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夜的酒馆显得有些冷清，也许是因为P城夜晚的气温与白天相比要低许多的缘故，但能在这里待上一整晚的客人竟也有四五个，不过此时他们多半已经喝得醉醺醺的，嘴里说着胡话或是哼着不知名的曲调，偶尔发出几声大笑，就像是要把白天的烦恼借着这笑声泼洒出去似的。天花板上，一只褐色的飞蛾绕着昏黄的吊灯转了一圈又一圈，映在酒杯里投下一片小小的阴影，又像是漂浮在琥珀色的湖泊中心的一小片落叶。
克莱奥只是随意点了两瓶啤酒，但几乎没喝几口，她的心思也不在喝酒上，而是随着挂在墙上的时钟一起转圈，还差两分钟就到凌晨三点了，她要等的人也该来了。
不知为何，克莱奥忽然想起了发生在去年的事情。彼时她刚刚查明当年父亲遇害的真相，然后顺势与警方取得了联系，也第一次见到了施瓦茨。作为父亲道格拉斯的老友，施瓦茨自然对她多年来一直栖身于黑帮这件事大为不解，并且保证带她安全离开，可克莱奥却拒绝了这份好意。她借口需要时间考虑，然后一个人陷入了长时间的苦恼。其实脱离十字蔷薇也不算什么，克莱奥很早以前就考虑过这件事了，她不适合这个充满杀戮和勾心斗角的世界，对权力和地位也没什么留恋的，可唯一让她放心不下的，也是她在这黑暗的世界里结识的唯一的朋友——萝拉。
这几天萝拉对她的异样似乎也有所察觉，毕竟她们是多年的搭档，朝夕相处，有同生共死的交情，而且很多时候都是形影不离的。克莱奥也能感觉到，萝拉变得比从前更加沉默了，还常常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从她紧皱的眉头就能看出来，她的心事应该也不比自己的少。两人都是极其聪明而敏锐的，大概从那个时候起，残酷的命运便已经清晰地浮现在她们面前，只是她们都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敢轻易戳破这层薄薄的谎言，只好惶恐不安地等着它到达某个临界点，以及随之而来的、可能是毁灭性的暴风雨。
然后，似乎也是这样一个深夜，克莱奥忽然得到消息，说是萝拉在一家酒馆里喝得不省人事了，还突然大发雷霆，砸了不少东西。虽说那家店本就隶属于十字蔷薇，萝拉又是五骑士之一的高层干部，就算萝拉真的把酒馆给砸了，老板对此也不敢有什么怨言，于是只能打电话向克莱奥求助。既然听说了这件事，克莱奥便不可能放任不管。克莱奥知道，萝拉绝不是那种横行霸道的人，也不可能无缘无故地发酒疯，出于对朋友的担心，她放下电话便急忙出了门，就连她自己也没有注意到，原本纠缠她许久的烦恼，此刻竟被她如此轻易地搁置在脑后了。
“萝拉！”当克莱奥赶到酒馆时，屋里的桌椅早已东歪西倒，一片狼藉，几乎满地都是玻璃的碎片，在日光灯的映照下反射着刺眼的亮光，不同颜色的液体已经深深地渗入了木质地板，空气里也弥漫着浓郁的酒精的味道。这片惨状的中心是伏倒在桌上的萝拉，那是唯一一张还好好摆在原位上的桌子，而她手里还紧握着一个酒瓶，里面还剩半瓶左右的红酒。大概是注意到有人来了，萝拉微微抬起头来，眯起眼睛，像是在努力辨识克莱奥的脸庞，在额前略显凌乱的头发遮掩下，那双石榴色的瞳孔里也含着七分醉意。
其他客人自然早就跑了，就连店员也跑得没了影子，只剩下老板一个人站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看到克莱奥进来便急忙使眼色，发出哆哆嗦嗦的声音：“克、克莱奥大人，我、我们也不知道怎么就惹得萝拉大人发了脾气，总之，萝拉大人看起来醉得不清，您、拜托您好好劝劝她吧，我就不打扰你们了……”说完老板便径直朝门外拔腿便跑，而他话音未落，一个酒瓶便从他身后飞来，大概萝拉确实喝醉了，失了准头，酒瓶从老板的右肩上方飞过，最后还是落在了地板上，绽开一朵鲜亮的血花。
“不用劝我！”萝拉手中的酒瓶自然已经空了，但她此刻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那双石榴色的瞳孔里燃着莫名的火焰，炽烈得几乎让人不敢靠近也不敢直视，仿佛一靠近便会灼伤自己的身影似的。
“萝拉，发生什么事了？”无论萝拉的表情有多么吓人，克莱奥总是不会害怕的，她穿过玻璃碎屑径直走到萝拉的身旁，一把握住了她的手，“无论什么烦恼你都可以告诉我，别这样折磨自己……”
“你明白什么？”萝拉只是冷冷地看了她一眼，便把自己的手挣脱出来，“再给我一瓶酒……”
“不行，你不能再喝了！”克莱奥再一次抓住了她的手，耐心地劝慰道，“你喝醉了，萝拉。”
“我没醉！”萝拉站起身来，直视着克莱奥的眼睛，石榴色的瞳孔里透出几分寒意，她的嘴角却扬起了一抹嘲弄的笑容，“你知道我的酒量，我才没那么容易醉呢……”
“那你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克莱奥也直视着她，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里满是担忧的神色，“还是说，有什么事连我也不能告诉呢？我们难道不是朋友吗？”
“我们是朋友吗？”出乎意料的是，萝拉直接反问道，“这话应该是我问你的，克莱奥，你真的把我当作朋友吗？”
“当然，难道……难道你不愿意相信我吗？”克莱奥的心头忽然涌起一丝不好的预感，就像是暴风雨的前奏。不管怎么说，无论她的身世，还是她的选择，都不是三言两语能解释清楚的，就算解释了也未必能让萝拉理解。更何况克莱奥自己也还在迷茫和挣扎之中，就像一个人不知不觉被命运推到绝崖之上，无论纵身坠落还是悬崖勒马都需要足够的勇气和意志，就连她自己也没想出最后的答案，她又怎么向萝拉解释呢？可如果萝拉现在就问了，她也没有任何逃避的可能。
克莱奥忽然想起了关于父亲道格拉斯的事情，听说那时他和十字蔷薇的首领利安德尔也是好友，然而他从一开始就是警方的卧底，也背叛了利安德尔，最后却又自投罗网，或者说根本就是主动送死，这件事就连施瓦茨也百思不得其解。可现在克莱奥忽然明白了一些，当时的父亲，会不会就和现在的她一样呢？
“克莱奥……”这时萝拉的身子忽然摇晃了一下，然后直接歪倒下去，克莱奥急忙伸手从后面搂住了她，而萝拉也闭上了眼睛，就这样顺势倒在了克莱奥的怀里。
“萝拉？”克莱奥只能闻到萝拉的衣服上也沾了不少酒气，她知道萝拉的酒量并不小，但眼下这种状况她也不能判断萝拉究竟喝了多少酒。她只能试探地喊着萝拉的名字，看她是否还能清醒地回应。
“我……可能确实是醉了……”萝拉发出微弱的声音，连咬字也有些含糊不清。
“你果然还是醉了……那我送你回家吧。”克莱奥无奈地叹了口气，她一边扶着萝拉一边想要往外迈步，然而萝拉却紧紧抱住了她的手臂，萝拉的力气很大，让她根本无法转身。
“不，我不回去！”萝拉固执地说道，然而从她的声音就能听出，这时她似乎又恢复了几分理智，“你也不要走……”
“萝拉……”克莱奥苦笑道，看着怀中的挚友忽然任性起来，她也没有办法，只能顺着萝拉的意思，“那我们就再待一会儿，可是……你不觉得我们这样有些奇怪吗？”毕竟店门还大开着，外面也不是没有路人经过，如果突然看到这家仿佛刚刚遭到抢劫的小酒馆里紧紧相拥的两位年轻女性，也不知道会不会吓得立即报警。
“刚才的问题你还没回答我……”
“啊？我已经回答了，”怀抱里的温度似乎在一点一点地升高，克莱奥忽然便有了答案，“萝拉，我永远都把你当作朋友，就算你不相信，我的心意也是不会变的。”
“这是你的真心话吗？”
“你到底要怎么才能相信我？”
“我要你永远留在我身边……”萝拉忽然在她耳边一字一顿说道，而克莱奥则一时语塞，这话听起来有些暧昧，又有些威胁的意味，仿佛如果拒绝的话就会被砍下头颅一般，让人不寒而栗，不过换作是别人还有可能，萝拉是不会这么想的吧。克莱奥苦笑着把胡思乱想抛开，她认真地打量着萝拉的神色，一般来说，黑帮成员一辈子都不会离开黑帮，她也没有什么理由会离开萝拉，但如果她脱离十字蔷薇甚至加入警察，别说陪在萝拉身边了，两人根本就不得不站在对立面，甚至可能是你死我活的敌人。当然，这也不是克莱奥期待的答案，但萝拉也许会这么认为，不，一般人都会这么想的，L城的两个世界是黑白分明的，加入警察不就是背叛十字蔷薇吗？谁会在乎她不愿背叛朋友的心情呢？
“怎么，这下答应不了了？”萝拉的语气里有一丝嘲讽的意味，但就像是赌气似的，紧紧抱住克莱奥的双手丝毫没有放松。
“不，萝拉，我会永远在你身边的，只是……”克莱奥慎重地斟酌了一下词句，毕竟她不愿意在这位挚友面前说任何虚伪的话，而无法兑现的承诺也与谎言无异，她想要郑重地做出自己的回答，“我不能保证自己时刻都在你眼前，我只能保证，无论我在什么地方，也无论我们可能有着怎样的分歧，哪怕舍弃性命，我都一定会保护你。”
“为什么你总是说这种话……”萝拉苦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软弱到需要你来保护的地步了吗？我才不需要你的怜悯……”
“不，萝拉，我是认真地想要保护你！”克莱奥打断了她，语气也不由自主地激动起来，“朋友应该相互帮助，谁也不能抛弃谁，对吧？可这些年一直是你在保护我，一开始在机关屋的时候是你救了我，中了毒蝎的诡计那次，也是你也是为了救我才被敌人俘虏，受尽酷刑，还有，擂台赛的时候，你明明那么想赢，却还是因为我输掉了比赛，乔治那伙人也是因为你才不敢打我的主意，我都明白的，萝拉……”说着克莱奥的声音忽然哽咽住了，这时她才发觉，泪水已经越过眼眶顺着脸颊滑落下来，而往昔的回忆却愈加清晰，历历在目，仿佛已经深深烙印在她的灵魂之中。
“这点小事……对我来说才不算什么呢。”萝拉皱了皱眉，仿佛在努力回忆，但这对于醉酒迷糊的人来说显然有些困难，“都那么久了，你还记得那么清楚干嘛……”
“我当然记得，你为我做过的事，我都记得！”克莱奥认真地说道，一边不自觉地把同伴这副纤瘦却有过累累伤痕的身躯抱得更紧了，“我知道你是真心把我当作朋友的，也是真的为了我不顾性命……只要我不是铁石心肠，只要我还有一点良心，我都不可能背叛这样的你啊！哪怕我不在你身边，我也绝不会伤害你，不，我会想尽一切办法保护你。萝拉，你是了解我的，所以你应该明白，我说的话都是认真的……”
“那如果，我只是说如果，”萝拉的语气有些冷漠，“为了不可违抗的命运，我们不得不分开，或者你不得不站在我的对立面呢？”
“那我也绝不会抛弃你，我说过要和你成为朋友，那就是一辈子的朋友。”克莱奥毫不犹豫地回答，“还有啊，萝拉，你也不是宿命论者吧，命运又有什么可怕的呢？无论我们身处的世界如何变化，过去发生的那些事情总是不会变的，我们的羁绊也是真实的，只要我们足够坚定，它就永远都不会消失，对吧？”
“克莱奥，你今晚说的话，我可都当真了……”沉默了片刻之后，萝拉忽然说道，语气里似乎有种淡淡的释然。
“嗯，只要你别明天一早就忘了。”克莱奥微笑道，这一刻她也感到了某种释然，仿佛之前的烦恼全然不存在一般，或者那原本就是不必要的烦恼。
“当然不会忘，莫非……你还真以为我醉了不成？”说着萝拉忽然便挣脱了克莱奥的怀抱，她的嘴角带着一丝恶作剧的笑意，那双石榴色的眼睛灼灼如火，仿佛刚才的醉眼朦胧都是假象。
“萝拉……”克莱奥微微愣了一秒，她忽然意识到，萝拉很有可能在故意装醉，刚才那些话也不过是试探她。不过转念一想，这又有什么关系呢？即便是在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的黑暗世界里，她也不愿对唯一的朋友说谎。无论萝拉是不是真的醉了，她说的都是实话，她也由衷地希望萝拉能够理解她的真心。
“呜？”然而两人对视不过刹那，萝拉的身体很快又歪倒了下去，还是克莱奥急忙扶住了她，“不行，我……本来只是想试试能喝到多少瓶，果然还是到极限了……”
“你该不会是本来打算装醉，结果真的把自己灌醉了吧？”一想到这种可能性，克莱奥便觉得哭笑不得。
“克莱奥……你可不能丢下我不管……”大概酒精作用的确会使人失去平日的冷静，萝拉撒娇似地抱住了她，就像一个任性的孩子。
“好了，我马上送你回家……”
事后自然还是克莱奥把萝拉送回家的，而对着那晚似醉非醉的萝拉吐露心声之后，克莱奥也终于明白了自己的心情。她愿意离开这个黑暗的世界，开始新的生活，去追寻她真正的理想，但她也绝不会抛弃萝拉。克莱奥明白，她的执念从来都在于守护，守护重要的人，重要的事物，无论身处怎样的环境，她都不会放弃。这就是她的选择，无论这份心情多么天真，或是前路多么艰难，她都有足够的决心将其贯彻到底，而且她不是孤独的，因为萝拉总会站在她这边，无论分隔多远，她们的心也总是在一起的。
唯一的疑问是，事后萝拉再也没有提起过那晚的事情，也不知道当时喝醉的她究竟记得多少……
店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了，飘飞的思绪立即又回到了眼前，墙上的挂钟刚好落在三点上，此时走进酒馆的是一位身穿褐色风衣、身材修长的年轻女子，她有着一张白皙而瘦削的脸庞，黑发梳在脑后扎成一个马尾，给人干净利落的感觉。女子的神色有些焦急，那双石榴色的眼睛在店里扫视了一圈，然后便牢牢地定在了克莱奥的脸上，她急忙绕开桌椅快步走来，克莱奥也忍不住站起身来，也不顾旁人的眼光，两人便紧紧拥抱在一起。
“总算找到你了！”萝拉的声音里有抑制不住的激动，随之又长出了一口气，“自从把六芒星那些人甩掉以后，我可是四处找你，还让黑天鹅的人帮忙打听了，谁知道你会和警察在一起呢……”
“抱歉，P城还是太大了些，留言找起来也挺累的，而且，以我现在的身份也不适合跟黑帮接触……”克莱奥一边苦笑着解释，一边安抚地拍着同伴的后背，“让你担心了，萝拉。”
“所以你就住进了警察家里，还帮他们查案了？”此时萝拉已经松开了手，直接坐在了克莱奥对面的椅子上，语气里似乎有些不满，“我听说那个女警察也算是P城的名人，跟警察在一起倒也安全，可是……他们能好好照顾你吗？人心难测，要是他们知道了你的身份，指不定会怎么怀疑你呢……”
“他们当然知道我的身份了，”克莱奥忍不住苦笑道，“我在L城的那些新闻，网上随便就能查到……”
“说不定他们只是想利用你这个名侦探吧？”
“萝拉，你好像对P城的警察很有成见啊……”看到萝拉的反应如此激烈，克莱奥有些惊讶。
“一个城市的警察怎么样，从黑暗的那一面就能看出来。既然能纵容黑天鹅为非作歹这么多年，可见不是什么厉害的警察吧。”萝拉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这话虽然有些道理，但从一位黑帮干部口中说出来却十分不可思议，毕竟话说回来，难道L城的警察就没有纵容十字蔷薇呢？很多时候看似敌对的双方也能达成默契，大家彼此都心知肚明。不过事实上二者还是不同的，十字蔷薇虽然强势，但也懂得控制分寸，只是牢牢控制着黑暗的世界，井水不犯河水，与警方形成了微妙的平衡，但黑天鹅似乎不是这样。据克莱奥所知，近年来P城发生的几起重大案件都与黑天鹅脱不了干系，而警方和以黑天鹅为首的黑帮组织也多次交锋，有一次甚至活捉了黑天鹅的首领，结果却因为证据不足而不得不将对方无罪释放。记得说到这里时，索菲就义愤填膺地挥舞起拳头来：
“都是那时候我还没调来总局，要是当时我在场，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他，这不是放虎归山嘛！”
“难道你还想帮他们说话不成？”萝拉眼神里的不满更甚了。
“没有，但是容我稍微解释两句吧……”克莱奥急忙解释，“也是我运气不好，跟你分开之后就被警察盯上了，差点就要因为交不出护照而被逮捕了呢，幸好这时遇到了索菲，她看过关于我的新闻而且居然认出了我，也多亏她帮我解了围，还主动邀请我暂住。毕竟盛情难却，而且和警察待在一起确实比较安全，所以我就答应了，作为报答，我这个名侦探也只能在查案这方面帮点小忙了……”说到这里，克莱奥忽然察觉到了同伴不高兴的根源，她忍不住哑然失笑，“你不会是因为我和索菲住在一起就吃醋了吧？”
“我只是担心你的安危，”萝拉撇了撇嘴，不置可否地说道，“是我急着想确认你没事，这才大半夜把你约出来了，那女人不会对你起疑心吧？”
“就算起疑心也无妨，深更半夜出门和朋友约会难道触犯法律了吗？”克莱奥轻松地笑了笑，然后又将担忧的目光投向萝拉，“说起来，你果然和黑天鹅的人在一起，他们可不是善茬，而且那位首领性格暴戾，手段凶残，干过不少令人发指的事，我担心你……”
“放心吧，”萝拉直接打断了克莱奥的话，“我好歹也在黑帮混了这么多年，什么魔鬼没见过啊。再说了，我们十字蔷薇和黑天鹅还算有几分交情，哪怕是黑帮也要讲道义，他们不敢把我怎么样。”
“我只是说以防万一，和他们打交道，你还是多留个心眼比较好。”克莱奥认真说道，“P城这滩浑水，看起来比我们L城要深很多啊……”
“那你就不该帮他们查案，”萝拉没好气地瞪了对面的同伴一眼，“我听说黑天鹅的人也想要这幅画，而且是势在必得，指不定怪盗的事和他们也有关系，万一被你查出什么来，到时候他们要对你不利……”
“没事的，我也是黑帮杀手出身，也当过警察，现在又和警察住在一起，他们奈何不了我。”克莱奥笑着摇了摇头。
“对于黑帮来说，只有利益是最重要的，为了利益他们什么事都干得出来，而且六芒星的人说不定什么时候还会追过来呢，你可千万不能大意！”萝拉的语气忍不住激动起来，她看了一眼克莱奥的肩膀，“你别忘了，你的伤还没好……”
“没事的，萝拉，我会保护好自己。”看到同伴关切的表情，克莱奥的心头也不由得涌起一阵暖流。萝拉的话也没错，她的右肩的确还留着枪伤，刚刚取出子弹不久，右手还使不上力，要是当真遇上敌人，动起手来，她显然不占上风。可若是因为这个原因就放弃调查，知难而退，也不是她克莱奥的风格。决定了的事情就一定会坚持到底，这才是她的作风。当然，克莱奥也并非没有深思熟虑过，当她第一次听说怪盗事件时便敏锐地察觉到其中的内情不简单，果然现在又牵扯出了P城第一大黑帮组织黑天鹅，不过这些变故仍然在她认为可控的范围之内，她还不会轻易放弃。
“你刚才说黑天鹅和辛杜瑞拉美术馆的失窃案有关？他们想要那幅画，而且是势在必得？可以详细说说吗？”克莱奥直接问道。
“都这时候了你还想着案子……”萝拉无奈地叹了口气，但还是认真回答道，“我也只是稍微听说了一些，毕竟他们也防备着我，这幅画也算是他们的重要目标，当然不会跟我说得太详细……总之，他们的首领好像和那位怪盗做了什么交易，怪盗就是在替他偷画，至于其它的我就不知道了……”
“首领想要的东西么？这么说来，那幅画肯定不简单啊。”说着克莱奥眨了眨眼睛，“搞不好里面就藏着什么惊天大秘密，要是落到那位魔鬼手里，P城的大家可要遭殃了……虽说P城和我也没什么关系，可人家索菲好歹帮了我这么多，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你非要查到底的话……”萝拉盯着克莱奥那双如同蓝宝石般清澈透亮的眼睛看了好一会，终于说道，“反正我也拿你没办法，黑天鹅那边，我就尽量帮你盯着吧，可是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否则，我也不能原谅我自己！”
“辛苦你了，我的萝拉。”克莱奥微笑道，她当然知道，无论两人有过多少分歧，发生过多少争吵，最后萝拉还是一定会站在她这边，这种无条件的支持和信赖不得不让她感动，她又怎么可能抛弃萝拉呢？回想起昔日萝拉醉酒时的质问，克莱奥由衷地希望将这份心情传达出去，她再次站起身来，将萝拉紧紧抱住，同时凑近萝拉的耳畔小声说道，“我也会保护你的……”
然而话音未落，此时屋外猝不及防传来一声枪响，身经百战的两人自然立刻绷紧了神经。萝拉下意识地拉着克莱奥一起退到了墙边，一面借着窗扉的阴影作为掩护，一面暗自观察外面的情况。
紧接着，大门被人一脚踹开了，随之涌入了一群陌生的面孔。酒馆里的客人们自然被吓得不清，一身冷汗足以让人立刻从酒精的麻醉中苏醒过来，一个个哆哆嗦嗦地举手作投降状，店主也直接蹲在了柜台后面藏起了大半个身子，大概是以为遇到了恐怖袭击吧。
然而来者并非持枪的蒙面歹徒，甚至显而易见，他们根本不是同一伙人，而是剑拔弩张、水火不容的两拨人，一边是身穿黑色警服的警察，而另一伙人虽然着装不算整齐，却戴着清一色的黑色帽子，其中为首的金发男子个子很高，穿着一件深蓝色西装，系着领带，脸上挂着一丝儒雅的笑容，给人风度翩翩的印象，如果不是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场合，恐怕有不少女性会对他芳心暗许，然而此时看到他的出现，不少客人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尽管黑天鹅的名声在P城可是响当当的，但他们的首领却十分神秘，几乎从不露面，取而代之，经常出现在各大报纸头条以及大家视线之中的是他们的二把手，也就是眼前这位克洛德先生——他几乎已经是黑天鹅的代名词了，哪怕是普通市民也多少能辨识出他的面容，而他从警校毕业却却背叛警方加入黑帮的传奇经历在P城也广为人知。
“我说老伙计，在如此美妙的晚上为什么要做些大煞风景的事呢？”尽管在这紧张对峙的气氛之中，克洛德的脸上依旧挂着礼节性的笑容，那双翡翠色的眼睛里有着从容不迫的神色，说着还从桌上随手拿起一个酒杯，“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要不我们先坐下来喝一杯？”
“我和你没什么好说的，如果非要说的话就先回答我，”安托万的声音冷硬如冰，即便只是远看，克莱奥也能感觉到他浑身如刺猬般散发出的敌意，“你们的目的是什么？”
“安托万，你这问题可问得有些奇怪，现在可是凌晨三点钟，大半夜出门闲逛，除了喝杯酒以外，还能有什么别的目的呢？”克洛德依旧不慌不忙地回答，说着他的目光在酒馆里扫视了一圈，然后明显地落在了萝拉的身上，并且挑了挑眉。萝拉自然也察觉到了他的视线，不过她仍是一副冷眼旁观的模样，似乎暂时不打算说话。
“喝酒可用不着这么兴师动众的，我看，你们是在找人吧……”安托万也随着克洛德的视线朝墙角的两人看了过来，当然，他首先认出了克莱奥，然后才看到萝拉，那双深蓝色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狐疑。
“这么说来，你们也是出门找人的咯？”克洛德脸上的笑容半分未减，“我很好奇，我们要找的是同一个人吗？还是说，你明明不知道我们要找的是谁，只是听说我要出门，就赶着像跟屁虫一样粘过来了呢？”
“你别太得意了！”
“克莱奥——！”打断两人争执的是索菲的声音，当然紧随着她就冲进了大门。索菲一看便是匆忙出门的，连警服也来不及穿，衬衫的扣子都没完全扣好，栗色的长发也显得乱蓬蓬的，也不顾警方和黑帮的对峙，她的视线从一开始便在店里搜索着克莱奥的身影，“你没事吧……”
“别过来！”正在索菲想要朝克莱奥走来的时候，萝拉已经将克莱奥推到身前，一只手反扣在她的脖子上并抓住了她的肩膀，另一只手则拿起手枪顶住了她的头，这转瞬之间发生的变故几乎让所有人都大吃一惊，“现在她是我的人质，想要她活命的话，我劝你们还是别轻举妄动吧。”
“索菲长官！”因为突然停下脚步，索菲差点直接摔倒在地，幸好跟在身后的费尔南及时抓住了她的手。
“萝拉……”克莱奥也有一瞬间的吃惊，但出于对同伴的信任，她没有做出任何反抗。事实上想要挣脱也很容易，因为萝拉抓住她肩膀的手几乎没怎么用力，应该是顾及到她的枪伤吧。不过这种情形也不是第一次出现了，克莱奥很快就想明白了萝拉的用意，她在心里默默叹了口气，把哭笑不得的心情全部咽下去，然后才对索菲说道：“不用管我，这是我的私人恩怨……”
“你……你是什么人？”索菲深吸了一口气，这才抬起头来认真打量萝拉，因为萝拉一直在说英语，索菲话到嘴边也改口用了英语，“你要抓克莱奥做什么？”
“索菲，你现在还不明白吗？我猜，这位说英语的小姐也是黑帮的人吧。”安托万也冷漠地打量着萝拉，看起来对萝拉的说辞只是半信半疑，“克莱奥小姐深夜离开住处就是为了和她见面，至于她们谈了些什么，又为什么起了内讧，又或者在演什么苦肉计，那我就不知道了……”
“什么？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索菲脸上露出疑惑的神色，毕竟事发突然，一时半会难以理解也是没办法的，不过她担忧的目光还是落在克莱奥身上，毕竟对于警察来说，解救人质才是最重要的，她径直朝萝拉问道，“总之……你和克莱奥有什么过节？要怎么才能放过她？你可以提出条件……”
“等等，你们这么多人各说各话，换做是谁都会被绕晕的，还是找个明白人来解释清楚吧。”萝拉直接打断了索菲的话，然后把目光投向了克洛德，“克洛德先生，我记得之前说好了，我的私事不需要你们操心，我只是深夜来见见我的老朋友，也没给你们惹麻烦吧。怎么我才刚坐没几分钟，你们就跟过来了？还是说，你们一直就在监视我？”
“啊哈，这可是个误会，萝拉小姐。”克洛德笑着摇了摇头，“说好了您的私事我们不会干涉，我当然是信守诺言的，只不过发生了一点意外……”说着克洛德看了安托万一眼，“谁让您要见的这位朋友和警方脱不了干系呢？您看，这不是把我的老朋友也引来了吗？”
“什么老朋友？”索菲一直努力理解现场的状况以及双方交谈的内容，所以直到这时她才惊讶地认出了克洛德，“啊，原来是你这家伙……”
“老朋友？”安托万冷哼了一声，“早在十年前我们就已经恩断义绝了，事到如今，你也不用装模作样了吧！”
看来这个叫克洛德的人就是之前杰德说的那个人，背叛的友人，那个不能在安托万面前提起的名字。克莱奥认真打量着这位金发碧眼的年轻男子，从他不同寻常的气度就能看出来，他是黑天鹅的重要头目，也许不亚于萝拉在十字蔷薇的地位吧。
“不，等等，安托万，我不是让你来找克莱奥的么，难道……”说着索菲疑惑的眼神在安托万和克莱奥的脸上交替滑过。
“没错，都是因为我的同事，也就是索菲警官，半夜忽然打电话叫醒了我，说是和她同居的克莱奥小姐突然失踪了……毕竟我们P城的治安确实也不能算好，半夜三更出来散步的年轻女性恐怕很少见，出于待客之道，我不能不保证客人的安全，而且据我所知，这位克莱奥小姐曾经是黑帮组织十字蔷薇的高层干部之一，万一遇上什么仇家追杀之类的，也是我们警方失职啊，只是没想到……”安托万一边解释着一边冷漠地看了克莱奥一眼，“克莱奥小姐和这位黑帮的小姐一开始就是约好的，对吧？”
这下克莱奥大致上明白了，果然还是她大半夜溜出家门被索菲发现了，于是她叫来了安托万，一路找到了这里，紧接着又引来了黑天鹅的人以及安托万的宿敌克洛德，最后演变成了这场闹剧。原本是为了保护萝拉，所以克莱奥刻意隐瞒了萝拉的身份，又在深夜只身赴约，就是怕被索菲撞见，现在想来，也许早些向索菲解释清楚反而更好。克莱奥不禁苦笑，现在只能看萝拉打算如何收场了。
“没错，是我约克莱奥来这儿见面的，至于我们之间的恩怨……”说着萝拉不着痕迹地看了索菲一眼，“既然有人不清楚的话，那我就简单说一遍好了，克莱奥是十字蔷薇的叛徒，从她离开十字蔷薇加入警察的那天起，我就发誓，一定要亲手报仇……对了，我的名字是萝拉，十字蔷薇的五骑士之首，麻烦你们好好记住我的名字！”
“萝拉小姐是吧？既然如此，你们深夜会面的目的又是什么呢？”安托万仍然一脸不相信的样子，“这家小酒馆可不是适合决斗的地方吧……”
“警察先生，您没听说过没有永远的朋友，也没有永远的敌人吗？”萝拉冷笑道，“很简单，我是为了追踪克莱奥才来到这儿的，不过，我们刚好也有共同的敌人，本想着坐下来好好聊聊，先把眼下的麻烦解决掉，没想到遇上了你们这伙笨蛋……所以依我看，也没有合作的必要了！”说完萝拉便作势要扣下扳机，没人想到萝拉竟敢当着警察的面直接动手，就连安托万也倒吸了一口冷气，在枪声响起的一瞬间，所有人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
“克莱奥！”索菲忍不住发出惊叫，她再次想要冲上前去，然而费尔南还是拉住了她，因为就在眨眼之间，局势已经发生了逆转。预料中的枪声并没有响起，似乎是子弹卡壳了，而这时克莱奥已经从萝拉的挟持中挣脱出来，甚至一把夺过了对方的手枪，在这紧张而沉默的气氛中，二人对视了一会，然后是萝拉冷笑起来：
“啊哈，不愧是克莱奥，居然在神不知鬼不觉的时候对我的枪做了手脚，即便是当了警察，这些小手段也还没忘嘛……”
“毕竟这是在P城，我们都是客人，深更半夜扰人清梦也就罢了，我想还是少给主人添麻烦比较好。”克莱奥只是淡淡地笑道，说着她放下了拿枪的手，另一只手则在灯光下摊开来，手心里显然躺着整整五枚子弹，“各位，我看今晚就到此为止如何？”
“我觉得克莱奥小姐说得不错，”出人意料的是，克洛德第一个附和道，“今晚大家都是因为误会才来的，解释清楚就好了，至于旧账嘛……”说着他的眼神落在安托万身上，“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呢，你说呢？”
“以后确实有机会，不过今晚没能和你交手，还真是遗憾呢……”安托万冷漠地回应道。看来他的确和克洛德是死对头，也许一有机会就恨不得立马逮捕对方吧，这么说来，她和萝拉演的这出化干戈为玉帛倒是妨碍了他的报仇计划，克莱奥忍不住这样想着，结果一抬头就对上了安托万怀疑的目光，她只能歉意地笑了笑。
“既然如此，那我们就先告辞了。”克洛德摘下帽子朝众人优雅地鞠了一躬，尽管一举一动宛如绅士，却颇有几分挑衅的意味，然后他又望向萝拉，“萝拉小姐，您意下如何？”
“客随主便吧。”萝拉显然也没什么意见，于是黑天鹅的一伙人立即便离开了，如黑色的潮水般退去，渐渐没入深沉的夜色之中。他们走后，老板这才从柜台后面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酒馆里那四五个客人也忍不住松了口气，纷纷重新拿起酒瓶，神色平静地自斟自饮，只是心里的惊涛骇浪需要多少杯酒才能平息就不得而知了。只有那只褐色的飞蛾仍旧围着吊灯转圈，毕竟店里发生的狂风暴雨都与它无关。
“克莱奥，你真的没事吧？”索菲已经跑到了克莱奥面前，一脸担忧地问道，“我说你……你怎么能在半夜三更一个人出门呢？还是跟自己的死对头见面……”
“抱歉，索菲，毕竟是我的私事，我是怕给你添麻烦才瞒着你的……没想到还是添麻烦了。”克莱奥苦笑道。
“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可是我特意请来的名侦探，也是我们P城的客人，我们警方当然有义务保证你的安全，你要是出了事可怎么办呢……”索菲脸上的忧虑没有消减，“且不说黑天鹅，我看那个叫萝拉的女人也很难对付啊……”
“放心吧，萝拉伤不了我的，你刚才不都看到了吗？”事实上刚才的子弹也是萝拉自己悄悄取出来的，毕竟对于萝拉这么警觉的人来说，即便是克莱奥也很难在她眼皮底下做什么手脚，想到这里，克莱奥忽然有些哭笑不得，“我们毕竟是老搭档了，哪怕成了敌人，我也有绝对的胜算……”
“那也不一定吧，敌人之间就是知己知彼才可怕呢，你看安托万就……”看到费尔南朝她拼命眨眼，话说到一半的索菲急忙闭了嘴，然后回头给了安托万一个歉意的微笑，“不好意思哈，我只是举个例，没有针对你的意思。”
“既然没事了，那我们也可以撤了吧。”安托万只是冷冰冰地说道，倒没有显出格外生气的模样，想来对此已经习以为常了。
“呜，现在已经三点半了……”看着店里的时钟，索菲忍不住打了个哈欠，“克莱奥，我们也早点回去休息吧，怪盗的案子还没结呢，但愿别再节外生枝了……”
“啊，那个，虽然很抱歉，但是已经节外生枝了……”想起刚才萝拉的话，克莱奥觉得有必要提醒他们，“黑天鹅和怪盗的案子有联系，我听说，他们的首领对这幅画势在必得……”
“欸？！”索菲再次忍不住惊叫起来，费尔南也睁大了眼睛，只有安托万用一贯冷漠的口吻问道：“是刚才那女人说的？她不是黑天鹅的人，想必对方不会把这种机密泄露给她吧，她的话可信么？”
“我相信萝拉，”面对安托万怀疑的目光，克莱奥略微思考后干脆坦然地回答道，“她是我的朋友。”
尽管克莱奥的话让众人不同程度地感到了匪夷所思，但毕竟已是深夜，大家也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抓捕怪盗的计划也在照常进行。三天后的晚上，尽管已经到了闭馆时间，辛杜瑞拉美术馆依旧灯火通明，四周警戒森严，随着一辆大卡车开进美术馆的后院，一股紧张的气息逐渐蔓延开来。
“你说，怪盗文森特……真的混在这些人之中吗？”看着身穿蓝色工作服的人抱着硕大的纸箱一个接一个地朝大门走来，不一会儿又带着箱子离开，索菲几乎是目不转睛，在他们签字的时候，她也认真地端详了每一个人的脸庞，仿佛随时就要伸出手去揭下怪盗脸上的人皮面具一般，看来她对抓住这位怪盗有着很深的执念。
“应该是吧，毕竟……他想要混进警察也不容易啊。”说着克莱奥也稍微打量了一圈分散在仓库各处认真巡逻的十来个警察，负责带队的是伊桑和杰德，而费尔南正陪着雨果一同清点画作，其他人克莱奥虽然不认识，但也都是索菲的熟人，而雨果带来的工作人员也都是老员工，哪怕怪盗的易容术再高明，也很难蒙骗这些相互熟悉的同事。
“那是当然，今天我带来的人都是绝对可靠的，”索菲自信地说道，“就算是怪盗文森特也别想骗过我的眼睛！只是……”说着她又担忧地望向门外，尽管从这里看不见，但按计划安托万的人已经蹲守在美术馆对面了，“黑天鹅的人不会真的要来捣乱吧？”
“我猜……十有八九吧。”克莱奥苦笑道，虽然她并不了解黑天鹅，但直觉告诉她，黑天鹅一定与这次的案件有关，也许，留下的空玻璃柜刚好是《野天鹅》也是一种暗示吧。
“你别误会，我倒也不是怕他们，”索菲又立即解释道，“那些家伙不过是仗着人多势众，又有武器在手，所以才敢为非作歹的，其实就是一群疯子。其实警局这边早就想把他们一锅端了，只是上头总说证据不足，强行抓人又怕他们狗急跳墙，投鼠忌器，这才拖到今天的……”说着索菲吐了吐舌头，语气里仍然充满了愤慨。
“放心吧，今天我们也是有防备的，我看安托万警官不会放过这个报仇的机会。”由于那天晚上克莱奥的提醒，计划便增加了应对黑天鹅的内容，所以今晚安托万事先带了一队便衣警察暗中潜伏在辛杜瑞拉美术馆附近，就是为了打黑天鹅一个措手不及。
“先别说安托万了，我说你那个朋友……”提到安托万，索菲显然又想起了另一个人，“那个萝拉，她真的是你的朋友？”
“当然是真的，十年搭档的情谊还能有假吗？”克莱奥不假思索地回答道。
“安托万和他的死对头不也是青梅竹马吗？而且你都已经脱离黑帮了……”索菲仍是一脸不相信的表情，“虽然说你是弃暗投明，可她还是黑帮干部吧，你们就算分道扬镳了吧……如果她现在还刻意接近你，说不定，只是想利用你呢？”
“放心吧，萝拉真的不会骗我，”克莱奥无奈地解释道，毕竟每次说起她和萝拉的关系，旁人几乎无一例外地对此表示难以置信，“而且我了解萝拉，如果她撒谎的话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也不能掉以轻心啊……”说着索菲又急忙摇了摇头，“啊，不好意思，我也只是担心罢了，不是想挑拨你们的关系，也不是在怀疑你……”
“没事，我和萝拉都不会介意的。”克莱奥微笑道，说实话自从她和萝拉成为朋友以来，挑拨离间的人几乎就络绎不绝，从当年的乔治到最近的爱丽丝，而为了满足敌人的臆想，她和萝拉也不止一次表演过“决裂”的戏码，她都快习以为常了。
“欸，已经差不多了吧？”大概过了四十多分钟以后，索菲侧着身子看了一眼仓库内的人，压低了声音说道，“里面的人越来越少了，我看怪盗也该出来了吧？”
“嗯，我们就静观其变吧……”
这时，一个身材矮胖戴着帽子的身穿工作服的男子正朝出口走来，为了在摆在克莱奥面前的表格上签字，他把纸箱放在了地上，然而就在这一瞬间，藏在地毯下面的感应器终于发出了急促的警报声，索菲立马从桌子后面跳了出来，一把摁住了他的手将其反扣在背后，其他巡逻的警察听到警报声也立刻围了过来，而克莱奥则是立即打开纸箱检查，然而放在里面的却是一堆废弃的钢管，也许是从坏掉的架子上拆下来的。
“欸欸欸？怎么回事？你们要做什么啊？”戴帽子的男子一脸惊恐地望着周围的警察，“我不是坏人啊……”
“这……”看到箱子里装的并非画作，索菲也微微愣了一秒，但还是认真问道，“这些都是什么？你为什么要把这些东西带出仓库？”
“这些……当然是垃圾啊，”戴帽子的男子一脸委屈地说道，“是刚才有个美术馆的工作人员让我帮忙带出去的，他可以作证……就是那个人……”说着他指向仓库门口，此时一个黑色的背影正推着一辆手推车往外走，那人看起来是个高个子，穿着一件长长的黑色披风，头上还戴着一顶黑色礼帽，手推车上赫然放着一个大纸箱，箱子似乎很沉，他走的并不算快，然而就在大家把目光投向他的时候，一股烟雾忽然挡住了视线，那背影似乎也消失不见了。
“不好，那是怪盗文森特！”费尔南第一个拿起警棍不顾烟雾的阻挠直接冲了过去，杰德等人也纷纷追去。
“快抓住他，别让他带走《睡美人》！”索菲也急忙大喊道，接着她自己也跑了过去，克莱奥也急忙跟上。从仓库到美术馆院子的大门还有一段距离，尽管怪盗的身影在迷雾中若隐若现，但毕竟带着这么大一个箱子，警察们还是很快便追上了他。在靠近纸箱的一刹那，索菲直接一把抱住了箱子，箱子很快从推车上滑落下来，当然索菲也难以避免地摔倒在地。
“索菲，你没事吧？”紧随其后的克莱奥急忙扶起索菲，同时也护住了箱子。
“抓住他，别让他跑了！”索菲仍然着急地大喊道，大概是意识到箱子已经夺不回来了，黑衣怪盗扔下了手推车，径直朝门外跑去，以费尔南为首的警察也没有放弃追击，很快他们都没了人影。克莱奥打开纸箱看了一眼，里面果然装着一个玻璃柜，柜里是一幅油画，画像上是躺在玫瑰丛中沉眠的少女，这应该就是《睡美人》了吧，克莱奥稍稍松了口气，然后望向索菲：
“以防万一，我们还是先把画送回去吧。”
“呼，说得也是，这次总算没让他得手。”索菲的语气里有一半得意和一半失落，也许她还是更想抓住怪盗本人吧。两人把箱子抱上手推车，然后推着箱子往回走，可就在走到仓库门口的时候，克莱奥忽然停住了脚步，她敏锐地感觉到一股危险的气息正在逼近。
“小心！”克莱奥立即把索菲推开，而一颗子弹刚好从两人中间划过。
“啊哈，两位警官小姐，把画留下就放过你们，怎么样？”刚才那个神色慌张的戴帽子的矮胖男子，此时已经换了一副凶神恶煞的面孔，他还有周围的十来个身穿蓝色工作服的男子此时都拿着手枪，而在仓库的另一头，雨果和辛杜瑞拉美术馆的工作人员都被绑在地上，嘴巴也被堵住了，只能发出呜呜呜的哀嚎。
“你们……是黑天鹅的人？”退到大门一侧的索菲立即反应了过来，黑天鹅的人很难混入辛杜瑞拉美术馆，于是他们便选择从外来的美术馆入手，也许那些真正的工作人员已经被他们截杀在半路上了吧。
“抱歉，这画可不能交给你们。”在大门的另一侧，克莱奥正牢牢地护着箱子，尽管她连手枪也没有带，又处于敌人的团团包围之中，但她脸上依旧是一副云淡风轻的表情，仿佛胸有成竹一般。
“是吗？不愧是十字蔷薇的克莱奥小姐，想必以一敌十也不在话下吧？”戴帽子的男子冷笑道，“不过呢，这毕竟是我们的地盘，这幅画你也必须留下——”说着他已经举起手枪，似乎瞄准了克莱奥的额头。
“是吗？那你就试试看吧……”
“克莱奥！”索菲忍不住大喊道，想要冲过去帮助克莱奥，尽管她的身手也不错，又带着武器，然而敌人毕竟太多了，几乎不可能突破重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颗子弹从门外的方向飞来，轻而易举地将那矮胖男子的帽子打落在地上，正在他发愣的时候，一位身穿褐色短风衣的黑发女子已经大步流星地走来，直接横亘在他和克莱奥中间，而且似乎刻意地挡住了克莱奥的身形。
“我记得事先警告过你们了，克莱奥是我的猎物。”配合着从那双石榴色的瞳孔中溢出的杀意，萝拉的声音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威慑力，说着她也回头看了一眼克莱奥，后者朝她微微一笑，当然，倒在地上的矮胖男子是看不见的。
“你……你一个外人，最好少管我们黑天鹅的事！”面对萝拉**裸的威胁，矮胖男子显然并不服气，他再次举起手枪，“要是你再碍事的话，我就连你一起杀了！”
“这位黑天鹅的先生，我还是奉劝你们一句吧。”这时克莱奥气定神闲地开口了，“今天的事情警察早就防备了，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们在外面接应的人应该伤亡惨重吧，要是你们现在不走的话，恐怕待会就走不了了……”
“你胡说什么？”矮胖男子显然只是半信半疑，然而索菲也朝他扬了扬手中的通讯器，“没错，我的同伴已经赶过来了，这下换成你们被包围咯。”
“索菲长官！”话音刚落，费尔南的声音已经和他本人一道飞奔了过来，他赤手空拳地撂倒了两个黑帮成员，一路冲到索菲面前，“你没事吧？”
“呃，我没事……”索菲显然有些感动，但还是立即问出了她最关心的问题，“那怪盗……”
“别担心，安托万长官已经带人过来了，”然而费尔南似乎并没有听见她的提问，他直接望向仓库里面，“啊，雨果先生他们还被绑着呢……”说完他便急忙跑去解救人质了，被他提醒的索菲也立即跟了上去。
“里面的人听着，你们已经被包围了，放下武器准备投降吧。”安托万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经过机器的处理后，他的声音显得更加冷冰冰了，“否则后果自负！”
“看来只能先撤了。”萝拉看了矮胖男子一眼，淡淡地说道，然后便朝门外走去，矮胖男子似乎无奈地冷哼了一声，也挥了挥手招呼他的同伙们撤离了，然而迎接他们的正是安托万带领的刑警分队，双方在美术馆的大门前展开了一场混战。毕竟原本的援兵被安托万拦截了，现在只剩这么十来个人强行突围，寡不敌众，黑天鹅的一伙人显然处于劣势。然而这时不知是谁又掷出了一个烟雾弹，一心逃跑的黑帮成员自然不会错过这个好机会，烟消云散之后，身影已经渐渐消失在街道拐角处。
“可恶！”尽管警察已经制服了三个黑帮成员，安托万还是气得握紧了拳头，“快追，别让他们跑了！”
“安托万警官！”这时克莱奥忽然挡在了他面前，那双蓝宝石般的眼睛诚恳地注视着他，“既然画已经找回来了，请你暂时不要再追了好吗？”
“你说什么？”听到这匪夷所思的请求，安托万忍不住瞪大了眼睛，“你是让我放过他们？放过这些黑帮的歹徒？”
“没错，”克莱奥毫不犹豫地回答，“如果他们今天全部被抓的话，我的朋友恐怕会有危险。”毕竟萝拉还想继续留在黑天鹅探听消息，如果今晚黑天鹅的人悉数被抓，那萝拉肯定会遭到怀疑，而且她之前刻意保护自己的举动就已经令人怀疑了，克莱奥忍不住有些担心。
“你……你就这么光明正大地袒护你的朋友？”安托万气得冷笑起来，“我明白了，刚才的烟雾弹也是你放的吧？”
“请您原谅，”克莱奥没有否认，但还是诚恳地说道，“我无意妨碍警方的工作，但是，我必须保护我的朋友。”
“既然如此，那我就直接逮捕你好了！”说着安托万已经拿出了手铐，而克莱奥似乎也没有要反抗的样子，尽管如此，索菲还是及时地阻止了安托万的动作。
“喂，安托万，你干什么？”索菲一把夺过了手铐，“都说了多少次，克莱奥是我请来的客人，你没有权力逮捕她！”
“就算是外国公民，在P城犯法也是要坐牢的……”
“什么犯法，明明是你误会了！”索菲理直气壮地反驳道，“L城的黑帮和黑天鹅不一样，人家的朋友和你的死对头也不一样，我都亲眼看到了，那位萝拉小姐是在故意帮我们！”
“堂堂警察却相信一个黑帮杀手吗？你们都疯了不成？”安托万的声音有些悲愤，看来他真的很难理解吧，克莱奥正想说些什么打圆场，这时伊桑和杰德也回来了，两人看起来有些垂头丧气的模样。
“报告，我们没能抓住怪盗文森特，只发现了这些……”说着伊桑拿出了一件黑色长披风和一顶礼帽，看来的确是那位怪盗的变装道具。
“这家伙该不会真是幽灵变的吧，怎么追到转角处就消失了呢，我们找了好远都没找到……”杰德忍不住小声嘀咕着，然而这时敏锐的她已经意识到这里的气氛有些不对劲，“欸？你们都怎么了？”
“没怎么。”安托万冷冷地说道，看来他已经放弃了逮捕克莱奥的念头，“今天抓住了好几个黑天鹅的成员，我先带回去好好审问吧。”
“唔，能抓住黑天鹅的人，他不是应该高兴吗？”看着安托万离去的背影，杰德疑惑地问道。
“好啦，就算没抓住怪盗，至少我们也守住了画嘛。”索菲也默默松了口气，“就凭这一点，我们已经让那个怪盗吃瘪了。”
“话说回来，那幅画还没检查过吧？”克莱奥忽然有些担心，直觉告诉她，既然怪盗能如此从容脱身便不可能轻易丢弃得手的画作，“我只是稍微看了一眼，而且说实话，我根本不知道《睡美人》是怎样一幅画呢……”
“没事，让雨果先生看看就行了。”说着索菲急忙看向被费尔南搀扶着走出来的雨果，“雨果先生，你还好吧？”
“唔，我没事……”雨果的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但声音还算镇定，“本以为只是怪盗要来偷画，谁能想到会遇上黑帮的人呢……”
“啊，这个……事实上我们之前就听到了消息，也提前做了防范，结果还是让你们受惊了……”说着索菲诚恳地鞠了一躬，“实在是不好意思！”
“不，这也不是索菲警官您的错啊……”雨果急忙摇头，“再说，画不是没丢吗？这样一来我们也没有损失对吧……”
“画在这里，”说着伊桑已经把纸箱搬了过来，“虽然看起来没什么问题，但还请您认真检查一下。”
“啊，果然是《睡美人》啊，”雨果打开纸箱，把里面的玻璃柜抱了出来，然而这时，他的眼睛里闪过一丝疑惑，“欸？不对啊……”接着他急忙把手伸进衣袋里寻找钥匙，大概是因为太过着急，一整串钥匙都掉落在地上，旁边的费尔南急忙帮他捡了起来。然后雨果才用钥匙打开了玻璃柜，而那幅传说中的画作也第一次完全暴露在众人眼前。然而显而易见的是，画布并没有盖上雨果所说的塑料薄膜，而犯人又不可能把它强行撕下来，那么……克莱奥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
“这幅画……有什么问题吗？”面对陷入沉默的众人，杰德疑惑地问道。
“这是……被犯人动过手脚了吗？”索菲显然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把询问的目光投向雨果。
“不，这幅画是……是伪作！……我不会看错的，虽然笔触色彩都很接近，但画布完全是崭新的啊！”雨果的声音有些颤抖，“果然……是那个怪盗文森特……”
雨果的话让大家都倒吸了一口冷气，尤其是索菲，她的身子微微一颤，睁大的眼睛流露出震惊和难以接受的挫败神色，若不是费尔南紧紧抓着她的手，说不定她就摔倒在地上了吧。“这么说来，是怪盗文森特用伪作替换了原来的画作，那真正的《睡美人》还在他手上……”
“看来这次是我们输了，”克莱奥也默默叹了口气，在挫败的同时也为这位传说中的怪盗的精湛技艺而叹服，不过，这也激发了她更大的好奇心，“不过，那幅画恐怕暂时还到不了黑天鹅手里……”
“欸？那个怪盗不是在替黑天鹅偷画吗？”伊桑不解地问道。
“刚才黑天鹅的人在仓库里伏击我们，就是为了抢走这幅画，可见他们事先没有和怪盗通过气，也不知道这幅画是伪作。”克莱奥镇定地分析道，“单凭这一点，就说明他们的合作关系并不牢靠，所以我们还有机会把画追回来……”
“你说得对，”索菲显然也很快振作了起来，“我们还不能认输，不管是怪盗还是黑天鹅，我一定会揭穿他们的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