢了罢了,送佛送到西,暂且等他恢复一二再说。
一周后,苦甘堂后院花园。那伤者已能下地走路,不过身子尚虚,一瘸一拐的蹒跚,后面跟着念念叨叨的蘇京墨,“你这人能不能说句话啊,阿耶马上快回来了,你也不能老赖着某家不走啊?”不过依然没有任何回应。“算了算了,某又不收你钱,你要是有什么难言之隐,你跟某说,某还能帮你不是?”蘇京墨继续苦口婆心,像极了劝人从良的大善人。
那人终于试着抬起了手臂,貌似想指指自己的嘴,奈何因伤重又垂下了,只好作罢。蘇京墨见状气急道:“哎,真是世风日下,就当某良心被狗吃了,好心救你,你竟然还要抬手打某。”嘟嘟囔囔跑去找温筠诉苦去了。
温府书房。
蘇京墨委屈巴巴道:“你说说你给我弄个白眼狼回来,我不管了,你哪里捡的你给扔哪里去。”
温筠好笑道:“好好好,反正我府上空着,这么大院子也没个人气,你就把他送来吧。”
蘇京墨瞬间喜笑颜开,“就等你这句话呢,我这就差人送来。”说完一溜烟跑了。
“这孩子,什么时候有个定性。”温筠笑着抚了抚杯盖。歪头撇见了书桌上的那本《花间词集》,自从上次一别,竟不见了那鱼故纸,几次去寻都扑了空。找国香姑娘打听,却道是好久未见她了,也不知发生了什么。我那随身玉佩也不知是不是被她捡去,一直未有寻着。
一时三刻功夫,蘇京墨就找人把伤者抬到了温府。温筠安排妥当后叫蘇京墨给他把个脉再走,自己不懂医术,别有个什么闪失。蘇京墨摸完脉走到前厅去寻温筠,“这人虽恢复的快,但其脉象尚有瘀血未除。”
温筠听后,突然想到什么,“你说这瘀血会不会令人哑了啊?”
蘇京墨细细思量了许久,“倒不是没这可能,我怎么没想到呢,他怕不是哑了吧?”
温筠大笑道,“合着你这些天就和个哑巴生闷气了,哈哈哈”
蘇京墨大囧:“哎呀,我去后厨看看药好了没?你说你这里也没个下人,走了走了。”溜之大吉了,留下还在笑个不停的温筠。【注】
日子匆匆,时又一周。伤者双手已恢复差不多了,能执笔写字,温筠却发现这人写的竟是胡语,自己也认不得啊。没办法只好给他暂时起了个名字,方便称呼,就叫桔梗吧,希望他早日吉福,更名重生。不过看他好像没有离去之意,这天便到桔梗房间,问道:“你现在也无法答,不过某问几个问题,你只须点头或摇头即可。”桔梗听后点了点头,温筠又问道:“你是否没处落脚?”又点了点头。“既如此,你愿意跟着某么?”桔梗幅度更大的点了点头。“那好吧,你以后就叫桔梗了,你可愿意?”桔梗使劲的点了点头,和小鸡啄米一般,表示自己愿意跟随温筠。
就这样,温筠反正孑然一身,无牵无挂的,便收了桔梗为仆。桔梗也因他救自己一命,便形影不离的跟着他,护他左右,虽口不能言,不说温筠也知道是为了报恩。只因一开始他问什么都不答,苏京墨便给他起了个外号叫哑巴,隔三差五来给他搭脉,话说这人如草芥,伤了却不是那么快就能好利索的,少不了要三五个月,他才能恢复如初。
这天温筠和蘇京墨相约一起去百仙家听曲儿,半路上迎面走来一纨绔子弟,摇着折扇,嘴里叼着个茅草,哼着些淫辞滥调,没个正经。离老远就看见他撞翻了一行人,也不道歉,嘴里的茅草往地上一吐,“呸,眼瞎啊,看不看路。”被撞之人也不敢还嘴,立马滚出去老远,等这厮走了以后才嚷嚷道,“哎呀,某的银子不见了,那可是给某母亲大人的救命钱啊。”说着就坐地上哭哭啼啼的。
这温筠一听,便怒从中来,提气便追,也顾不得后面的蘇京墨大喊:“哎,你等等我啊~”不紧不慢,刚好在巷尾追上,“你且留步!”
那人闻言便转头,不明所以:“为何拦某,你谁啊?”
温筠不回反问道:“你是不是偷人钱财了?”
那人听后觉得好笑:“笑话,你也不打听打听,某是谁,用得着偷?”
温筠道:“你如何证明你没偷?”
那人无赖道:“某没偷又为何要证明?”说着还动手推搡起温筠来,温筠只好还手,二人争执不休,一来一回竟切磋了起来。几个回合,温筠就发现这人武功竟不再自己之下。正胶着间那人突然说道:“你看!”温筠不免分神之际,一不留心叫他给跑了,气愤道:“可恶”,暗暗下定决心,哪天要是碰见定要捉他见官不可,免得更多良民被害。
话音未落,便看见气喘吁吁赶来的蘇京墨,正扶墙喘着粗气,“我说……你……能不能……慢点啊……”等两人赶回头,打算帮扶些那失钱之人,却不见了踪迹,想必是因寻不着失银走了罢。
这说来也巧,没过两日,竟真的叫温筠碰见了那天的恶徒。古井轩坐着的那人不是他还是谁,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一手端着茶盏一手执扇,看起来倒像个翩翩君子,可真会做戏,手里的折扇都和那天一般无二,还会有假。温筠想着且叫某去揭穿你的真面目,说时迟那时快生怕他跑了,上去就一顿收拾,只听那人惨叫:“壮士壮士,有话好好说,君子动口不动手!”
温筠心道:定是引某分心,好再脱身,某这回必是不会再上当了。
闻讯而来的掌柜惊呼:“玉竹君子,且停手啊,那人可是杜仆射的长子啊,打不得可打不得啊……”
温筠听到“杜仆射”后想起来那天百仙家外的人,恐牵连无辜,便停下来,不过手可是紧紧抓住那人衣领,就担心给坏人溜了。停下的空档,只听那人解释道:“壮士,你定是认错人了才会如此,某与胞弟一母双生,长得竟似一人,这定是个误会。”
赶来的掌柜头点的跟蒜一样:“没错没错,这是杜府长子杜若,与那二郎杜仲一文一武,此事非假,某可以作证,您快放开他吧。”
温筠听后连忙放手,赔不是:“真是得罪了,某那天见着贵府二郎偷了别家救命之钱,一时不愤便与其过了几招,结果被其声东击西之计脱身而去,今日见着打算捉去见官,才会不分清红的出手。”
杜若听了若有所思:“这其中定有误会,您别见怪,倒不是某偏袒自己的胞弟,只是某这阿弟虽不务正业,却也绝非偷鸡摸狗之人。要不这样,您且跟某回去,与阿弟当面对峙,说不定可以真相大白。”温筠想了想,此事一来可以不平白冤枉了好人,二也可前去探听一下杜府虚实,是否真的有甚么猫腻。便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