兹事体大,如若那乙巳道长预言非假,到底是哪位皇子薨逝,因病还是因疾?万一因为意外或刺杀,那在场的守卫士兵以及无辜人等都得陪葬!
鱼故纸不敢轻慢,回大理寺跟师父告假半天,又去刑部衙门不由分说拉着温筠,去咸宜观找冬青商议。上次国香一事,就已经能感受到这位冬青有些权势,这等关乎皇家子嗣安危的问题,自己一个寺正人微言轻,直接上书圣人,说不定还会被治个诅咒皇家血脉之罪,人头落地是轻,只怕那时候引起有心之人趁机制造混乱,祸国殃民,罪过可就大了。
温筠看她表情严肃,问她什么也不说,隐隐猜到应与那妖道预言有关,二人来到西市马行租借了两匹快马,赶往城郊咸宜观。
咸宜观。
鱼故纸展开宣纸,奇怪,干了以后那红字竟又消失了,真乃奇人也,此番心里对这预言又相信了三分。
吩咐蝉衣取来醋水,将宣纸打湿,字迹方显。
冬青看了以后,眉头一皱,半晌都没说话,这屋里静得可闻呼吸。
“当朝皇子尚在京的有三位,一是嫡长子凉王,二是五子齐王,三是八子李保,尚未封王,其余各皇子均已受封属地,未在长安。”温筠踌躇着,还是说了出来。
“国香昨日回话,小郡主似有异动。”
“国香!”温筠二人异口同声道,没想到国香姑娘还活着,就在长安,真真是许久未见了,之前还担心过他们的安危,看来应是无碍了。
冬青看他二人是越来越像了, “你们是否也收到一封请帖,邀你们前去观赛?”冬青未作解释,扯了其他。
“你也收到了。”鱼故纸说了一句,不是疑问,而是肯定的语气。
“我回绝了。”冬青语不惊人死不休。
这才引起鱼故纸的好奇,疑问道,“为何?”
冬青也未做解释,故意回避这个问题,欲盖弥彰的行为引起了鱼故纸的注意,这位冬青娘子定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难道她与清樾认识?还是她与其他参赛人认识,不能暴露?
那日画舫她显然与清樾是第一次见面,不像熟识,那就是后者了,参赛的人员听说是杜家二子、凉王、齐王和清樾,对了!
“那场马球比赛,竟有两位皇子参加,会不会?”鱼故纸突然想到,小心措辞。
冬青不发一语,眉头皱的更紧。
温筠不像鱼故纸那般心细如发,觉得她有些杞人忧天了,“皇家马场守卫森严,如果要刺杀的话,光天化日,朗朗乾坤,杀手没这么傻吧?”
“如果不是刺杀呢?比如出了什么意外,又或者是突发疾病猝死呢?”鱼故纸想象力总是这么丰富,说得温筠无言以对,反正,总是她有理,说不过她就不吱声了。
冬青这才发话,“鱼娘子说得对,咱们得早做安排,这样吧,……,两手准备。”
“妙啊,如此一来,既可以不驳了小郡主的兴致,又可里外呼应,就算出事,也可变被动为主动,那咱们就依冬青之计行事。”
如此这般,三人商量妥当,将那宣纸烧毁,起身告辞。
这时,传来园里三两声鹦鹉学舌,“爱你~爱你~”
怪事,之前还是“傻袅,傻袅”的……
鱼故纸温筠面面相觑,旁边站着侍候的蝉衣捂嘴偷笑。
冬青故作淡定,拿起手边的茶杯喝了口茶掩饰,不过,却喝了个空,显然是空杯,还未添茶水,冬青又放下,拿了枚棋子把玩,装的漫不经心。
看温鱼二人还在盯着心虚的自己,咳了一声,解释了一嘴,“哦,也不知跟谁学的,油嘴滑舌!”
温鱼二人一脸不信的样子,好像明白了点什么,但笑不语,冬青见他们误会了,百口莫辩道, “看我不割了它舌头!”
温鱼笑意更甚。害羞的冬青,可惜了,蘇京墨不在,没有眼福了。
哈哈哈。甚是有趣。
苦甘堂。
蘇京墨打了个喷嚏,揉了揉鼻子,舌尖微怵,谁在骂我?
温鱼二人出了咸宜观,回西市马行还了马匹,路过一食府,有饭香传出,温筠停下脚步,“不知鱼娘子说话,还算不算得数?”
“必然是算的。”鱼故纸不懂他为何有此一问。
“那走吧。”温筠转身走了进去,鱼故纸这才想起,答应他的晚饭之约,看日头确实该吃饭了。
“二位里面请。”博士(小二)热情招呼着,引他们入座。
温筠选了个僻静的角落,无人打扰,又挨着窗子,景致也好。
落座后,温筠翻看博士递来的菜谱,也不与她寒暄,熟门熟路地点起了菜来。
“清炒成县茭白,少盐少油,多糖多醋。”
“好嘞,客官您嘴可真叼,这茭白是本店九月前往成县采收,放入冰水冷藏,口感滑嫩,清淡爽口。别处是吃不到的。”
“再来一道凉拌秋葵,口味一样。”
“主食呢,就八方寒食饼【注4】吧,要现做的,别整那剩下的糊弄来。”
“客官您可真是吃界行家呀,放心,本店都是现做呢!”
“汤就桔皮汤好了。快些。”
“好嘞,二位不吃些肉食,饮些小酒吗?本店的生鱼切鲙和苍耳酒甚是出名,尝尝鲜?”
“不了,快去。”扔给博士几文小钱,打发他快上菜。
收了打赏,这博士小厮也不废话,乐呵呵的下去了,“得嘞,您要的,马上就来。”
“等等。”温筠不知想到了什么,又对着博士叽叽咕咕,博士听了直点头,最后又掏出几文赏了他,博士点头哈腰乐开了花。
鱼故纸看温筠点菜口味竟知她不食荤腥,喜酸喜甜,有些意外,“你不喝两口?”
“不了,那日与蘇京墨多喝了两杯酒水,第二日头疼了好久,这饮酒伤身,还是得忌些好。”想到那天他们直喝到打烊,昏昏沉沉差点犯了宵禁,还是那酒肆老板认识常客蘇京墨,好心请人将他们送了回去。可断不敢再放肆饮酒了。
“刚才你们在说什么?”鱼故纸憋了好久还是问了出来。
“等会儿你就知道了。”温筠端得神秘兮兮的,实在抓得鱼故纸心里难受。
不多时,博士就拿来一根蜡烛,温筠起身关了窗户,掏出火折子点燃蜡烛。
倒了杯茶,以茶代酒,“敬你,恭喜升职。鱼娘子,自恨罗衣掩诗情,举头空羡榜中名。祝你早日如愿。”
鱼故纸被感动了,没想到,他竟懂自己。却并未举起茶盏,唤了声,“博士!”
本在忙着收拾碗筷的博士闻声过来,“客官,有何吩咐?”
“温上一壶苍耳酒。”
“好嘞,您稍候片刻。”
鱼故纸对上温筠诧异的目光,回他一笑,“俗家弟子本不该饮酒,不过为了知己,破了一戒又何妨?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
“知己?”温筠小声嘟囔,又重复了一遍。
这时博士已经将温酒上桌,给他们斟满,又去忙别的了。
鱼故纸双手端起酒杯,本想一干而净,不过是第一次饮酒,这药酒很烈,刚入口就猛咳了起来,温筠看她咳的满脸通红,抢过了她手里还剩半杯的酒,“看来咱们这知己是做不成了。”
内心有些想笑,执盏一仰头,剩下的酒已入肚,顺便夹了筷茭白入口,压压烈酒灼肠,这肚子里没点东西垫垫,可容易醉啊。
“不做知己,那做什么?”鱼故纸脸饮过酒,有些红彤彤的,头还有些晕,嘴也有些发瓢,行为有些迟缓,看起来呆呆的。
“快吃菜,凉了可就不好吃了。”温筠没有回她,心道,还能做什么,这个傻丫头~
五日后,马球比赛如约而至。天清气朗,万里无云。
鱼故纸蘇京墨温筠几人言而守信,早早的就来了,温川谷和解蠡早已潜伏在马场周围,以防不测。
冬青怕身份暴露,故而未现身,只派了南星前来装作仆从跟着鱼故纸左右,解蠡抽走了,她又不会武功,还是温筠千叮万嘱的,以南星作为调动倔牛的交换,实为保护鱼故纸。
比赛还未开始,小郡主清樾一身束手束脚胡服,显得年轻活力,来看台与他们叙旧。几月未见,长开了,出落得更水灵了,褪去了之前的稚气,除了有些红肿的眼睛,能看出来定是偷偷哭过,身上沉淀地更内敛了,好像故意收起了那些任性妄为,藏住了不羁自由与放纵。
过来与他们打招呼,“鱼娘子,温兄,京墨,久别重逢,清樾开心!”【注1】
还是小孩子心性,给了鱼故纸一个大大的拥抱,差点把瘦弱的鱼故纸给撞倒,还是温筠伸出右手扶着鱼故纸的腰身才将将撑住。
不过,为了避免被人抓住把柄,他们还是老老实实给小郡主行了礼,“下官鱼故纸,下官温筠,草民蘇京墨,参见郡主殿下。”
“免了,免了。”清樾也不在意,拉着鱼故纸的手,话些家常。不留痕迹的塞给鱼故纸一张纸条,重重的握住了她的手,眨眨眼,叫她不要声张。
比赛马上快开始了,清樾有些不舍离去,被主持裁判给请回了。
康芣苢看到清樾,眼前一亮,用着那刚学的蹩脚大唐官话,磕磕巴巴道,“梁子,有,礼。”
清樾第一次听见这么难听的官话,实在忍不住笑了,“是,娘子,不是梁子。”
“亮子!”
“娘子!”清樾其实没什么耐心,这人连个话都说不好,还要当自己夫君?
“酿子。嗷!”康芣苢实在弄不懂大唐官话好难学啊,自己学了好久,还是分不清n和l,急得咬到了自己的舌头。
清樾已经不想和他再扯,抱拳匆匆行礼,上马就开始热身了。今天她没有骑宝马独耳,让给齐王骑了,之前齐王根本上不了独耳的身,无不惨落马下,今日这独耳甚是给他面子,齐王一高兴赏了它金制马蹄铁,只希望它能在马球比赛时发挥出色,别给自己丢脸。
清樾看了一眼独耳方向,希望它能重获自由。
鱼故纸在小郡主离开后,小心展开已经有些被手心汗水打湿的纸条,只有几个大字,“上官,夏侯,钟离。”
三个复姓,是何意?
难道是上观,下候,终离之意?
给温筠使了个眼色,他不动声色的离席了,不知去了哪里,热闹的观众席上人声鼎沸,多一人少一人也无人留意。
“呜~”号角一吹,这马球比赛就正式开始了。
只见清樾红衣乌马,已经抢下一球,往对方球门驰去。康芣苢紧随其后,他的宝马更快,超过清樾,鞠杖一抬抢下马球【注2】,往来奔驰如风回电激,挥动球杖,将球传至后方,那人早就等着,一仗洞穿唐方大门,率先赢下一分,康国使者起身欢呼,芣苢身骑白马举起月仗【注3】欢呼庆祝,绕场一周。
下半场。
唐方红队显然落后几分,齐王身下的独耳不服,踏着马蹄子,嘴里吐出热气,发出嘶鸣,齐王已经有些控制不住它了。
号角一开,独耳似箭离弦,闪了出去,齐王拔得头筹获得马球,独耳越跑越快,像阵风,霎时就到对手球门前,齐王一仗破门,追回一分。
凉王看齐王出尽风头,心有不甘,也使出全力去抢马球,两位并驾齐驱,马球来来回回,被康芣苢看到破绽空隙,一仗打了回去。
齐王反应极快,调转马头,谁知独耳立起马蹄,将近竖直,齐王被甩下了马背,一只脚被别在了马登上,独耳拖着地上的齐王飞奔,撞破了木头围栏,速度之快,身后的马匹全部被甩开距离,钻进旁边的树林消失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