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旱情已过,冬去春来,我从姐姐搬离曾居住的村子,在国城的闹市西街,攒钱开了一家铺子。铺子很小,主要做着饭食生意。
寻常之时,我便在后厨干些杂活,深夜人少的时候,姐姐就让我坐在大堂角落里念书识字。她说的,人此一生,可无金无银,不可无文无墨。
今夜即是如此。
一件略显奇怪的事,不知道是我的错觉,还是本就如此。近几个月来,店里总会有一个长相清秀的男人在此逗留,而且特别喜欢挑人少、姐姐与我都不算繁忙的时间段。
姐姐喜欢那个男人,我也就不讨厌那个人。
他常叫姐姐“阿玉”,姐姐就会狠狠地捏住他的胳膊,直到他喊疼,改口叫“阿玉姐姐”的时候,姐姐才会面带胜君笑容似的,松开拧着他肉的手。
这也是我前些天才了解到的事,那男人姓楚,仅小我姐姐半个月。他擅文韬武略,又因长得好看,所以很招附近姑娘的青睐,只不过为人性格古怪,尽干些与身份相貌不符之事。
好比别人家的公子,性格上都清雅脱俗,无事赏景对诗、把酒当歌,而楚公子却一个劲喜欢爬树捉鸟、猜枚斗虫。
我和姐姐来自乡下,在花草方面不算精通,可见到的飞鸟陆虫,却是比那些大家闺秀、宅门公子多得多。许是因此,姐姐才能与楚公子聊到一起。
越年间初夏,天气早已回暖。
一夜,楚公子照旧过来与姐姐见面。只是与往日稍显不同,他那日穿得格外规整,一向不好好戴着的佩玉,竟在那日戴对了地方。
他没有先找姐姐,反而是先把我唤了过去。
“邵夏啊,你觉得我平时对你好不好?”他如此试探的问。
我实话实说,“不怎么样。”
“咳,你这小子以后能成大事啊”他低低头,“那你觉得我对你姐姐怎么样?好不好?”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着前台算账的姐姐背影。
不得不承认的事,他对我虽然过分一般,但对姐姐,却是实打实的用心。
我点点头,“好。”
他又接着说,“那以后我也做你家人,对你就像对你姐姐一样那么好,你愿不愿意?”
方时的我年纪尚小,不解他话中之意,只是单纯的认为,他那句话的意思,是代表我多了一个新哥哥。却不知他所提的,是与姐姐的男女嫁娶之事。
那以后,他来见姐姐的次数便愈加频繁,多的时候在店里呆上一日,少的时候也要留个一两时辰。
我的不解,随着他来访的次数逐渐加重。终在一日里,记得约是在六月末尾的某天夜里,我从姐姐的话中得到了答案。
她要嫁人了。
对象就是楚公子。
金朝城内小有名气的,楚家三子楚阅文。
我从没见过姐姐笑得那么开心,大大小小的聘礼摆满了店里。从银线金织到真金白银,无一例外,皆是楚公子细细过目挑选,由又媒人仆人送到姐姐眼前。
一时间里,我分不清姐姐到底是喜极而泣,还是感动了泪下。我仅知道,姐姐那日眉里目间所透露的开心,远胜过之前的一切。
她对着镜子细细梳妆,比任何时候都要用心。
我随她上街置办嫁妆,顺便还给自己挑了新布料以做衣裳。
由于我是男儿身,与姐姐要避讳,又加之身上的秘密,所以自从八岁之后,我便不再让姐姐碰我的身子了。
我把自己锁在屋里,独自对着桌上的铜镜试换新衣。
身上的羽毛越长越长,尽管可以收下去贴合皮肤,但仍然可以看出端详。为了不使旁人起疑,我吃饭一向很少,因为本身体重再加上肤上的羽毛,会显得看起来臃肿奇怪。
到现在,身上的羽毛已经算与皮肤融为一体了。唯独两手臂上的那些黑羽毛,无论如何,都无法贴合皮肤。就像是乌鸦的翅膀那样,不管怎么收,都会显出一大块肥肉的样子,忍疼藏进宽袖子里,已经是我的最大极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