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扬下楼和他上来一样不走寻常路。
来到走廊另一端，向下探头，底下有户人家搭了个小棚子，底下停靠着自行车。他将手里的盆一扔，塑料盆连带着衣服弹了弹后安稳落在柔韧的棚顶上。他自己也翻越栏杆，踩着楼下住户的防盗窗和雨棚迅速向下爬，再纵身一跃，很快便到达了地面。最后从棚顶取走塑料盆，顶着一大只萝莉沿着狭窄的小路前往城寨的中心。
城寨最内围有三口井，只是现在井里堵满垃圾，水也干涸了。能用的是水井边的两个水龙头，供应附近一整片居民的日常用水。这里的居民又多是老人家，平日里没有工作的时候，帮人提水的酬劳积攒下来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
当然，私自搭设水管的住户也有不少，不过要是被巡逻的管理人员发现了，会被直接拆除，留不了多久。他家门口走廊尽头就有个废弃不用的洗手池，上面的水龙头自他有印象起就是坏的，大概是水管断了，拧不出水。
现在不是取水高峰期，水龙头边只有四个大妈，坐在小马扎上，边闲聊边用捶衣棒敲打衣服。
魏扬把头上的小萝莉拎到地上，自己在水龙头前蹲下，往盆里接水。
小萝莉用稚嫩的嗓音一口一个“阿姨”“奶奶”，惹得几个大妈脸上乐开了花，娇笑连连。
清理血渍很麻烦，要浸泡很长一段时间。
魏扬拖了块砖垫着坐了，手在水里搅和，一边应付着大妈们热情的问候。
“哎呦！小魏啊，你这衣服怎么这么多血啊？”
“帮人家杀猪，溅身上了。”
“哪家杀猪啊？”
“城北徐阿姨家弄杀猪饭，喊我帮忙。”
“小伙子真实在，以后婶婶家有事也找你哈。”
“好嘞。”
大妈话闸子一开，周围街坊邻居的家长里短也抖落出来，比如哪家女儿争气考上大学，带全家搬去一区过上人上人的神仙日子，又比如哪家儿子半夜打工回家路上撞了醉鬼，总之都是些司空见惯的琐事，魏扬也没有在意，直到那个大妈压低声音，朝他挤眉弄眼，瞟了瞟下水道旁玩蚂蚁的小萝莉，“婶婶和你说，你得让你家丫头离你们栋四楼那个疯婆子远点。”
“疯婆子？”
“是哟是哟，疯婆子。”大妈摆了摆手，一脸鄙夷，“你是不晓得，那婆娘成天跟一帮跳大神的鬼混，还在屋里供些怪模怪样的玩意。”
“话可不能这么说，”另一个大妈接过话茬，嗓门大的吓人，“要不是她三个宝贝儿子都……”
“嘘！嘘！小点声，小点声！”
晚了。剩下的大妈们听见有舌根可以嚼，都凑过来你一言我一语，很快魏扬也把这事听了个大概。
是说，他们家楼上那个阿姨，上半辈子顺风顺水人生遂意，嫁给个生意人，生了三个大胖小子。后面她老公出车祸死了，只留下一笔不菲的遗产，就她一个把三个儿子拉扯大。大儿子考上了三区的大学，本以为能享清福，结果出发前一晚他儿子整夜没回来，第二天在河里捞到他的尸首，说是撞水鬼了。
还没等她缓过来，剩下俩孩子也相继夭折，都没活过十八岁。
从那以后她整个人都疯疯癫癫的，有段时候见到个孩童就抱着乱叫，折腾得有孩子的人家都躲着她走，最近几年也不知怎么的安静下来，只是经常有人目睹她家里进进出出一些外地人。
大妈们埋汰了一顿，什么克夫克子的都谈了个遍。
魏扬也听完了。
但真正令他在意的，是“不菲的遗产”。
整件事充斥着令他熟悉的味道。
女人聊八卦，转移话题总是很快的。大妈们的焦点很快转移到别的东西上，城寨每天都有新鲜事发生，可不比这些陈年旧事好玩的多？
当然，再好玩的八卦，魏扬也不感兴趣。他的衣服很快洗了个七七八八，再用力一搓，只剩下很浅的红痕。差不多就行了，他也不讲究，拧干衣服，端起盆，朝小萝莉喊道，“走了。”
小萝莉噢地应了声，屁颠屁颠跟在他身后。
上楼爬墙不方便，魏扬老老实实走楼梯。
他住的这整栋楼都是一户人家的。就住在二层楼梯口。管家的是个老女人，住户都管她叫包租婆。每晚九点，她会准时锁了楼梯上的铁门，过了时间怎么喊都不开门，宁愿把人在外头锁一夜。贫民窟里打夜工的人不少，为此楼里住户和她理论了许多次，都以被拖鞋撵出来告终。
经常鬼混到三更半夜的魏扬只能爬墙回家，被包租婆逮到臭骂了不少次，久而久之梁子也结下了，两人一碰面就要吵起来。但就这么吵着也吵了近十年。有怪癖的包租婆房子没人租，魏扬租不起外头的房子，顶多相互阴阳怪气几句，倒也算和谐。
不出意料，包租婆趿拉着拖鞋，一身花布睡袍站在她家门口，手里夹着烟，气急败坏的模样。
魏扬自然不会触她霉头，他按住小萝莉好奇的小脑袋，轻轻扳向前方，低声说，“别管她。”
小萝莉懵懂的点点头，但眼珠还是忍不住往包租婆那儿转。
魏扬把她拖回房间，就没再管她，打开窗户，外头是一道又一道的电线，不知道是谁家私自拉的，把风景划得支离破碎。他展平了沥干的衣服挂上去，用夹子固定好。再看看，这衣服大概更像块破布，划了很长的口子，不过晾干了缝缝补补也能继续穿。
捣腾完毕，他回头，发现门敞开着。走到门边，看着小萝莉蹲在楼梯的栏杆旁，削尖脑袋使劲往栏杆的间隙里钻。他一把把她的脑袋扒拉回来，“你又在干什么？”
小萝莉不高兴地噘嘴，“包阿姨好像在生气。”
“包……阿姨，噗嗤。”魏扬直接笑出声，“咳，咳。包阿姨生气关你什么事？”
“不知道。”
“我和你说过多少遍，不要没事管别人家。”
小萝莉把手背在身后，头微微下垂，两只大眼睛仰视他，“我就是想看嘛。”
“好好好，那你慢慢看。”魏扬说不动她，从门边拎起背包，“我出去一趟，不锁门了，你注意点，别让乱七八糟的人进家里。”
“嗯嗯！”得到许可，小萝莉把头点得和啄米的小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