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是什么样的话呢?”秦颂提出这个问题的时候,自己也觉得有些强人所难。
不过欧阳芸琪倒没有被为难住的样子,她反问道:“人们最容易被什么样的话激怒?”
秦颂愣住了,对方的问题似乎太大,让他不知该如何回答。
好在欧阳芸琪很快又把这个提问具体化起来。
“宋杨,”她忽然转过脸看着宋杨,非常严肃地说道,“我觉得你根本不懂电脑,你以前的工作毫无意义,没有给专案组提供一点帮助。”
宋杨瞪大眼睛看着欧阳芸琪,一副莫名其妙的样子:“你说什么呢?”
旁观众人也面面相觑,不明白欧阳芸琪怎么会突然对宋杨的电脑水准提出质疑。
而欧阳芸琪还不算完:“你分析案件的水平更是差得一塌糊涂。到目前为止,你对案情的分析要不就是废话,要不就是荒唐的谬论。我不知道你还坐在这里干什么。”
宋杨的脸“腾”地一下憋红了,然后他激动地站了起来:“好好好,我说的都是废话、谬论!你的分析厉害!既然你对我意见这么大,那我现在就走!”
欧阳芸琪一抬手,伸手拉住了想要拂袖而去的宋杨。
“请坐下吧,宋警官。”她微笑着说道,“我对你可没有意见——我只是用你做个实验,关于愤怒的实验。”
宋杨愣住了。
他挠了挠头皮坐回到椅子上,红彤彤的脸庞在困惑的表情中慢慢褪色。
然后他听见欧阳芸琪在一旁问道:“我说你不懂电脑的时候,你有没有生气?”
“没有。”宋杨翻了个白眼,“你凭什么说我不懂电脑?”
“嗯。我知道你不会生气,因为你的电脑水平比我高很多,所以你根本不在意我对你的评价。不过当我说你不会分析案件的时候,你就受不了了,对吗?”
“我分析案件确实不如你们,”宋杨嘀咕着说道,“但你也不能这么打击别人啊。”
“只是一个实验,别往心里去。”欧阳芸琪拍拍宋杨的肩膀,表达歉意。
而后者像委屈的孩子得到了糖块,马上就多云转晴了。
秦颂看着欧阳芸琪问道:“你想说明什么呢?”
“当自己的弱点受到攻击的时候,人是最容易愤怒的。因为你潜在的自卑心理会遭到重创,在心理学上,我们把这个叫作‘伤疤效应’——一个人的弱点就像心灵上的伤疤,被揭开时必然会伴有剧烈的疼痛反应。”
秦颂品出了一些意味:“你的意思是,死者也揭到了凶犯的伤疤?”
“是的。而这个伤疤也正是凶犯‘隐性自卑症’的症结所在。因为这个伤疤,凶犯选择了各方面条件都不如自己的死者进行交往,他可以无视任何不敬的语言,唯独不能忍受自己最隐秘的弱点遭到攻击。而死者恰恰犯了这个忌讳,结果遭受到杀身之祸——这就是我的推测。”
“那凶犯的‘伤疤’会是什么样的?”秦颂眯起眼睛问道,这也许才是他最关心的问题,因为由此得出的结论将直接影响到警方对凶犯特征的描述。
只是这次欧阳芸琪却耸了耸肩膀,显出无能为力的表情来:“这个就不好说了……或许是童年时代的人生阴影,或许是残缺的家庭,或许是自己身体上的某个缺陷……总之会是凶犯最不愿被别人看到的东西。所以就算我们现在能掌握这个信息,恐怕对侦查环节的作用也不大,因为凶犯平时会把这个‘伤疤’隐藏得很好,即使是他身边的人也很难了解。”
秦颂点点头。
从心理学的角度来说,欧阳芸琪已经做得足够好了,你确实无法奢求她一个法医,坐在会议室里就能把一个十年前凶犯的隐私曝光在大家面前。
“好了。现在我们就假设‘一·一二’案件是一起计划外的凶杀案,起因是死者对凶手某个难以启齿的隐私进行了攻击。那现在谁能解释一下,他既然不是个变态,为什么要对死者的尸体进行残害?”宋杨的目光在欧阳芸琪和秦颂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反问道。
他是个心无芥蒂的人,在得知欧阳芸琪此前的挖苦只是“做实验”之后,便又开始大大咧咧地提出自己的疑问。
“说到这个问题,我们首先得想一想——”说到这里秦颂略一停顿,在确信众人注意力都已被吸引之后,这才把那最重要的思维突破点抛了出来,“让我们站在凶手的角度想一想,当他意外杀人之后,面对着家中的那具尸体,他现在最急于解决的问题是什么?”
赵宏硕不假思索地答道:“当然是抛尸了。”
没有人对这个答案有异议。
即使是冬天,尸体也会在几天内发出恶臭的气体,所以尽快把尸体从家中挪走便成了凶手的当务之急。
“那么在抛尸过程中,有哪些信息是他必须要掩盖住的?”秦颂又继续问道。
赵宏硕略沉吟了片刻,用手指轻轻地叩着桌面说道:“除了个人的痕迹证据之外,我想最重要的,就是不能让警方锁定案发的地点。”
宋杨点点头表示理解。
而欧阳芸琪这个刑侦外行则有些转不过来,于是秦颂又多解释了几句:“在抛尸案件中,警方往往对两条线索最感兴趣:其一是死者的身份,其二则是案发的第一现场。知道了死者的身份,就可以通过排查社会关系的方法来锁定凶嫌范围,而知道案发的第一现场在哪里,则可以在空间上划定侦查的核心区域。”
欧阳芸琪一点就透:“我明白了。根据我们刚才的假定,因为凶犯和死者是邂逅相识,所以他并不担心警方查出死者的身份;但是案发地点在他自己家中,这一点对他来说是非常致命的,所以他在抛尸的过程中,一定要切断警方追查案发第一现场的线索。”
“那就是说,他得把尸体扔得越远越好啰?”宋杨顺着这个逻辑推断道。
“如果能远远扔掉的话,那当然是最保险的方法。”秦颂点点头,然后又继续用设问的方法来引导众人的思路,“不过凶犯只有一个人,事先又没有进行任何的准备,他怎样才能把一具成年尸体扔到足够远的地方去?”
宋杨根据以往的抛尸案例给出回答:“首先要找到装尸体的容器——用一个大号的旅行箱或者是纸箱;然后要有交通工具,汽车,或者至少是辆三轮车。然后趁着夜晚出发,运气好的话就可以把尸体远远地抛弃掉了。”
“嗯,你说得很对,要运气好才行。”秦颂针对宋杨的说法评论道,“运气不好的话,可能在抛尸的半路就被夜查的巡警发现了——因为那么大的箱子实在是惹人注目。当然我们也得考虑运气极差的情况,比如说自己没有车,或者说连装得下尸体的箱子都没有,那该怎么办呢?”
“自己没有车,或者没有大箱子……”赵宏硕挤着眼睛,好像很为难的样子,“那可就不好办了……”
“可以借车或者租车呀。箱子更简单,去买一个不就行了?”宋杨在一旁嘟囔了两句。
一旁的欧阳芸琪不太理解地挑起了眉头。
赵宏硕“嘿”地冷笑了一声:“如果这样的话,我们早就抓到他了。”
“临时寻找抛尸工具,这会给警方留下极易追踪的线索。”秦颂解释道,“在发生抛尸案件的时候,警方首先就会从抛尸工具的来源开始查起。如果你借车了,或者刚刚买过抛尸用的箱子,那你很快就会被警方列为重点盯控的对象。”
“这样啊!”宋杨推了推眼镜,“那可真是不好办了……”
欧阳芸琪这时又开始发表新的观点:“在这种情况下,唯一可行的方法恐怕就是分尸了。化整为零,把尸体分割成若干小块,然后用蚂蚁搬家的方法分批分散地运到远处。”
秦颂道:“分尸的确是个方法——在很多真实的案例中凶手就是这么做的。但是这个过程也并不像大家想象的那么简单。首先分尸本身就不容易,只用厨房里的菜刀是根本无法完成的。
“在以往的案例中,凶犯最常用到的分尸工具是锯条,但是对一个谨慎的凶手来说,他很清楚临时寻找此类工具会给自己埋下多大的风险。”
宋杨自己也表示赞同:“是啊,分尸只能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怎样将躯干等部位的大件尸块运出去仍然是个问题——在凶手既没有交通工具,又找不到合适包装物的情况下。”
“在这起案件中,凶手显然是采用了更好的方法——简单、可行,而且把各种风险都降到了最低。”秦颂用充满诱导的口吻看着宋杨说道。
宋杨凝思片刻,目光一动:“难道是藏在了住所附近?比如说阴井、化粪池之类的隐蔽地点?”
赵宏硕立刻摇摇头:“当年我们把全市的阴井、化粪池、地窖全都排查过,并没有发现死者的遗骸。”
“那该丢到哪里去?”又一条思路被断绝了,宋杨开始继续冥思苦想。
看到自己的助手如此艰难,秦颂忍不住要提醒他:“那么大的一副尸体遗骸,十年的时间都没有找到。你认为在这样的城市里,它还能藏在什么地方?”
“难道是……埋在地下了?”宋杨猜测着说道,不过底气明显不足。
“在城市里怎么埋?这比远远运走的难度还要大呢!”秦颂先是断然否定,然后又话锋一转,“不过还有一种方法,效果也和埋起来差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