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头蘇京墨刚踏进苦甘堂就隐隐觉得哪里不对,静悄悄的,平日里应该是人满为患,今日怎么还没开诊,大门紧闭。喊了几声,“三七!你小子跑哪去偷懒了?”
没人答话,走入后院,有一点血迹,蘇京墨心下觉得一惊,在心里默念,“不会的,不会的,可能是杀鸡庆祝我归来呢!”
越离近这种不安越强烈,父亲房前他闻到了重重的血腥味儿,有点反胃恶心,赶紧跑进屋,只见父亲大人蘇寒水身中一刀,躺在血泊中。
蘇京墨不敢相信,伸出手颤颤巍巍的探了探鼻息,不信,又摸了摸脉搏,还是不信,趴在胸膛上,还是没有生命,父亲已经凉透了。
蘇京墨抱着父亲瘫坐在地上,哭也哭不出来,难受极了,是谁?这么狠心杀害一个老大夫!然后想到什么,发疯了一样跑去二郎蘇木房间,有些微血迹,顺着血迹追了出去,在草丛里发现了尚留一息的家僮三七,赶紧掏出随身银针止血救治。
终于,三七悠悠转醒,看到蘇京墨就开始哽咽,泪一直流,“大郎,您可回来了。”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就一直哭,蘇京墨也终于承受不住,抱着三七痛哭,“到底发生了什么,怎么会……”二人哭了很久,嗓子都哭哑了,也说不出话来,泪还是一直流。
三七断断续续叙述着发生的一切,晚上三七起夜看到蘇寒水房间还亮着灯,有客人在,还想着大半夜了还来定是有急症的,打着哈欠准备方便。就听见蘇寒水房里一声惨叫,是蘇堂主的声音,三七赶紧跑过去,却看到有黑衣人进入蘇木房间,他转头飞奔而至却被砍伤昏迷,在快昏死过去时,听到有人说话,“没有找到子午流注针法。”
“废物!再去找!”
等三七醒来就已经不见了蘇木的踪迹,他忍痛爬了出来想呼救,结果体力不支在草丛昏了过去,直到被蘇京墨救醒。
“你可看清那人面貌?”三七摇头。
“我只看到了窗上的影子,看身形应该是位年长者,不高不胖,中等身材,尖脸,我看到了他长长的山羊胡子倒影!”
“咱们要不要报官?”
蘇京墨还在想上次突然有人要杀我,现在父亲又惨遭毒手,到底是谁和蘇家有仇,还有三七提到了子午流注针法?是不是和这个有关,父亲之前千叮万嘱的叫我不要显露此针法,难道是怕人寻仇?这蘇京墨感觉突然变得沉稳了,父亲的死自己一定要弄清楚!还有阿弟去哪了?一定要找到他,你且等等阿兄!
“报!必须要报!还要大吵大闹的报!”蘇京墨要把事情搞大,只有这样官府才有压力,才会抓紧破案,不敢懈怠,这官府最晓得民愤自古惹不得的道理。
第二日一早,蘇京墨就找人将父亲尸首以及重伤的三七抬到刑部衙门口,拉了一条横幅,又找几个戏子披麻戴孝扮成亲属模样,在衙门口哭哭啼啼,渐渐引来一群人看热闹,还有人在议论,隐约可以听到什么‘在天子脚下行凶也太胆大了,以前从没有过的’之类的言词。不过几个月大家就已经忘记了之前华严寺死人的事儿,真真是善忘啊。
刑部尚书凌泉听人来禀,想试试这个空降来的,第一天上任的员外郎温筠底细,便叫他去处理此案。
温筠看到报案人竟是蘇京墨,大为震惊,赶忙请进来细聊。蘇京墨在看到温筠后,再也忍不住强绷着的情绪,嚎啕大哭,温筠知道这时说什么话都不如安静陪在他身边,替他查清真凶好过千言万语。
等蘇京墨稍微平复后,才想起来怎么会在刑部看到温筠,温筠废话少说,言简意赅,如此这般就弄懂了。温筠不放心刑部的仵作,便想着去找鱼故纸帮忙。谁知道这时候外面就传来有人自首的消息。
“人是我杀的,要杀要剐,随你们的便,老子贱命一条。”堂下跪着一人,鼻梁高而孤,鼻翼薄,上眼皮下压,牙齿缝隙大而明显,名钱胡,平日好赌成性,泼皮无赖,流窜各大赌坊,尤其好叶子戏,骨牌的一种。温筠留意到此人缺二指,其余指甲巨长,都不剪的么?门牙也缺了一个,看样子没少挨揍。
据此人讲述,二日前,自己手痒便想着去碰碰运气,说不定能赢个翻盘,谁知道手气那么背,不只输个精光,连内裤都输了,还被赌坊的人给打了一顿扔了出来。刚好碰见行医回来的蘇寒水大夫,蘇堂主见他受伤,便好心带回家中施药,谁知道此人看苦甘堂富丽堂皇,想着必定有钱,夜里便偷偷潜入,想偷点啥,结果被蘇寒水撞破,便杀了他,刺伤了三七,逃跑了,躲了两天今天良心发现,故来投案自首。
说的是合情合理,有凭有据,竟然还有目击者,说确实看到蘇堂主带了此人白天回了苦甘堂给他疗伤。连作案工具那把刺刀都拿了过来,呈给刑部员外郎温筠查看。证据链都齐全了,这案子破的也太顺理成章了吧。不费吹灰之力,有证言有物证人证,可以立马定案治罪了。
从没见过哪个犯人,催着定自己罪的,“大人快点判吧,这么磨叽!”
温筠觉得太过诡异,还是先找鱼故纸商量商量,再做定夺,只能先令人将犯人收监,择日再审。
这边鱼故纸因还缺宋方海一个拜师礼,所以今天一大早就过来大理寺了。
今日鱼故纸特地沐浴洁净,一袭白衣表示朴素尊重,携带礼品与拜师帖前来拜会。
宋方海已经在正堂准备好宋家祖师爷画像和牌位,由于辈分高的老者都已过世,所以未有鉴证人,姑且省了繁琐的“三门六证”。
自己先给祖师爷焚香,然后面南端正坐于东边位置上首,左手边本身是师娘的位置,奈何自己未娶妻妾便空置着。为徒者鱼故纸恭立于西南一侧。
这拜师礼仪便开始了。
第一项,拜祖师爷。
宋方海先作为师父向祖师爷献上三柱高香,行三叩三拜礼,以此告诫徒弟尊师重道,逝者为大。
第二项,介绍本行规矩传承。
宋方海突然想考考鱼故纸,便随着性子临时改了程序,本该由自己宣读行规,却发了一问,“好徒儿,你说说看,咱这一行有什么规矩?”
鱼故纸上前先行一揖礼,方言道,“死为大,因更重,一乃敬畏之心,二乃不屈之魂,三乃黑暗之灯,慎之又慎,不可忘也!”
宋方海大拍肚皮,高兴的跳了起来,“说的好!不愧是我的好徒儿!”
坐下手放在圆鼓鼓的肚皮上反复摩挲,继续道, “咱们不是替死者申冤,也无须替凶手枉法。咱们只是站在天平的中心,不偏不倚,最好不带一丝一毫的偏见,慎重又仔细,做着任何人都应该做的事,那就是良心,用手中的刀,用隐藏的嘴,诉说一个个真实发生的过去,仅此而已。”
“还有,一定要记得这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
“徒儿谨听师父教诲。”
第三项,为徒者向师父递交拜师帖。
鱼故纸向宋方海递上拜师帖,再行拜礼、敬茶礼。她单膝跪地,双手捧杯举过头顶。宋方海接帖、饮茶后,这段师徒关系就正式确立了。
第四项,师父回赠徒弟信物。
这宋方海一向霸道无矩,所以这礼嘛,任谁都猜不到。
他端起桌上茶盏猛地朝鱼故纸脸上一泼,“这就是为师送你的见面礼。”
鱼故纸愣了一下,方领悟,“徒儿明白,您是教我洗净污浊,还人清白。”
“对,也不对。”
“还请师父明示。”
“你好好琢磨,总有一天会懂。”宋方海并未言明。
第五项,宣布门规戒律,赐徒弟名号辈分,随机写入谱牒。
宋方海嫌这程序太锁碎,也没这么多戒律清规,名号辈分的,只有一徒,哪有啥排序的,不过却是把鱼故纸写入了自家族谱倒是了。
总归是仪式结束。
这刚回正堂就有人传来消息,称刑部有一大案,死一人伤一人失踪一人,死者是苦甘堂堂主蘇寒水,伤者三七,失踪者蘇家二郎蘇木。
犯人已经认罪扣押,审查没问题的话,就择日宣判了。刚好徒儿也在,就把卷宗交给她,“你去复核一下,没问题就判吧。”
鱼故纸看到案卷写着“蘇寒水”,大为痛心,这位老大夫当年还亲自雪天给阿耶瞧病,也是蘇京墨之父,为他感到惋惜,想着当时还约定要去找他,给自己医治这总疲惫的毛病,都没机会了,自己这病感觉是越来越重了呢。
当朝的司法分成三大部门,一为大理寺、二为刑部、三为御史台。
大理寺是案件主审,刑部为复核执行,御史台是监督部门。本朝刑部职权较小,只有行刑权,还没有处罚权,所以各大案件都需要上报大理寺审判,再交中书门下详议,奏请圣人批准,再由大理寺复审才能判决。如果大理寺对刑部的处理有异议,可以直接上奏圣裁。
御史台则负责监督大理寺和刑部之务。御史台对大理寺的审判进行监督,但无法干预大理寺的审判进程。
另外,如有大案要案,大理寺、刑部和御史台要派人联合审案,由大理寺卿与刑部尚书、侍郎会同御史中丞会审,称三司使,也叫做“三司推事”。
总之,一句话,轻案刑部,重案大理寺,更重的就三司,非常复杂!
鱼故纸代表大理寺卿宋方海前来刑部复查此案。正巧碰见温筠准备出门。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我这刚想去找你呢。”温筠热络的跟鱼故纸打招呼,鱼故纸只当没看着,没想到能在刑部碰见这个色鬼,真是晦气。
“某奉命前来审查蘇家一案,还请大人带路。”
温筠一听,这不巧了,一心放在蘇京墨一家案子上,也没在意她的冷淡,就赶紧带她前去停放尸体处。
并且动作熟悉的拿起纸笔,等她解剖以后记录。谁知道鱼故纸喊了一声,“大黄!”
“哎,小的在呢,您吩咐。”突然身后冒出来一位小厮,扒开了温筠,站在鱼故纸旁边,硬生生把他给挤开了老远。
这还不够,瞅了他一眼,嫌弃他没有眼力见儿,“麻烦这位大人让让……”
温筠很是尴尬,摸了摸鼻子,“呃……那我去陪陪蘇京墨。”
鱼故纸不理他,认真手下动作,自顾自的说话,“死者男性,年五十左右,一刀刺入胸部毙命。后背有大量尸斑沉着,指压完全不褪色,四肢小关节僵硬已经缓解,推算死者大概死了……”
抬眼看了一下温筠还没走,开始赶人了,“你挡着我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