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宜观定安公主房。
冬青坐在上坐,底下跪着一人,分明是辛家管家。“起来回话罢。”接着道:“这次办的不错,你被辛家囚禁的妻儿,我已命蝉衣救出,这些银两拿去荣归故里(亡命天涯)去罢。”辛家管家感恩戴德,领着一家妻小逃命去了。
杜仆射因除去韦保衡的左膀右臂而情绪高涨,命人遣温筠前来庆贺。
经此一事,温筠便被杜仆射调去户部任书令史一职,负责办理六部之间文书往来等事,在这户部尚书空缺之际,其意图不言而喻。有了这职务之便,温筠查起陈年往事就容易多了。
这日温筠前往刑部传送文书之时,路过证物房,见左右无人,便偷偷潜了进去,偶然发现了一枚玉佩,正与自己丢失的那块相同,不过却是一公一母,双雁一衔花一叼柳,相互呼应,应是一对。
温筠暗暗吃惊,又担心事情败露,不可久呆,便赶紧放回原位匆匆离去。这事情显然已有眉目了,从这玉佩入手再好不过了。温筠回府后便按照记忆将玉佩临摹了下来,交给桔梗去查。
温府书房。蘇京墨纳闷道:“那管家如何突然出现的?是你的手笔么?”
温筠正思索着,“不是啊,我也不知。何人未卜先知,设下这关键一人的?”
蘇京墨却突然想起来,“臭竹子,你是不是答应我帮我找那冷面之人,该兑现了吧。”
温筠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我已打听清楚,那人会在每月初一十五还有七夕这天去往谁家酒肆天字一号房,一呆就是一天。”
“好竹子,还是你最好了。”蘇京墨开心道。
“得得得,我可承受不了。”温筠摆摆手示意京墨离开。
随后温筠唤来桔梗,询问道:“那玉佩可有消息了?”桔梗摇了摇头,表示并未有进展。温筠想来也是,这事不可能这么简单。
一年一度的商人酒会如期在云来酒楼举行。到场的众多商人平日里走南闯北,鲜少露面,这日会不约而同的到场,借此机会,认识彼此,说不定还能谈上两笔生意,故热闹非凡。
而这蘇京墨自打接手父亲生意后,便发现自己的经商天赋,一门心思想着如何将生意做大,这个机会断不能放过的,故早早的来到云来酒楼等候。
“哎,那是谁,看着这么面熟,在哪里见过怎一时想不起来了?”蘇京墨习惯地挠了挠头。啊,是了,是那个雪天求医女子,还白白叫我挨了一顿父亲臭骂。
想来也是缘分,便上前搭话:“娘子,你可还认得某?”
鱼故纸细细打量起眼前之人,并无印象,“郎君,你识得某?”
蘇京墨回忆道:“那日雪天某和父亲一起赶往你家替你父亲诊脉的,你忘了么?”
鱼故纸惊叹道:“原来你是那小厮啊,竟是蘇郎中之子。”两人由此攀谈了起来,蘇京墨才知晓此女名叫鱼故纸,为银安柜坊长安分坊新任大掌柜,如此这般,相谈甚欢。
温府书房。
蘇京墨又在哔哩啪啦讲他那些应酬之事,温筠无心细听,一直敷衍回话。“今日遇见了一位故友,吧啦吧啦……,鱼故纸竟然成为了银安柜坊的掌柜,之前还是个小娘子呢。”
温筠听见“鱼故纸”三个字,立即来了精神,“什么,你说遇见了谁?”
蘇京墨被吓了一跳:“你一惊一乍的作甚,鱼故纸啊,怎么了,你这么激动干甚。”
温筠默默的记下了银安柜坊四个字,鱼故纸,我们一定会再相见的。你的书还没还你呢。
那日一别,鱼故纸回到茅屋后就赋诗一首,并将这诗随身带着以暗喻自己如牡丹一般慢慢凋零。
第二天一早赶往百仙家的路上,不小心被一紫袍衫打扮之人撞到,没注意身上的诗掉了,便匆匆继续赶路。还没等到这百仙家呢,就被刚才那位大汉拦住,“娘子,这是你作的诗么?”
鱼故纸一看果真是自己的,冲着大汉道谢,“是的,估计是刚才不小心掉了,谢谢郎君前来归还。”
紫袍大汉听后对鱼故纸略行一礼道,“某家主人请娘子前往谁家酒肆一叙。”
鱼故纸疑惑道,正纠结该不该答应,就听见大汉又道,“某家主人也是爱诗之人,看娘子文采斐然,心生敬佩,故相邀一叙。”鱼故纸听见那人也是爱诗之人,便欣然前往,不再赘述。
谁家酒肆天字一号房。
“蝉衣,待会儿你替我见上一见那鱼故纸。”定安公主吩咐道,并递给了蝉衣一面细纱。“奴领命。”
须臾功夫,紫袍便领着鱼故纸来了。鱼故纸打量了一番面前所谓的“主人”,细纱遮面,朴素至极,原是这银安柜坊的主人看中了故纸文才,特遣来询问是否愿意当这银安柜坊长安分坊的掌柜,鱼故纸本就是纠结谨慎之人,一时之间难以决断。
旁边蒙面婢女俯身和主人说了两句,主人便许诺可以让鱼故纸试当七天,如果不行就算了,如若可以胜任就当下去。鱼故纸这才同意。
原是这长安分坊上任掌柜(不太重要之甲)离奇失踪,了无音讯,定安公主派蝉衣调查竟毫无进展,定是有内奸浑水摸鱼通风报信所致,这重要的长安分坊不可一日无主,却也不能在内奸未明之时交由其他人,恰巧在这水火之际,无意间看到了紫袍捡到的那首诗,便打算试她一试,如果此人能摆平这趟浑水,说明此人可用,若是没那才能,灭口便是。
谁承想,七天一过,这鱼故纸竟凭一己之力肃清了这长安分坊,也给自己树立了威望,定安见此人大才,身份低微清白,便令鱼当起了这长安分坊的大掌柜,这鱼故纸越发如鱼得水,能力渐渐显露起来。若问这小小的鱼故纸是如何做到,先暂且不表待后续一一讲来。
话说这蘇京墨从商以后应酬繁忙,难免有分身乏术之计,故将从小伺候自己起居的家僮三七带在身旁,便宜行事。这日渐壮大起来的生意,也使得蘇京墨忽略了医术,平日里休息时除了看账本外,还会抽空看一眼医书药典之类。
五月五端午过后,长安天气是越发的热了,看样子梅雨季就要来了。
蘇京墨抬头看了眼天上的黑云,放下手里翻了一半的《神农本草经》,站起来理了理腰间的蹀躞带【注1】,准备把晾晒在院子里新收来的草药搬回屋里。
低头站在不远处等候吩咐的家僮三七见状忙上前道:“大郎,交给三七来收拾吧,看日头堂主快回来了,您赶忙把那些草啊药啊的背熟,不然少不了要挨罚的。”
蘇京墨听罢挠了挠了头上的幞头,“不行啊,要是搞混了这些放错地方,叫阿耶知道了更惨。你趁现在暮鼓还没响之前,快去东市买只鹦鹉回来。”
三七愣了,“大郎,你要鹦鹉作甚么,做药引么?”
“别问这么多,快去快回,记得小心些别叫二郎瞧见,不然少不了要向我讨走。”
“好嘞,小的这就去。”转头三七一溜烟儿就跑没影了,蘇京墨笑了笑,暗忖道:这小子,怕不是早就站累了想活动活动筋骨了吧。心里细细盘算起,还有两日便到五月十五了。
“这雨啊,说下就下,三七咋还没回来?”蘇京墨在廊前正对着转眼间瓢泼的大雨自言自语。突然,走廊尽头出现一个人影,京墨刚想过去,走了两步才看清竟然是阿耶回来了,转身欲逃,却已然来不及了,“墨儿,你这是要去哪儿?”。
听到后硬生生收回了已经跨出去半步的脚,转回头傻笑着对蘇寒水说:“阿耶,孩儿这不是看您回来了,正准备去吩咐厨房给您熬一碗姜汤,好去去一身的寒气。”
正说着,蘇京墨就看见阿耶身后从走廊尽头冲出来的三七,手上还提着湿哒哒的笼子,连忙对他摆手暗使眼色,也不管三七看不看得清。
“好孩子,阿耶去换身衣服,你先去书房候着。”蘇寒水急着回房,也没注意瞧他神色,京墨赶紧低头称是。
以为打发走了蘇寒水,京墨刚打算快步走向远处等着的三七,就被突然回身的蘇寒水给吓个半死,“对了,叫上二郎一起。”
京墨收了收心神一本正经回道:“好的,阿耶。”
这次他亲眼目送着阿耶进房,才小心翼翼地一步三回头地向三七踱去。离近了才低声道:“买着了?”语气里透露出小小的期待。
只见三七从身后拎起一个半大的鸟笼子,上面盖着一层布,“你先送去我房间,千万不能叫阿耶看见啊。”边说边走,“我现在要去书房等阿耶,你且等我回去再说。”
原来蘇家生有两子,长子蘇京墨,次子蘇木,这二郎年纪尚幼,年仅八九岁,故蘇家的重担全部落在了长子蘇京墨身上,蘇寒水亦是对其期望甚高,常常耳提面命。
蘇家书房。
书桌后面坐着脸色铁青地苦甘堂主人蘇寒水,墙壁前面一左一右并排立着一高一矮垂手低头的兄弟二人,仔细听会发现这俩正在窃窃私语,“阿兄,你说你干啥去惹阿耶,连累我和你一起挨罚。”
“刚才阿耶考我,你干嘛不帮我,自己在那看戏,活该。”
“阿兄,阿木还是个孩子啊!我怎会知道桑螵蛸的药性啊!”蘇木简直欲哭无泪……
“咳咳……墨儿啊,虽说你接管了这家里生意,可也万不能荒废了医术啊……好了,你们各自回房去吧。”屋外淅淅沥沥地雨掩盖了蘇寒水脸上若隐若现的少许忧愁,叹了口气,唉,说到底墨儿还是孩子心性,何时能成熟稳重啊,一夜无话。
次日,蘇京墨卧房。这傻子正和鹦鹉大眼瞪小眼。
“来,说蘇蘇,某爱你。”鹦鹉“……”
“蘇~蘇~,傻袅你倒是说啊。”鹦鹉“……”
“快说,说!蘇~蘇~看着我的嘴,傻袅。”鹦鹉“……”
“三七,你这买的是啥鹦鹉,也太傻了吧。眼看着还有两天就到了,这傻子咋还学不会一句话啊。”
三七腹诽道:大郎,不是袅傻,是你傻。三七恨不得冲着傻大郎翻俩白眼,我看这鸟要是会说人话,第一句指定是——骂你是个痴汉了【注2】。
二个时辰后【注3】。
“傻袅,你个傻袅,你说不说?”
“傻袅,你看,这是什么,你最爱的虫子哦,你说了我就给你吃。”鹦鹉“……”
“啊~你个傻袅!还我的虫子!啊~”
不时有声音响彻云霄。
两日后,谁家酒肆雅间天字一号上房。
定安公主立于窗前,不知在想些什么。门外传来蝉衣轻语:“殿下……”
“进来。”
蝉衣推开门,快步上前,在公主耳前低语了几句。
“查了么?”
“回殿下,没毒没暗器。”
“放那吧。”
原来是蝉衣禀告蘇京墨匿名送了一只鸟来,还有一封信。定安站的久了,有些累,便准备坐下休息。
“傻~”定安公主听到动静警觉地道:“蝉衣!”
蝉衣听唤赶忙进来寸步不离地守着公主,一副准备开战的姿态,但却并未感受到杀气,一边惊叹到此人好武功,竟然感觉不到任何气息,一边威胁道“谁?速速现身,不然别怪蝉衣不客气。”……不过未有任何回应。
“傻~傻袅!”定安蝉衣主仆二人立马一齐看向那只绿毛怪,竟然是那只鸟在讲话。
她冷冷地开口道:“拿去宰了。”
“傻袅!傻袅!”
定安脸色越来越沉:“……”
蝉衣害怕这鸟再开口惹怒公主,自己跟着陪葬就惨了,动作迅速地拎起笼子就走。
“傻袅!傻袅,爱你。”
“等等。”
蝉衣听到后停了下来,不明所以,只能等着公主再吩咐。
“带回咸阳观去,暂养着吧。”
“奴领命。”说罢,提着这个祸害匆忙下楼去了,生怕公主反悔。
定安公主暗自思忖,这蘇京墨到底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要不是此人和那件事有关,早就宰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