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桥趁白天去柳江车站看过,柳江职业学院的确一点不剩的全推了,老地图上显示的后马道如今也被火车站的站台覆盖。
然而江桥翻遍了纸质档案和电子档案,都没有找到一点有关1992年前后在柳江职业学院或柳江车站的相似情节,也就是勒死的案件。
为了弄清她的猜想,她又花了一天的时间,把1992年左右的命案积案档案也翻阅查找了一遍,同时把能关联上的已侦破和未侦破的案件做串联调查,也没发现任何线索。
江桥便从另一个角度入手,查找1992年前后的失踪人口。
但失踪人口档案的详细程度不比命案积案的存档,特别是将近30年前的失踪人口,二代身份证、人脸、指纹等等信息不完备。
经过艰难查阅,江桥在下辖区档案室找到一个1992年8月5日申报失踪的案件。
报案人是一名四十多岁的女性,名叫郭文秀,92年8月5日来警察局说她的女儿胡巧巧失踪了4天。报案人称,女儿胡巧巧谈了一个游手好闲的男朋友,她不同意。两人发生激烈的冲突后,胡巧巧负气离家。胡巧巧当年是柳江职业学院二年级的学生。争吵中,郭文秀说“你不还是得靠我养,只要你在家里住一天,就得一天听我的话”,胡巧巧也因此负气说那她就自己回学校住。
郭文秀过去也常和女儿争吵,吵完几天又和好如初。郭文秀也就没多想。但这次过了大概3、4天,女儿却还没回家。郭文秀怕她没饭吃,就去学校找胡巧巧。可学校宿舍关着门,根本不给放假的学生提供住处。郭文秀这才慌了,到处联系亲朋好友,看看是不是借宿在亲戚朋友家。还联系了胡巧巧那个游手好闲的男朋友,可她那个男朋友是个无业游民,根本连个影都找不到。
郭文秀只好报警。接警的民警按照郭文秀提供的线索,在郭文秀家附近和职业学院附近展开调查。后来火车站检票员提供了一条信息,说她见过照片上的女人,也就是胡巧巧,跟一个男的一起上车走了。
因而警方判断,应该是胡巧巧和母亲争吵过后,去找她的男朋友,两个人为了能在一块就私奔了。这个失踪人口就此搁置,但因为确实也没找到踪迹,也没报结案。
按照时间来看,这个时期的案件与打来电话的时间最能对得上。
但如果检票员说的是真,胡巧巧已经上车走了,那她又怎会在职业学院遇害呢?
不过,只要胡巧巧真的是私奔而不是遇害了,在天网遍布、信息交错的社会就一定会有她存在的痕迹。
江桥把手头的任务做完,又把剩下的工作交给许岩伟和黄刊杰等人。按照郭文秀的登记资料去找郭文秀。
郭文秀还住在四十多年前的棉纺厂家属院里,当年人人艳羡的豪华小区如今已成为人们口中的老破小。
江桥敲开郭文秀的家门,拿出警察证表明来意。
郭文秀已经七十多岁了,满头白发,年龄到了,身高只有一米5不到,腿脚也不灵便,听闻江桥是来调查女儿胡巧巧一事,露出很迷茫的神色,嘴里念着:“胡巧巧?哦,巧巧。”
江桥说:“我先扶您进屋吧。”
郭文秀犹豫了一会儿,随即点点头。
和老破小一致的,是家里陈旧的家具和电器。郭文秀年纪大了,耳朵不好,背投电视机的声音开得极大。
郭文秀关掉电视,颤颤巍巍地搬来一个凳子让江桥坐下:“警察同志,你有什么要问的尽管问吧。”自己也坐到沙发上。
江桥抢先一步搬来凳子。她透过老花镜看郭文秀的眼睛,发现那里面一点神采都无。
从刚刚郭秀文的反应来看,因为或主动或被动的原因,胡巧巧似乎已经在郭文秀的脑海里渐渐抹去了。尽管郭文秀并不排斥讲胡巧巧的事情,但江桥想了想,没有直接去问有关胡巧巧的事情。
看房子里没有其他人的生活痕迹,江桥提高音量问道:“阿姨,这么多年您都是一个人住吗?”
郭文秀:“二十多年了,我都是一个人住。”
江桥:“您没有老伴和其他亲人吗?”
郭文秀仔细回忆了一会儿:“老伴?我没有老伴。我女儿,就是胡巧巧五六岁的时候,我老公出轨了。我当然要跟他离婚啊。他刚开始还不同意,想回归家庭。后来他拗不过我,我们就离了。再后来,我没有再婚,自己带着女儿过。一直到……”郭文秀努力地回忆了几分钟,“一直到女儿找不见了,我就一个人过。”
这些与郭文秀当年的部分笔录没有差别。当年郭文秀年纪轻轻的丈夫就在外面搞外遇,她工作好工资高,心气也高,一怒之下就跟丈夫离了婚。父母不接受她离婚,郭文秀便只身一人带着五岁的胡巧巧住在单位分的房子里,也就是现在这个地方。
江桥:“阿姨,您还有胡巧巧的照片吗?”
郭文秀扶着沙发扶手站起来,江桥赶忙起来搀扶。郭文秀步履缓慢地走到柜子前面,翻找半天取出一个相册,拿手擦去相册上积攒着厚厚的灰尘,郑重地摊开在桌子上:“有,有。她从小到大的照片都在这里了。”
江桥一页一页地翻着看:“阿姨,当年胡巧巧失踪的时候,有没有跟家里打过电话,或者跟您有什么特别的联系?”
郭文秀也看着照片,她眉间额头堆满的皱纹让人分辨不出她是否正在皱眉,她又回忆了一会儿:“没有,她摔门走后就没再跟我联系了。”即便这件事已经过去了将近三十年,郭文秀的话里还是透出无尽的悔意。
江桥:“警察按照失踪定案之后,您还有再找过她吗?”
郭文秀这次回答得很快:“后来找了大概有两三年吧,电视上也找过,实在找不到,才不找了。”
江桥:“她后来一直没有联系过你吗?”
郭文秀:“没有。”
江桥:“也从没有人见过她?”
郭文秀:“不知道去哪个城市了,亲戚朋友都在柳江,中国这么大,怎么可能见呢。再说其他人见了也不一定认出来。”
江桥:“她那个男朋友呢?也没有下落?”
“也没见过。我本来也不认识那个男的,不知道巧巧在哪认识的。”郭文秀双手反复磨搓,忽然想起来什么似的,“但是有件事很奇怪。当年传讯到检票员的时候,我就在派出所。我隐约记得检票员跟我说,男的坐车走了,女的又回来了。过了一会儿她又跟我说,男的女的吵了一架,都没坐车回来了。可又过了一会儿她却说,男的女的都走了,都没回来,一会儿又说男的女的都回来了。那天风很大,下了很大的雨,我三天没吃东西,我抓着检票员问她,我女儿到底走了没啊,她却说她记不清了。我不知道是不是那天太潮太黑的缘故,我不知道是她记错了还是我记错了,还是根本是我做梦梦到的,我经常做梦梦见巧巧。我怨过她,骂过她,其实我早不怨她了,她还是不肯回来,我还做梦梦见她死了,我感觉她就是死了,否则她不会不回来找我的……”
长久以来为了减轻痛苦而逐渐淡忘的回忆顷刻间涌向郭文秀的大脑。她的太阳穴和心脏不受控制的抽搐起来。
江桥看郭文秀的状态不好,连忙托住郭文秀的背,让她躺下来:“阿姨,您别着急,咱们先不想了。”江桥环视一周,看到沙发后的三角柜上放着药,忙拿过来给郭文秀:“阿姨,先吃点降压药。”
郭文秀平躺在沙发上:“巧巧啊,她不乖啊,她说走就走了。”她念着念着,突然从沙发上坐起来。
“警察同志,我想起来,我还有一张巧巧男朋友的照片。”
郭文秀不知道哪来的力气,一骨碌坐起来,走到卧室里,从床下的大箱子里取出一本压箱底的日记。郭文秀颤抖着手打开日记,拿出夹在书中的照片:“就是这个人。”
江桥把那黑白的一寸照片拿在手中,刚一入眼,一股凉意从心脏直冲到头顶——尽管照片已过去了三十多年,但从五官和脸型以及喉结来看,照片里的人,就是程广福。
——
郭文秀的状态非常不好,江桥打了120,把郭文秀送到医院后,才回到警局。
经过郭文秀的同意,江桥把程广福的照片和胡巧巧的一张照片带回局里,准备做一个复刻再还给郭文秀。
这两张照片都是一寸黑白大头照,摄于1991年4月26日,胡巧巧生日那天。
江桥找到技术科,把照片录入信息系统,进行人脸比对。
柳江市技术科的系统只在省内联网,因此只能与在华中省登记或留存过的人像资料进行比对。经过一天的比对,胡巧巧的信息无法比对上。而男人的照片通过科学技术比对,确认与现在的程广福有90%的相似度,应该就是他本人。可是程广福的所有资料显示,他只结了一次婚,又离了,后来就一直没有结婚。程广福前妻的照片她见过,和胡巧巧没有一点相似之处。根据巢州市同湾县派出所的登记资料和实地走访,也没听说过在此之前他曾和人有同居经历。
那胡巧巧去哪了?究竟只是私奔了还是遇害了呢?
案件有了新的意想不到的发现,江桥立即上报案件侦查组。
没想到程广福在30年前就来过柳江市,而且可能牵扯出另一桩命案。
711命案特案专案组立即召开研判会议,决定对案件进行重新梳理。
首先是要确定胡巧巧的去向。
专案组把胡巧巧的照片发往全国各省,请求帮忙协助比对胡巧巧的图像资料。但3天过去,至少追踪到2007年,身份证、居留证、暂住证等等都没有比对到胡巧巧的生活痕迹。
研判会议上,大家经过激烈的讨论,认为胡巧巧遇害的可能性非常大。但他们决定不把胡巧巧相关信息拿给程广福指认——程广福很狡猾,如果在毫无线索的情况下提前告知程广福,很可能会打草惊蛇。现在一无尸体、二无任何犯罪证据,仅仅依靠审讯,即便真有案情,程广福交代的可能性微乎其微,反而让他提前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不找程广福,就很难进一步深挖,毕竟从理论上来说,程广福是最后一个见过胡巧巧的人。
案件再一次陷入沼泽,且是比711案更深的沼泽。711案有尸体、有监控、有血迹、有证人,而胡巧巧一案什么都没有。
江桥也只比其他人多一个线索——那通电话。
这通电话让她发现了胡巧巧,如果说胡巧巧真的与求救电话有关,那么胡巧巧是打电话的人,还是求救者所说的被目击到的被害人呢?
打求救电话的人说——我看到了一起凶杀案,我被凶手看到了。从她的语气来讲,她与凶手应该是不认识的。如果做大胆的有罪推论,程广福是嫌疑人的话,打电话的人应该就不是胡巧巧。
那么打电话的女生又是谁?她现在还活着吗?
江桥觉得还得继续从过去的档案里挖线索。
柳江职业学院后马道其实就是一条很普通的小路,江桥的印象里,那个时候没有竖指示牌,那么能叫得出这条路名字的人,很可能是职业学院的学生或老师。
江桥看了一眼日历,8月7日。
距离开庭只有一周,时间紧张。
可是8月……7号?郭文秀向警方报案的时间是8月5号,按她的说法,胡巧巧出走的时间差不多就是8月1号。
江桥接到电话的时间则是2021年8月1号晚上10点27。
只是巧合吗?还是,电话那边的时间,就是1992年8月1日10点27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