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日代价)
“临女姐姐不会有事,八月之前找算命的看过,不出意外的话,临女姐姐能活到八月死。”八月更用力地握住了她的手,挺直身子说着不靠谱的话。
“不许这么说,太不吉利了。”临女勾着嘴角,有气无力回答着八月的玩笑,“八月已经可以一个人了吗?”
八月扭头看着我,“临女姐姐,八月已经不是一个人了。”
临女的视线从八月身上转移,继而又落在我身上,我点着头迎合了两下,没有继续向下说些什么。
“他是……”八月再次回过头,“你叫什么来着?认识你这么久,我还不知道你名字呢。”
我欲哭无泪看着她,看临女在一旁笑出了声,才明白她是想逗对方开心。我清嗓,佯装愠怒的做出回答,“常安。”
“常安?”临女闭着眼,“长长久久、平平安安……真是个好名字。”
八月摆出笑脸,“好听吧临女姐姐,八月算过年岁,他这个年纪,还得管我叫奶奶呢。”
现在觉得八月摆出的不是笑脸了。
对于八月的话,临女不再回答。她闭着的眼睛没再睁开,头微微靠在一边,不再做出任何动作。
八月放下她的手,将头顶的布面重新盖回。
一时之间,我不知道如何安慰她,“这件事,我很遗憾……”
“啥?”她转过头,“临女姐姐还没死呢,你个白痴。”
……哦。
“如果没有意外,临女姐姐今年就26岁了。”八月坐在一楼的沙发上,视线里全是桌面上的灰土,“她是第3年来了,只是依着生时的年岁,我要管她叫姐姐。”
“那你为什么要我管你叫奶奶呢?”我问。
“别问,问就是我乐意。”她说,“记得姐姐的人,几乎都在临女姐姐死的那年里一同去世了,那年的大火,她唯一的弟弟被重度烧伤,随时都可能去世。”
“我们,要靠别人相信才能活着。”八月沉默了几秒,“小孩子相信死后世界,就能看到我们,但年纪越大,骨子里便越对这种事情不肯相信。所以,亲人就是我们活着的唯一缔结,但如果她们也逝去、或是也不再相信我们仍然存在,我们也就真正死了。”
我不说话,八月便转头看着我,“别再让你的妹妹看到你了,她和我们这种人讲话、见面的次数越多,她便会离现实世界越远。用通俗易懂的话告诉你,当她能碰到我们的时候,她就死了,而她死了,你也就死了。”
“因与鬼接触而死的人,没有再活着的机会,想继续活着,就要在不触碰的前提下,让小孩子相信你的存在,从而换取持续活着的时间。”
“他们愿意相信你多久,你就能活多久。小孩可以用通灵来见到死去的亲人,也可以通过通灵,来看到别的死去生物……但是,死,就是小孩子过于通灵的下场,是他们与我们交换视角、见我们所见、续我们之命的代价。”
我必须承认,八月说的话对我无异于重创。
月色美好,群星闪耀。
那天我坐在家门口,始终没有进去。
以前下雪的时候,我总是最激动的。
漫天飘雪,银霜满眼。捧杯温度适宜的红茶,把自己裹成粽子坐在床上,手机里放着常听的曲子,呆呆望着窗外路人行色匆匆、车辆来来往往。
今日不是了。
房子的后院里有一处小房子,爸妈一直没有打理,又因格局太小,多数时间会存放暂时用不上的各种杂物。我暂住在那里,通常一坐就是一天,除非有人走进,不然绝不离开。
自从妹妹见过八月,我便再没见过妹妹。
我透着窗子,去看客厅中窝在妈妈怀里的小家伙,日历清楚标记着12月13日,离跨年仅有20日。听说妈妈怀孕了,孕期为来年9月,这件事我一直闻所未闻,毕竟我自那次之后,已很少与妹妹交流。
“我要无聊活了。”我转头看着旁边发呆的八月,“你准备什么时候走?”
八月看看我,“大概……等到春暖花开的时候。”
“有什么特殊含义?”我问。
她摇摇头,“因为现在冷……虽然我没有体温,但我还是想尽量保留触感,哪怕是心理上的也好。”
八月拍拍衣服起身,对我伸出手,示意要拉我站起来,“你要和我一起走吗?”
我放慢了起身的速度,话到嘴边,却始终没有开口。
雪花徐徐飘下,风摧残树枝的吱吱呀呀声音,此刻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吵闹。
“嗯……”我回答。
“哭丧个脸干什么,和我一起走就那么煎熬?”她用力拍了下我的手臂,笑脸盈盈地看着我,“去见见你妹妹吧……最后一面了。”
我嗯声回答,同八月一起径直走向房子的门。
最后一次了……
“妈妈、爸爸?”
我站在玄关拐角的地方,看妹妹从门外推门小跑而来,“茜茜……”
她小步跑来,却笔直穿透我的身体、跑向我身后四处探望,“爸爸?妈妈?”
停在空中的手扑了空,我恍惚着呆愣在那里,顿时不知应该往什么地方去看。八月匆匆跑回拐角,在视线盲区的地方,玻璃破碎的声音将我拉回现实。
妹妹猛地回头,“哥哥!”
“哥哥,你这几个月去哪里了?我到处都找不到你,爸爸妈妈说我之前都是骗人的,不相信我,现在你回来了,他们肯定就相信了。”她骄傲地握着两个拳头,“对了哥哥,今天在幼儿园,老师夸我做的花瓶最漂亮,奖励了我好多糖呢!”
我蹲下身子,平视着她的脸,“茜茜最厉害了。”
“哥哥为什么不夸我?”她歪着头,“哥哥张嘴不出声,夸人都不认真。”
我手一颤,看向慢慢走来的八月,“她听不到你的声音了,也险些看不到你了。”
“我拼尽所有力气,用花瓶破碎的声音吸引她的注意,她才能看到你……”她对我伸着手,“我们应该立刻就走。”
“哥哥?你在看什么?”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可我却犹如隔了千万道墙面,听不清晰。
八月苦笑,“你看,她看不到我了……她是你血肉之亲,她认得你、记得你、看得到你,可我不是。”
“喂——哥哥?”妹妹拿手在我面前比划,我抬眼,对她报以微笑,“哥哥哥哥,你答应我,下次不要失踪好不好?我都快担心死你了。”
我点点头,抚摸着她的脸颊,“很抱歉,我办不到。”
“什么?”她做出听不到的夸张动作,明显提高了讲话的音量,“哥哥答应了?好的好的,我知道了,会记到小本本上的,说谎的人要戴猪鼻子!”
“走吧。”八月拉起我,“现在就得走了。”
“哥哥,你去哪儿?”
我被八月拉出门,回过头时,只见她一人站在原地,眼睛直楞楞地看着我离开的方向。
“哥哥。”她小跑追上来,企图抓住我惯性后摆的手,尽管最终,抓住的只是几缕看不见的风。
以前下雪的时候,我总是最激动的,后来有了妹妹,她便是最激动的。
可现在不是了,都不再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