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与临女)
妹妹5岁生日那天,爸妈搬了家。虽然我一度怀疑他们搬家的理由,是因为担心自己被鬼缠上了,但事实似乎并非如此。
新家在妹妹的学校附近,步行不超过15分钟的时间。新房子比以前的要大,房间主卧分明,并配置了新的阳台和茶水间,与其说是间公寓房,反而不如说是一栋小别墅。
我在阁楼上无所事事地飘着,透过外开的窗户向下面看。时间尚早,路上的人并不算多,车来车往屈指可数,不论如何,清晨的时光还算安静。
经过几个月的琢磨,我总算找到了远离身体的方法——只要能保持双脚落地,就可以满世界乱跑,但飘着就不可以。我擅自把这种解决方案归功于大地,因为身体和我之间有大地连接,所以就没关系。
从发现这件事的第一天开始,我一直这么理解。
我走进前院离开房子,仗着没有触感,在大马路上肆无忌惮。
不知不觉间,便走到不太熟识的地方。
“你是谁?”声音的主人是位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六年华。
她坐在槐树下的树荫中,阳光太强的缘故,不细看确实是看不到。
我看着她的眼睛,愣是好长一会儿才发觉回来,她眼睛海蓝、皮肤白皙,是位不折不扣的外国人。
个子不算高的家伙从地上站起来,甩着她那头金黄色的长卷发,虎视眈眈地盯着我看。
她突然伸出手指着我的脸,“我记起来了,你是那个新来的。”
我被吓了一跳,“你认识我?”
“不认识啊,但我听说过。”她轻轻一笑,“听邻家小姐姐说的。”
这位少女没有姓氏,她只许别人叫他的名字:八月。
这名字是她死的那年、她自己看着日历取的。不过,这都是在我们熟识了之后,她才告诉我的事。
八月性格太过外向,生着时便招惹到太多的人,尽管她生前鼎鼎有名,是国外出了名的童星,但也抵不过时光匆匆,终是风光逝去,遭他人杀害。
由于被埋葬在大海,因此她寻不到身体,比我更要强迫地学会如何脱离身体,走向更远的地方。她在这个国家已经停留了十年,年岁始终不见长,这取决于她死的那年正是16周岁。
与她相识后的第3个月,她神秘兮兮地将我带到一处破旧的老房子中。
我站在她后面,不明真相地看着她四处翻找某些东西,“你在找什么?”
“送你的离别礼物。”她立直身子,右手托着脑袋,“哪儿去了……我记得就在这里啊。”
“离别礼物?你要走了?”我追问。
她笑着点点头,“对呀,再不走就彻底留在这里了。”
“彻底留在这里?”我诧异地看着她的脸,连五官都在疑惑同个问题:这话是什么意思?
她拍着我的肩叹了口气,“这个地方,已经没有人相信我的存在了。”
我愣在原地,思考许久也没想明白她话中的含义。
微风侧过,悬在枝头欲坠的树叶落在地上,我看着八月的头发被后起的风扬起,侧对阳光,她的右脸在阳光下近乎透明,连我都看不清晰。
“我不明白。”于是我选择直接问,“我不明白你的意思,何必必须要别人相信你的存在,你才愿意留在这里。”
“如果,没有一个人肯相信我的存在,我就彻底死了。”她苦笑着转过身,与我面对面相视,“我还没找到杀死我、杀死我家人的凶手,我不想死、也不能死。”
“你要带我去哪儿?”
我无视掉八月的问题,拽着她的手腕就往家的方向跑。
一如往常那般穿透无法阻拦的门扉,我看着墙上的钟表指针,正对着正午12点。她不知所措地跟着我,表情有些生气,“你到底有什么事?”
我在房子里环视四周,寻找记忆里熟悉人的样子。
“哥哥!”
被声音惊到的我猛然扭头,见妹妹推开家门小跑过来。
“茜茜。”我蹲在地上,尽量保持与她身高同样的高度,“爸爸妈妈呢?”
“他们中午不回家了,说很忙,一会儿让阿姨过来照顾我。”妹妹回答。
听见这种不负责的答案,我皱紧了眉毛,“不对自己儿子的生活负责,现在还不对自己的女儿负责。”
“哥哥别生气了,阿姨做饭可好吃了,比妈妈做饭还好吃。”她笑得阳光灿烂,抬起脸蛋转到我身旁的位置,“哥哥,这位姐姐是谁?”
“你、她……”八月明显被惊到。她指着妹妹,眼神在我与她之间光速移动,“她能看到你?”
“是我和你。”我纠正起她的话,“我发现的时候也吓了一跳,但她确实可以看到我们,所以,这个地方还有相信你存在的人……八月,你不用走了。”
八月并没有立刻表达什么,她低着头冷嘲两声,再抬脸时眼眶已经微微泛红,“你以为……我不知道小孩通灵的说辞吗?我可是比你早死了五十年啊。”
她这么说着的时候,强装笑意的五官再也绷不住,眼泪顺着脸蛋流下,所有的语言都在哭声中听不清晰。
我半跪在坐在地上的八月旁边,整个脑子和死机重启的电脑有的一拼。
门被突然打开,模样陌生的女人从门外进来。我轻轻拍着八月的背,眼睛在那个女人身上扫视,这就是那位做饭好吃的阿姨?但我之前对她并没有印象。
“阿姨。”妹妹牵着对方的手,被对方牵进客厅,仅留下我与八月,不成体统地跪坐在门前的那段走廊上。妹妹回头,还没有开口说话,便被我眼神制止。
“没关系,不用担心这位姐姐。”我说。
八月哭了很久,久到我都忘记妹妹什么时候出的家门。
她瞪着眼睛抬着脸,视线停在我身上,“我哭的这么难过,就是因为你太蠢了。”
“嗯?”我摆着黑人问号的脸,“我太蠢?”
“笨蛋、愚蠢、白痴、傻瓜、不要脸!”她没有丝毫保留地大喊大叫,但最后一个词语怎么看,都不像是用来形容我的。
我坐在一边任她打骂,满目无可奈何。
“你跟我过来。”她抹了把脸,站起来带我走出院子。
街角转弯的地方,有一座不起眼的小楼,相比较临近的大房子,这处地方就显得相形见绌。楼高三层,背对阳光,整体布局总给我种说不出来的压迫感。
八月走在前面,从回形楼梯走到楼顶。几率微弱阳光从楼顶敞开的窗户钻进,不偏不倚地照耀着灰尘斑驳的一块大布。由于时隔太久,灰尘遍布,布面已经看不出原有的颜色。
她小心翼翼走到窗子边,轻轻揭过麻布似的东西,“临女姐姐。”
我呆滞在那里,看着布面下藏身的女人。她躺在无数杂物中间,无力般的身体就如一滩即将干涸的湖水,动弹不得的被乱七八糟的电视柜等包围。
“八月……”她睫毛微颤,声音颤弱地唤着八月的名字,“你怎么来了……”
“临女姐姐。”八月上前,握住对方悬在空中的手,“临女姐姐,我要走了,我来看看你。”
临女强撑出笑容,似湖中碧波的眸子闪闪硕硕,“要走了?那就好……那样,我就不用再那般担心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