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颂知道他的讲述即将进入下一个重点,极为专注地聆听着。
欧阳芸琪则用手揉了揉鼻子,把点燃的香烟凑到嘴边,既不敢吸可又舍不得放下。
却听赵宏硕说道:“到了上午九点零七分,指挥中心又接到了市民的报案。这次是两个建筑工人在石塔路基建工地上发现了一个废弃的旅行包。我们立刻马不停蹄地往第二现场赶去。当我们到达的时候,现场已经被附近派出所的民警保护了起来。
“当时有很多人在警戒线外围观,而那两个报案的工人则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我也顾不上做笔录,先抢到圈子中间打开了那个旅行包。虽然已经做好了充分的思想准备,我还是被旅行包内的惨状震住了。那会儿正是数九寒天,但我清晰地记得,我身上的冷汗一阵阵地往外冒,止都止不住!”
说完这些话之后,赵宏硕停了下来,似乎他也需要一些时间才能适应当年看到的惨烈情形。
在静默的气氛中,包厢内的空气凝重得几乎让人无法喘息。
欧阳芸琪无法忍受这样的沉默,她紧捏着手心问道:“那旅行包里……到底是些什么东西?”
“一个人头,还有一副完整的人体内脏。”赵宏硕咬着牙说道,“而且就像传闻所说的那样,那人头和内脏都是……都是被煮熟的。”
欧阳芸琪的喉头发出咕咕的声音,她费尽力气才把那翻涌而上的干呕欲望压了回去。
而对于那旅行包的可怕描述仍在继续。
“因为被煮过,所以那颗人头是暗红色的,脸上的皮肤全都浮肿起来。那些内脏则又被分别包在五个透明的塑料袋里,码放在人头周围,其中肠子还是先整整齐齐地叠好之后才装进袋子里的。”
这下连秦颂都有些愕然了。
其实无论凶手如何残暴他都不会吃惊,他惊讶的是赵宏硕最后提到的那个细节。
当凶手将死者的肠子整齐叠放的时候,他该是怎样一种冷静而又悠闲的心态?
在这样的心态下操作如此可怕的罪行,那真是一个令人闻所未闻的冷血恶魔!
赵宏硕缓了缓神,然后继续回忆道:“当时每一个在现场的人,感觉都只能用‘震惊’两个字来形容。鉴于案情重大,我立刻将相关情况向上级领导作了汇报。很快,一个由公安局长牵头,市刑警队作为参战主力的专案组就成立了,并且在建筑工地现场召开了第一次工作会议。
“在会议上,此案被定性为‘一?一二’特大恶性杀人碎尸案,同时确定了几个主攻方向:一是在全市范围内进行搜排,寻找死者尸体的其他部分;二是调查近期市内失踪的女性人口,确定尸源;三是加强巡逻和安全警示,以防歹徒再次行凶。”
“嗯。”秦颂沉吟着点点头,“方向是没问题的,后来的进展如何?”
“寻找尸体方面,很快就有了新的发现。协查人员先是在延凌路的一处垃圾堆里又找到了一个黑色塑料袋,袋子里装有接近5千克的人体肉片和两根手指;到接近中午的时候,在东绕城公路旁的草丛中又发现了一个用破旧床单卷起的包裹。
“在包裹内找到了第三个装有人体肉片和手指的塑料袋,除此之外,包裹里还有一整套女性的内外衣物,同样也是折叠得整整齐齐——不过在此之后,警方就再也没有找到过其他的死者遗骸。”
“这样的话,一共就是三包肉片,还有一个装有头颅和内脏的旅行包?”
“是的。”
“三包肉片一共不到15千克吧?也就是说,死者遗骸有一半以上都没有找到,包括她的主体骨骼。”
“是的。”赵宏硕看起来有些沮丧,然后他主动解释道,“这其中的原因,我们也专门分析过:多半是案犯对剩余尸骸的抛弃采取了更加隐蔽的方式,比如说掩埋、焚烧,或者是抛弃到城郊野外,等等。当然,社会上还有一些毫无根据的谣言……”
“被吃了?”
因为此前听过欧阳芸琪的讲述,所以秦颂立刻就想到那谣言会是怎样的,他几乎不用思索就摇头否定:
“这种可能性基本上不用考虑了。如果那真的是一个吃人的恶魔,他肯定不会把骨骼留下,却把肉片到处乱扔吧?”
欧阳芸琪点头表示认同。
可怕的吃人谣言经秦颂澄清之后,她的脸色看起来也舒缓了一些。
“好了,现在说说尸源是怎么确定的吧。”秦颂的思路毫不停歇地沿着案情继续往前推进。
赵宏硕掐灭之前快要抽完的那一支,重又点起一根香烟,深吸了一口后说道:“我们先是排查了全市近期的失踪人口,但没有找到目标。无奈之下,我们又在全市发行量最大的日报上登了认尸公告,并且附上了死者的衣物照片——红色的羽绒服,就是欧阳法医上学时看到过的那张。
“然后到了一月十五号的时候,凌海市职业技术大学的几个女生来联系我们专案组,说她们宿舍的一个同学有好几天没回来了,而我们发布的那个认尸公告里的那件羽绒服很像是她平时穿的衣服。
“专案组立刻带着这几个女生对死者衣物进行了实体辨认。她们一致认为那几件衣服就是失踪的同学所穿。这个时候我心里已经有百分之九十的把握了。随后那几个女生又提出来要看看尸体,我还不想让她们看,那确实是太恐怖了。
“不过那几个女生却要坚持——也是同学一场的,确实放心不下吧。于是我就把胆子最大的一个女生带到了法医那里,她只对那颗头颅瞄了一眼就确定说:‘就是她,就是她!’同时她像虾米一样躬着身体,连哭带吐的,鼻涕、眼泪、胃液什么的全都出来了。不过死者的身份终于得到确定:本市职业技术大学会计专业大二的学生冯春玲。”
“职业大学的学生……她是哪天开始失踪的?”
“一月十号上午外出,此后就一直没有回来。”
“那就是有五天的时间了?这么长的时间,她的同学就没有警觉?学校也不管吗?”秦颂颇有些奇怪地问道。
“那时是期末,大学里的课程已经结束了,学生们都在复习备考,所以校方并不知道冯春玲失踪的事情。至于她的宿舍同学,虽然知道情况,但也没有多想。因为死者此前就有过夜不归宿的先例。
“而且她的老家距离省城也就两百公里的路程,回家复习去了也不一定。如果不是那几个女孩看到了认尸公告,恐怕死者身份的确认还要拖延几天呢。”
是这样?这倒也说得通。
不过很显然死者与舍友间的关系并不亲近,否则别人不至于对她的行踪一点都不了解。
为了验证自己的这个推测,秦颂便又问赵宏硕:“根据你们后续的调查,死者是个什么样的人?”
“死者冯春玲1992年出生,遇害时还不满二十周岁,这是一个各方面条件都非常一般的女孩。据她的同学反映,此人的性格比较内向,甚至是有些孤僻。平时她很少在宿舍里和舍友们相处,即使在的时候,也多半是一个人听歌、看书什么的。她大部分的课余时间都是在校外度过,不过具体在干些什么,有哪些朋友,却很少有人知道。”
秦颂“嗯”了一声,这番描述和自己的判断基本吻合,然后他又轻轻地咂着嘴说道:“如果这样的话,就给警方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带来不小的难度了。”
“确实如此。”赵宏硕摇晃着手中的香烟,像是诉苦一般地说道,“如果是现在就好了,去把死者的手机通话记录调出来一看,所有的联系人一目了然。可当时根本没有这样的联系方式,警方只能靠调查走访的方法去了解死者曾和哪些人有过接触。可由于死者在学校一贯保持着独来独往的风格,这样的走访就很难获得有效的信息。”
分析死者的社会关系,这是任何一桩凶杀案在侦破时的首选思路。可对于“一?一二”碎尸案,这第一步就遇到了困难。
不过秦颂此刻也不忙展开自己的思路,他还是以询问和了解为主。
“那警方后来的侦破方向是怎么确定的呢?”
赵宏硕无奈地撇着嘴:“只能采用最笨的办法——大海捞针。”
秦颂倒并没有显出失望的神色,他反而是肯定般地点了点头:“在很多时候,最笨的办法也正是最有效的办法——只要能保证人手充足。”
赵宏硕“嘿”了一声道:“人手倒是没问题的。案发之后,因为社会影响太大,市局不得不公开向民众立下了军令状:年内务必破案。随后整个系统的警力几乎全被调动起来,在整个省城进行了一次大排查。”
“全城排查?没有划定重点目标吗?”秦颂略皱了皱眉。虽说是大海捞针的战略,但如果完全胡子眉毛一把抓的话,便有再多的警力也难以应付啊。
“目标还是有的。”却听赵宏硕解释道,“当时我们划定了一个范围、两个区域、三个人群进行重点排查。”
“哦?”秦颂饶有兴趣地挑着眉头,“详细说说?”
“一个范围就是以职业大学为中心,因为死者的活动轨迹显然也是以此为中心的。我们几乎调查了全校所有的师生,同时对学校周围的商店饭馆等公众场所也进行了走访。”
这倒是最基本的思路。
秦颂又问:“有什么线索吗?”
“没有找到作案嫌疑者。唯一的收获就是找到了冯春玲生前经常会光顾的几个音像店和书店――都在学校正门附近。”
“她是一月十号失踪的。那么从十号到案发的时间段内,她去过这些地方吗?”
赵宏硕道:“没有。”
这样的话,这个线索的意义就不大了。秦颂便继续往下问道:“那两个区域又是怎么确定的?”
“两个区域是根据抛尸地点分析出来的最有可能的歹徒行凶地点。从空间分布来看,四处发现死者残骸的地点正好形成了一个‘口’字形。考虑到歹徒不太可能携带四个包裹外出抛尸,所以他的抛尸行为应该是分成四次完成的。
“从案犯心理来说,他在每一次抛尸的时候都不会重复此前走过的道路。照这个思路分析,四个抛尸地点应该出现在作案现场的四个不同方向上,也就是说作案现场位于口字形的内部。所以我们这个范围内两个居住聚集点也作为了重点排查区域。”
“有线索吗?”
赵宏硕沉默着摇摇头。
看来这个线索也断了啊——秦颂无奈地摇了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