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你小子怎么活着回来的?”
橙黄的顶灯照亮了整个狭小的房间。老人靠在破旧的皮沙发上,夹着烟的手放在烟灰缸的沿上敲了敲,抖下了过长的烟灰。他穿着青灰色的长褂,头发花白,但满身老态盖不住那双神采奕奕的眼睛。
“因为我没有真掉下去。”魏扬靠着椅背,两脚架在茶几上,耳边是隔壁传来的不可描述的噪音,“老赵,你这屋隔音太差了啊。”
“干我们这行的不容易,没钱挣。你多担待。”
“胡扯。我继续说。然后,我看到了,那晚她没出去,躲柜子里,看着女鬼把她揪出来。她上半身还在衣柜里,被从脚指头开始一点一点咬碎吃了,吃到腰为止,肠子都被扯出来了。”
“你就在旁边看着?”
“不然呢?”
“那您老今天贵驾,就是来和我这老东西讲故事的?”老赵身子前倾,看着他。
“当然不是。我这次来就想请你帮个忙。”
“你说。”
魏扬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张纸条。纸条上空白一片,什么字都没有。
“我回过神就发现还站在小巷子里,什么都没发生。除了这个。”
“所以……”老赵眯了眼睛看着这张纸条。
“我被盯上了。”魏扬说,“你之前说,这个叫程茹惠的,尸体是在三个半月前被发现的对吧?而我看到的最新一张剪报是在七个月前。也就是说…”
“还有半个月,就能送你这小瘟神归西了!”老赵爽朗的笑起来,一边笑一边拍手。
魏扬被他噎了一下,嘴角抽搐,继续说,“也就是说,帮我请个驱鬼师。”
“这可不简单。你也知道,这年头驱鬼师是香饽饽,没点钱可难办。这钱,你出?”
魏扬跳下椅子,一屁股挤在沙发上,伸手搂住老赵的肩膀,笑眯眯看着他,“咱俩什么交情啊,你说是吧?”
“别和我套近乎。老东西不吃这套。”老赵也笑眯眯回看他。
“你不吃,但你的窑子吃啊。”魏扬笑起来,露出一口白牙。
“别污蔑好人。姓赵的做的都是清白生意,什么窑子不窑子的。”老赵叼起烟,吸了一口。
“什么清白生意开在这么多窑子边上?”魏扬伸手朝墙面比划着,“这附近十九间,那几家是你的我还不清楚?”
“巧合而已。这附近房租挺便宜。”
“说说没用,我这人的手,就是有点不听使唤。”魏扬把头靠近老赵的耳朵,“要是一不小心把你这窑子给砸了烧了,你可不能怪我啊?我说,你这老骨头也经不起折腾,帮个忙不就完了?”
老赵把手里的烟摁在烟灰缸里,猩红色的火光熄灭,烟头上飘起一缕轻烟,“你就是仗着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无法无天了。说吧,请个什么样的?”
“随便,什么阿猫阿狗都行,水准无所谓。”魏扬收回搂着老赵的手,活动筋骨。
“关乎性命的事,无所谓?”
“嗯,是个驱鬼师就行。要有证件啊,剩下的我搞定。”
老赵抽出一根烟,用火机点了,烟嘴放嘴边吸了一口,“你小子又在打坏主意。”
“没有没有,怎么会?我是良民。”
“时间地点,还有委托人姓名填你的?”
“半个月后,南郊别墅西门门口,委托人写张三李四都行,暗号就学狗叫吧,叫三下。”
“……你学还是他学?”
“随便,到时候一起叫,别叫得太假。”
“这有点难。”
“我走了啊。”魏扬从沙发上起身,向老赵挥了挥手,掀开门帘,从狭小的房间离开。
外面的天已经黑了,一轮月亮挂着,还挺亮。
他回头瞥了眼老赵的房间。暖黄色的灯光从门帘的缝隙里透出来,能看到藏青色的门帘用已经脱落了的白漆刷了“算卦”两个大字,以及一个硕大的太极图,周围还有“赵半仙”“生辰八字”“面相手相”之类的小字。
这摊子自他有记忆开始就在这,也不是正经算命的,谁家算命摊子摆窑子里?不得把顾客都吓跑?
隔壁的房门则敞开着,透着腻味的粉色光。往里面看,小到只够放下一张沙发。沙发侧面是一扇小门,门帘被绳子胡乱卷起,里头一片漆黑,蛋白质和劣质香水味从里面泄出来。小门旁挂着个牌子,光秃秃地写着几个数字,“100 150 2500 80”。沙发上有个女人衣衫不整地瘫着,裹了毯子边嗑瓜子边看对面摆在地上的黑白电视机,边看边咯咯咯笑着,瓜子壳吐得满地都是。
电视机里在播剧,声音放的很大。
“上了就走,你当我是……吗?!”
“啪!”
“这是给你的分手费!你不要再来破坏我的家庭!”
电视里女人的尖叫和电视外女人的笑声混在一起,听得人耳朵疼。
魏扬大跨步离开这层走廊,下了楼梯。
……
老赵的房间里。
老人仍坐在沙发上,抽着手里的烟。烟蒂缓缓变长,又簌簌落下,掉在地面上。
直到一根烟抽完,老人才从沙发旁茶几的抽屉里掏出一只老式手机,不紧不慢地按了几下,拨通了电话。
“行动都在计划之内。”
电话那头传来了被电流变形后的声音,“那就下一步。”
“收到。”
老人挂断电话。他起身,关掉房间内的灯,掀开门帘,向走廊另一端的阴影里缓缓走去。
夜风刮过,浓密的乌云渐渐将圆月遮住。
今夜并不是一个晴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