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茹惠不明白,为什么这种事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她缩在床角,用被子紧紧裹着下半身,后背贴在床板上,蜷缩起来,用牙啃咬着颤抖着的手指甲。
就在昨天,她和朋友一起去澡堂洗澡。
天气突然转热,原本人就不少的公共突然人满为患,她费了好大劲找到个角落洗了,又在人堆里挤了半天,和浑身肥皂泡的大妈大婶进行了多次的亲密接触,出来时已经浑身是汗了。
出来时天已经黑了,天上一轮圆月铺撒着纯净的光辉。很明亮。
程茹惠抱怨着这次的澡又白洗了,和伙伴道别,在一个交叉路口分开,仅剩她一个人独自往家里走去。
她赶路时还走神想着其他事情,并没有意识到,为什么回家的路还这么长?为什么两边的街道都亮起了灯?为什么天上的月亮已经消失了?
等她发现周围的一切都开始不对劲时,已经太迟了。
街道不同以往的明亮,每家每户的窗口都透着光亮,甚至能看到窗子里人影攒动,但无论她怎么拍窗呼喊都没有任何反应,好像窗户上的只是投影。她尝试跑出街道,却发现拥挤的城中村变得这么长,长到仿佛永远也跑不完。
直到她发现在街道某个被阴影覆盖的角落里,蹲着一个女人。
她抱着膝盖蹲在墙角,脸埋在双膝之间,被长发挡得严严实实。身上穿着白色的拖地长裙,甚至遮住了脚,远远的还能闻到一股说不清但令人作呕的味道。
这个女人怎么看都很不对劲,但她可能真的是这个街道上唯一的活物了。鬼打墙一点一点消磨了程茹惠的耐心,她现在只想回家。她鼓起勇气,凑上前,小声询问,“请问……”
“女人”抬起头。着实把程茹惠吓了一跳,她甚至没法顾忌礼貌,扶着墙在一旁干呕。
她压根没有脸,或者说,头颅的形状为什么还是鼓鼓囊囊的,都是一个迷。她的脸庞颅骨连带脖子和半截的脊椎骨仿佛被野兽啃食过,深入到领口下面,就像被粗暴挖掉瓢的椰子,里面空荡荡的,还填了些已经腐败发臭的烂肉,甚至长出了新鲜的肉芽。头颅更深处好像还有些苍蝇的幼虫在蠕动。
好恶心。
女人抬起头颅看着她,喉咙深处传来呜咽声——如果她还有喉咙的话,“救……救救……我…”
声音很小,随时可能消失在风里。但还是能听得一清二楚。
她在求救。
她的手指抽搐着,还在动。
虽然身体已经残破得不成人形,但程茹惠想,她可能还活着。她应该很疼吧?
程茹惠在她的身前蹲下,和那张空洞的脸孔对视。
她的声音战栗却坚定,“我该怎么救你?”
……
“喂,方泽。”
教室虽然陈旧,但窗明几净,桌椅被整齐地陈列着,黑板上用粉笔写了今日的课表。
此时,空荡荡的教室内只有两个人。
“我说了,在学校要叫社长!社长!还有,腿!不要架到课桌上!这是教室!是学习的地方。学习!懂不懂?”
“学习和架脚有冲突吗?”看向戴着眼镜剃了小平头穿戴校服和袖章作威作福的方社长,魏扬反问。
“还顶嘴?!钞票不想要了?”
“好好好,社长说得对。”魏扬伸了个懒腰,服软地把脚挪下课桌放到地上,摆出了个端正学习的姿势。
他从来不会和钱过不去。
“说吧,你刚才喊我干什么?”方社长满意的放过了他。
“你觉得,鬼可能还活着吗?”
“我觉得,你需要看医生。”
“我认真的。”
“我也是认真的。你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我做了个梦。梦到一个女鬼向……”说到这里,魏扬顿了顿,“向我求救。”
“梦和现实大概率相反吧?如果是真的,那么那只鬼可能只是想要引诱你靠近它,然后再……咔。”方泽做了个抹脖子的姿势。
“不太对劲。”魏扬摸了摸下巴,“直觉告诉我,它还没有死透。”
“只有死人才能变成鬼,这是常识。”
“也许不是鬼,而是别的什么东西呢?”一道声音突然传来,音色干净而稳重。
“班长。”方社长的嗓音忽然低沉下来,听起来莫名的很有磁性。
魏扬翻了个白眼。
两个女生出现在教室门口,为首的穿着整洁的校服,长发束在背后,扎成一道马尾。长相说不上很漂亮,但胜在气质出众,“这些还没有研究透彻的东西都可以归类在异常里。比如鬼怪、邪灵和灾祸,那么出现活着的鬼也有可能吧。”
“喂,你这家伙怎么还在这里啊?!”另一个短发女生冲上前,脸色很差地冲着魏扬发火,“真不明白为什么你这小流氓还赖在教室里!滚去出啦!”
魏扬一脸无所谓地站起来,用胳膊夹住方泽的脖子,重心压在他身上,“别吼我啊,我就是个打工仔,说东不敢往西。是吧,方老板?”
方泽嫌弃地看着高了他半个头的小流氓,左手狠狠掐了把他的腰,顺时针一拧,“叫社长,社长!”
“好好好,社长社长,别掐了,松手……”魏扬疼得面部扭曲,心里骂道,方泽这狗崽子,下手忒狠了点。
“哼。”方泽高贵冷艳一声冷笑,放过了他。
马尾女生噗嗤笑出声来,和短发女生说,“教室里人多些不也好吗,热闹一些。”
她又看向教室里空荡荡的课桌,“我还记得上学期这个教室里还能坐满一半的人,到今天就只剩下四个人了。魏扬愿意来不也挺好。”
“嗯,班长,玲玲昨天和我说,她以后也不来了,在家自习。学校里……嗯。”短发女生的声音越来越小。
马尾女生,也就是班长的神情有些低落,“好的,我知道了。”
“班长……”方泽想说些什么安慰她,但是被重新坐下的魏扬抢过了话题,“从去年开学到这个月为止,这个学校,二区四十八中学已经失踪二十一人了吧?十八个学生,三个老师。是往年的三倍。半个班的人出事,不觉得很有意思吗?”
他靠在窗边,眼角余光扫过空旷的操场。
虽说是操场,但只是一片凹凸不平的水泥地。水泥地两边种着一排早已枯死的树木,倒是枯木下的野草一片生意盎然,又高又绿,好几条野猫野狗在杂草的掩护下嗷嗷叫着,进行激烈的运动。
是嘛,因为春天到了啊。
正看的入神,冷不丁被方泽赏了个爆栗,“有意思你个头啊!”
班长也找了张椅子坐下来,看着三人,“现在这个学校也不安全了。如果可以,你们也待在家里比较好。学习也不一定要来学校,只要愿意,在哪都能学。”
“那你呢?”短发女生问她。
“我还有点事想弄明白。”班长说。
“是因为……她的事?”短发女生小心翼翼地看着她。
“嗯。”
“你不要难过,她不一定出事了……”
班长看着教室后排的椅子出神,“只是失踪了而已,也许哪天就回来了……他们每次都这么说,然后继续喝茶打牌,除了备案什么都不做。她每晚都会在我梦里哭着对我说,姐姐救我……我知道她是在学校里消失的,却什么也做不了。”
班长说着说着有些崩溃,但很快恢复了平静。看着短发女生担忧的眼神,她从口袋里拿出一枚只有半个拇指大的香囊,看起来有些年代了,但线头很新,笑着说,“这是我妈妈留给我的护身符,很灵验的。它会保护我,你放心吧。”
可是,同样的护身符,你妹妹也有一个。
这句话她没能说出口。
班长站起身,笑着说,“你们先学吧,我先出去一下,很快就回来。”
“你去哪里?”方泽问。
“档案室,我想查些东西。”
“可,可档案室在旧校舍。”短发女生面色发白,“那里……”
“我也去。”魏扬站起身,顺手把搁置在墙角的双肩包拎起来,走到班长跟前,俯视她,“刚好我也想去那翻点资料。怎么,不行吗?”
班长一怔,随后向他一笑,“当然可以。谢谢你。”
“要谢就去谢老板。我只是个打工仔。”
魏扬越过班长,率先出了教室大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