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宏硕心中思潮彭湃,难以抑制。
他重又端起茶杯喝了一大口,不知是品茶的方式不对还是味由心生,原本清香宜人的绿茶这次却显得苦涩异常。
欧阳芸琪注意到了赵宏硕情绪上的变化,她伸手接过对方的茶杯:“这茶凉了,得续点热水才好。”
那热水激在茶碗里,清香的感觉随之四散逸出。
赵宏硕的心也觉得温暖了起来。
“这样的真相,的确让人无奈。”秦颂也正陷于某种感慨的情绪中,他主动把自己的茶杯推到欧阳芸琪面前,“帮我也加点热水吧。”
欧阳芸琪右手把着热水壶,左手托着右手的手腕。
在包厢内的昏暗灯光下,愈发衬出双手白皙细腻。
她倒茶的时候神情专注,就冲她那副认真细致的劲儿,秦颂也觉得这杯茶定会甘香清甜。
随着赵宏硕和秦颂先后端起茶杯,包厢内暂时出现了宁静的气氛。
三人各自轻啜着杯中茶水,似乎都在想着些什么。而最终这份宁静被秦颂率先打破。
“人生很多时候都是如此。”他微微仰起头,目光略有些缥缈,“当某种局面已经形成之后,你再怎么努力也都无济于事了。你所能做的,只是把伤害减小到最低的程度而已。可是外人并不了解,他们看到你作了一个糟糕的选择,因此就抱怨、失望,却不知这样的选择已经是相对来说最好的结果了。”
秦颂的这段话带着说教的意味,赵宏硕饱经风雨,自然也听得明白。
他淡淡苦笑着:“是的。我不该对丁越致有所抱怨。把我换到他的位置上也无法作出更好的选择。就像你说的,那个时候局面已经无法挽回。”
“如果一定要有人为这种局面负责,那这个人应该是洛瑞才对。当他犯下‘四七’劫案的时候,他就把丁越致推上了两难的境地。”
欧阳芸琪说话时带着愤愤不平的情绪。
秦颂转头看着欧阳芸琪,目光黝黑闪亮。
后者便耸耸肩膀:“怎么了?你有话就直说吧。”
“好吧。”秦颂也不再犹豫,直言道,“你现在认为‘四七’劫案是导致丁越致退隐的最根本的原因。可是你有没有想过:当洛瑞犯下劫案的时候,他也许同样是在尴尬境地下作出的无奈选择呢?”
欧阳芸琪愣了一下,然后她摇了摇头:“秦颂,照你的这个说法,每个人的选择都可能是无奈的、被迫的,我们是不是要同情和理解所有人?”
秦颂的眼睛又眯了起来。
“总有一个起始点的——”他幽幽地说道,“最初的起始点。只是我们暂时还无法看到那个点的全貌。”
“你说的是‘一三〇’劫持案?”赵宏硕反问了一句,同时若有所悟地沉思起来。
欧阳芸琪也明白秦颂的意思。正是“一三〇”案件之后,洛瑞开始和赵成宇母子变得亲近,最终为了帮赵家讨回公道实施了“四七”劫案,所以要给洛瑞的行为找到追溯点的话,这个点显然就要落在2010年1月30号这一天。
“或许我们真该好好地琢磨琢磨,洛瑞到底是在什么情况下射杀的赵红兵。”赵宏硕把自己沉思的问题抛出来,希望得到大家的讨论,“从他后续的表现来看,他对赵红兵妻儿的关心已经超出了正常的范围。”
秦颂立刻点头对这个观点表示认同。
从警察的角度来说,对案犯产生同情也是正常的,甚至去资助案犯家属的情况也不鲜见。
但是像洛瑞这样,为此不惜触犯法律的界限,这就有悖常理了。
“他的这种行为,倒像是在还债一样。”欧阳芸琪试图从心理学的角度提供一些分析,“这样看来,洛瑞对于赵家,似乎怀着很强的愧疚感。”
秦颂的目光闪动了一下,他进一步问道:“那他在愧疚什么?”
一个警察在现场击毙了身绑炸药、劫持人质的案犯,即使此人罪有可原,也不至于让警察产生愧疚的情绪吧?
所以一定还有其他的隐秘在左右着这个警察的情感。
面对秦颂的询问,欧阳芸琪却只能给出含糊的答复:“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敢肯定,这件事会和洛瑞射杀赵红兵的过程有关——最大的可能性就是:现场出现了某种意外,而这种意外正是缘于洛瑞的失误。”
“没错。”赵宏硕附和道,“我也是这么想的。”
秦颂道:“总之,不管怎么样,从‘一三〇’劫持案入手总是没错的,我们需要更加确切的证据,今后,就从这个方向入手为好。”
秦颂的声音铿锵有力,使得他的两个同伴也平添了几分信心。
是啊,有这样一个敏锐犀利的家伙指引着大家,有什么样的谜团是不能解开的呢?
那沉寂了十一年的“四七”劫案,不也正是在他的剖析下水落石出了吗?
三人随后都沉默了一小会儿,或许是在回味刚刚结束的那番讨论和分析,或许是在积蓄继续战斗的决心和勇气。
不过这样的气氛似乎有些过于寂静了,以至于片刻之后,欧阳芸琪忍不住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秦颂看着她微微一笑:“困了吗?看来你还是不习惯熬夜啊。”
“这个时间点确实有点不习惯。”欧阳芸琪瘪着嘴抱怨道,“我的生活作息都是很规律的。一进了你们专案组,整个都乱套了。”
秦颂摊着手,显得很无辜的样子:“今天可不能怪我,是老赵安排的啊。”
欧阳芸琪便转过头,把矛头指向了赵宏硕:“哎,老赵,你那到底是什么重要的演出啊,非得半夜三更的把我们约过来?”
她这句话似乎提醒了赵宏硕,后者看了看对面墙上的监控屏幕,自言自语地说了句:“嗯,演出快要开始了呢。”
从屏幕上可以看到,一个小时前还空空荡荡的酒吧现在已经变得非常热闹了。
眩目的彩灯伴着音乐的强劲节奏来回闪烁着,刺激着那些已经落座于大厅内的酒客。
他们身影如鬼魅般忽明忽暗,脸颊则因过度亢奋而红得发烫。
“你这个酒吧生意不错呀。”欧阳芸琪随口夸了一句。
“今天是表演日,大部分会员都会来的。”赵宏硕盘算着说道,“估计得有两三百人吧。”
秦颂立刻接茬说道:“到目前为止是二百三十七人。”
“嗯?”赵宏硕转过头愣愣地看着秦颂,“你怎么知道?”
“数的。”秦颂耸耸肩膀,似乎嫌对方在大惊小怪,“既然你在入口处装了摄像头,这个工作就很简单吧。你看,现在又有两个人进来了。这样一共就是二百三十九人了,其中男性一百九十七人,女性四十二人。”
确实,如果一直盯着那个监控屏幕看的话,要数清楚入场的酒客数量也许并非难事。
可赵宏硕和欧阳芸琪对视了一眼,还是都有些不可思议的感觉。
“你刚才一直在和我们讨论‘四七’劫案的情况,我没发现你在盯着监控屏幕看啊。你是怎么数的?”欧阳芸琪瞪着眼睛问道,停顿片刻之后,她又补充了一个问题,“而且你数这个干什么?有什么意义吗?”
“不需要一直盯着看,只要留个心眼就行了。至于意义——确实没什么意义,只是一种习惯,或者,也可以说是一种锻炼。如果你们也时常培养这样的习惯,你们就会发现这种事情看起来难,但做起来其实很容易。而且那些看起来毫无作用的信息也常常在关键时刻显示出重大的意义。”
秦颂轻描淡写地解释着,好像这对他来说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了。
“真是奇怪的习惯。”赵宏硕摇着头嘟囔了一句。
欧阳芸琪则笑了笑,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这的确是一种习惯,这个男人独有的习惯。
除了这个每时每刻都对生活点滴进行着细致观察的家伙,还有谁会对这样微小的细节紧抓不放呢?
而事实证明,这个微小的细节很有可能决定秦颂和审判者这场智力角逐的胜败。
这看起来是个非常偶然的因素,可偶然却是成千上万次的必然累积而成的!
“行了,别再讨论秦颂的习惯问题了。”欧阳芸琪看着赵宏硕,“快说说你的表演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赵宏硕还是没有正面回答,他看了看时间:“嗯,现在是凌晨一点二十分,还有四十分钟表演才会正式开始,还来得及先做个铺垫。”
“铺垫?”欧阳芸琪露出不明所以的神情。对方倒是越搞越玄虚了呢。
“是的,否则你们很难理解这场表演的意义。”赵宏硕沉着脸,忽然之间变得极为严肃。
“我接下来要和你们讨论的问题,其实也正是你们所关心的。所以我才会把你们约到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