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被吓了一跳。
嘴巴一张一合,似乎是想要尖叫,但被噎在喉咙里,只流露出惊恐的眼神。
“上课了,你一直没来,班主任很担心,叫我来看看。”魏扬说。
“王老师?她怎么会……”她怯怯开了口,用怀疑的眼神打量着这个陌生人,欲言又止。
“你别担心,其实我是女的。”他说,“新转来这个班,王老师说要我和别的同学搞好关系,就让我来了。”
“女……的?”她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和耳朵,但这过于严肃的语气,一时半会竟分辨不出他是认真的还是在开玩笑,“怎么可能?”
“他们也说我长得像男的,但我真的是女生。”他解释,似乎是觉得不够有说服力,补充了一句,“你想想,男生怎么能进女厕所。”
女生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好像又很合理,只好勉强相信了他的说辞,求助道,“我,我推不开门了,可以请你帮一把吗?”
魏扬看向这间隔间的门,才发现这门竟然被从外面钉上了,手法简单粗暴。他卸下自己的包,从侧袋里拿出一把螺丝刀,把钉子撬下来,顺手把门打开,将被关在里的那个女生放了出来。
她留着及肩短发,身材娇小,一副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抿着嘴巴向魏扬道谢。
魏扬收好工具,理直气壮说,“你带路,我忘了。”
“嗯……”女生面色不太好,也没说什么,乖乖在前面带路。
魏扬也不在乎她是否真的信了他的说辞,而是把注意力放在周遭的环境上。
这只是一间很普通的学校厕所。但厕所外的景象着实让他眼皮狂跳。
原本熄灭的走廊灯亮了起来。
红蓝绿紫,什么古怪的颜色都有,还未干透的液体从灯罩上滴下,打在地面上。
教学楼的走廊和地面上被到处泼洒的油漆和墨痕占据,刺鼻的味道混在一起,应该还是新鲜的。上面覆盖着巨大的涂鸦,彩色的画笔画着眼睛嘴巴,还有王八猪头之类的简笔画。画技拙劣且草率,尤其是被数十倍数百倍的放大后,更像丑陋的壁画,纵横交错。一排排不知名的人像也被人用蜡笔在脸上划了几道,仔细看还能看到笔尖在瞳孔里扎出的小洞。
那个女生则视若无睹,低着脑袋,两只眼睛盯着脚尖,不知道在想什么。
很快到了教室。
教室的门半掩着,开了一道缝隙。
女生推开门,正想进去,有什么东西哐当从头顶砸落,发出沉闷的声响。一只水桶倒在地上,红色的液体倒了她一身都是。
教室里爆发出一阵快活的笑声,此起彼伏。
像播放着喜剧片的电影厅里,演员的出丑引得观众哄堂大笑。
她把桶扶起来,端正地放在门边,依旧一声不吭地向教室最后面走着。
魏扬也跟着她进了教室。
教室内部也被涂满了颜料,包括窗户。窗外外侧用黑胶布封死,透不进一丝光线。
就算他自诩见多识广,看到那些“同学”们的脸也不由得面色难看起来。
它们脸上的五官像是被摘下来然后胡乱摆在脸上。眼睛在嘴巴的下边,鼻子和嘴唇重叠,耳朵挂在脸颊上。更恶心的是,眼睛不时眨一下,睫毛和鼻毛交错,口轮匝肌不断蠕动,嘴唇的缝隙里冒出模糊的词语。
这帮“人”的目光聚焦在教室最后的那个女生身上。
她的座位空荡荡的,文具和课本摔在地上,还被踩了几脚。
女生沉默着把地上的学具一一捡起来,抱在怀里。
教室最后边靠着墙的垃圾桶被推倒了,垃圾遍地都是。一张课桌在垃圾堆里安静地躺着,桌肚里是被塞了各种脏东西的书包。不远处还有被掀翻的椅子。
另一边,魏扬在讲台桌前坐下。他熟练地拉开讲台桌里的抽屉,从里边找出点名册,然后草草浏览一遍。和可惜,点名册上的笔画都像这些同学的五官一样稀碎,根本看不出什么东西。他继续翻找抽屉,找到了空粉笔盒、三角板、圆规之类的教学用品。除此之外还有一本语文课本,封皮被划烂了,看不清名字。内页的课文被盖在厚厚的粉笔笔迹下,剩余的位置被黑笔涂了些生殖器和脏话之类不堪入目的玩意。
他抬头看向教室后方。
桌椅已经被扶好,放回了原来的位置。桌面上大概被圆规划得乱七八糟,划痕里洒满了粉笔灰。
而那个女生坐在座位上小声哭了出来。即使受了委屈,她还是压低了自己的声音,只是不断抽泣着。
尖利的声音不知道从哪张嘴里喊出来,“快看那个表子哭了!”
教室里再次爆发出愉快的笑声。
它们像围观猴戏一样,模仿着她的动作,也坐下来抽动,发出意味不明的声音,然后嘎嘎嘎笑起来。随后又是一阵愉悦的狂潮。
猴戏的主角暴露在无数双眼睛组成的聚光灯下,无处藏身。
坐在门边的学生安静了下来。不一会,门外传来了皮鞋敲击地板的声音。
魏扬提着那本课本扔在桌上,走下讲台,顺路捞起某位同学的课本,翻了一通,里面手写的笔迹也全是乱码,没找到任何有用的信息,又随手扔掉。
西装革履的老师走进教室。
字面意义上的西装革履。
一个空气人穿着黑西装,踩着皮鞋走上讲台。对于教室后边的闹剧他视若无睹,只说了一句话。“把课本拿出来。没带课本的给我滚出去。”
另一个“同学”攥住女生的头发,打断她翻找书包的动作,从座位上扯了起来,额头上的嘴唢呐一样尖叫,“老师,她没带课本!”
这时,一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
“同学”回头,不耐烦地说,“干嘛?”
“你脸歪了。”来人说。
“啊?”
一拳直接砸上它侧脸颊上的鼻梁骨,速度快得只能听到一声脆响。
好像有什么东西断了。
“不好意思,手滑了。”魏扬嘴上这么说,手也是很熟练地一把抓住他的颅骨,无视了它的尖叫,“那我帮人帮到底送佛送到西,帮你正正骨。好不好啊?好。”
说着他手上使力,把手上的玩意往桌角上杵。
力气很大。硬物碰撞的声音很有质感很好听。两岸的猿啼有点吵。但是问题不大。
一下,两下,三下,四下,五下。
他提着手上的东西像提着一块破抹布,和它对视,“喜欢吗?我技术不错吧。”
那张脸的半边已经深深凹陷下去,让人想到厨房里揉好的面团,完全看不到淤青和血丝。它瞪大怨毒的双眼,充满活力地叫嚷,“你就是那个○子的○○?王老师不会放过你的!”
魏扬听了笑起来,“我赚了!”
眼角的余光瞟到那个西装革履王老师正朝着这边走来,他拖着手上的破布,从附近桌上抢了两本课本,一本塞到自己怀里,一本丢在一脸茫然吃惊的女生桌上。
王老师是个尽职尽责的好老师。他揪住了那两位失去课本的“同学”或长在嘴上或长在眼睛附近的耳朵,把他们扯出了班级大门,站在讲台上。
“翻到第六百四十八页……”旁若无人地讲起课来,“……每一部喜剧作品,哪怕是简单的行动,所有创造笑声的行为,其中都有一个悲情的内核。……”
不存在的唾沫狂喷。
魏扬继续服务手上那位“同学”,“那个小姑娘让你很快乐是吧?那也让我快乐快乐好不好?”
他把它丢在地上,一脚踩住他的胸口,抡起旁边的凳子就往它身上砸。
这块现在就像个菜市场。鸡鸭鹅轮着叫唤。
“大家同学一场,你就不能留点情面吗!”有人劝解。
“这是她自己找的!苍蝇不叮无缝蛋!她活该!”有人辩驳。
“暴力不能解决一切问题!大家有话好好说!”有人调停。
被突如其来的意外吓到的女生惊慌失措,所有“同学”看着她的眼神从看一个玩具变成看一个仇敌,充满怨恨,但也没人敢再动她。
但没有一个人出手阻拦。
这出闹剧持续了很久。
久到地面上原本人形的面团被捣成了一滩面饼。
有点累了。
魏扬哐地一声随手扔掉板凳,伸出脚在面皮最顶端,镶嵌着五官的位置留下了个脚印。
“暴力不能解决问题,但是可以解决你。”说着他的脚还磨了两下,想了想,补充说,“好孩子不要学。”
说完,他拍了拍手,拿着课本离开教室。看着门口用令人作呕的目光盯着他的两位“坏同学”,把怀里的书扔到他们脚下,头也不回地向走廊的出口走去。
教室里还是闹哄哄的,夹杂着热爱工作的王老师念书的声音,“……这是一个绝对的喜剧题材,绝好,绝美的喜剧题材。这样的故事非常好,非常漂亮,导演也完成的非常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