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的尽头)
“别过来!我让你们都出去!出去!听不懂吗!滚!”他对着警察叫嚣,手中的刀子更加用力。刀尖扎出的点点鲜血,在妹妹白皙皮肤衬托下格外显眼,我看着那把闪烁寒光的刀刃,却什么都没法制止。
我就站在他咫尺之距,但不管怎么伸出手,都不能伤害到眼前人分毫。身后的警方为让他放松警惕而步步妥协,当他们退到玄关、男人的视线尽头时,步子便再也没有退后一步。
退、或许他一个生气就会把妹妹杀死;不退、便一定会激怒他,妹妹也会死。
可她不能死,她还有更丰富的人生、比我更加有前途的未来规划,妹妹还有她没来得及寻到的梦想——她不能死。
我举起拳头,一次又一次对着男人的脸打,可每次得到的反馈,都毫无半点作用。
连风都扬不起来。
我咬着牙,比活着的任何时间里,都更加讨厌自己的无能为力。
“爸爸、妈妈……”妹妹眼泪纵横,整个身体不停颤抖,“哥哥!——”
我再次举起拳头,朝男人的头锤击。
刹那间,男人应声倒地。
刀子掉落,刀尖与冷硬地面触碰的清脆之声,将我的视线全然吸引,我看着因失重而猛地跪在地上的妹妹,她在地上缩成一团,鲜红血色从脖子流淌浸染衣领,整个人没有分毫力气。
耳朵……听不到声音了……
我也应着声音坐在地上,与起先倒地的人,仅有手宽的距离。
窗外的八月附着年轻警察的手,而那手指落的位置,正在那把高举手枪的扳手之上。
“不是我……”我呢喃着从地上爬起来,枪声的震慑力使我踉跄走向玄关,穿透随后赶来的医护人员,扶着墙面一步步朝门外走,去寻印象里熟悉的人。
八月……
你就是个白痴……
“今天的光真是刺眼……”她说。
“啊……是挺刺眼的……”我应和着她的问题,绷住想流泪的想法,强忍着对她摆出笑脸,但我深知,此刻的我的表情,一定是非常难看的苦笑。
……哪里有什么阳光。
“我啊……感觉还是挺遗憾的。”八月扭过脸,“你可能不知道,在遇上你之前,我活着的意义,只是为了想抓到杀死我家人的凶手。可是,在遇见你之后,你这个总是让我哭的人、总是让我屡屡犯戒的人,却让我对活在这世上的意义,不止一次地产生动摇。”
“常安常安……长长久久、平平安安,这可真是个好名字,所以啊,你可得好好的、长久平安下去啊。”她一字一句讲着,任阵阵寒风吹着她金白如光的长发,“如果再来一次的话,我一定会抓紧时间,找到杀死我家人的凶手,这样……下一次,我就可以毫不犹豫地扣下扳机了。”
“啊,下雪了。”她微微笑着,注视着窗子上,那银白细碎的簌簌雪花,“看来,这光消失得也挺快的……对了,你说,我生前那么大名鼎鼎,等我死了,我们,会不会成为他们口中的传闻?”
白雪皑皑的光景,盯的时间久了,便会让人睁不开眼。
八月笑得灿烂,对我摆出V字手势,“常安,以后,你就再也抓不到我啦……你说过,遇见我,是上天最大的恩赐,其实,你的存在,才是我人生最大的幸运。”
“八月!你个白痴!一个顽固、自以为是、不折不扣的白痴!”我哭喊着她的名字,用尽力气向她的身上扑过去,但除了几缕看不见的风以外,我什么都没有捕捉得到。
我看着她慢慢消失,直至从视线里消失的彻彻底底。
整个人仿佛被夺去了什么,一下子摔在地上,只觉得呼吸沉重,犹如背负千斤重量,负重走在未知前路的崎岖山道上。
——“你是我这五十年来,除了临女姐姐外,第一个和我讲话的人了。”
——“我不想让你就这么遗憾的走,你要最后见一次你妹妹,我不能因为她忘了你,所以就让你遗憾的离开。”
——“你的存在,才是我最大的幸运,”
……
春暖花开的时候,临女去世了。
我在通往阁楼去探望她之前,她就已经不在了。
最后一次见到临女,是去年和八月一起,仗着摔不死的身体,从楼顶翻过去。临女一直念叨着的弟弟性命垂危,就连临女自己都承认,许是看不到来年的春暖花开。
八月笑她没有远见,还顺了临女的发饰,要等来年春暖花开之时,再返回来送给她。但八月没有等到花开、临女也没有。
发饰随着临女的死一起消失不见,当我回忆起的时候,已不知它何时化成清风淡云,飞向不知前路的远方。
仿佛空气般不存在的我,正襟危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左手边的妹妹扶着妈妈的肚子,爸爸半靠着沙发,葛优瘫似的翻着字典,许是在为新生儿取有寓意的名字。
我望着渐渐透明的双手,静静等待世界安静那一刻的降临。
“妈妈,你看我找到了什么!”妹妹从沙发下,举起一张皱巴巴、且黄迹斑斑的纸,“这个人好漂亮啊,就是有点眼熟,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谁啊?我看看。”妈妈接过那张纸,出于好奇,我便也伸着头去探。
“呀,这还是英文的。”她笑着继续往下读,“著名童星安洁莉娜,于8月7日生日当天,在家中不幸身亡……这是好久之前的书刊了吧?”
我一愣,视线停在文字下方的照片上。
“我想起来了。”妹妹抱着妈妈的手臂,“那个人我就是见过,那次,还是哥哥带她来见的我,就是不知道叫什么名字……”
就似乎不受控制一般,我盯着照片上少女的脸,一个熟悉的名字轻轻念出了声,“八月……”
“对了!就叫八月!”妹妹激动地大喊,但很快又陷入疑惑,“欸……”
她凝望四周,许久都没有缓过神来。
“怎么了?”妈妈拂过她的脸。
“我刚才……听见哥哥的声音了。”
我低下头,恍惚间发觉那双若隐若现的手掌,竟又开始恢复以往的颜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