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着的是秦氏。
站立着的是我。
“别怕,这都是动物的骨头。”秦氏站起身,一副突然才反应过来的样子。她几步到另一张桌前,娴熟地倒水在陶瓷做的碗里,“你是婆婆介绍来的对吗?”
“正是,您怎会……怎会知道这点?”
她看了看我,“若是生意往来的伙伴,通常不会这般失礼地闯进来。”
听到她的话,我立马也就明白了她的言下之意。立刻匆匆起身,对她报以歉意,“是我唐突失礼了。”
“我该如何称呼你?”她问。
“鄙人邵姓,单名夏字。”
“邵夏?”秦氏抬眉,“你姐姐可是邵玉?可是楚阅文的妻子?”
“不假。”
“那你最好不要再留在这里了。”她慌忙起身,开始馋我起来,并把我推向门口,“赶紧回到楚府,若是晚上几步,怕你连你姐姐的最后一面都见不上。”
什么?什么最后一面?
“你姐姐的病根本耽误不得,她既然让你去寻我婆婆,那必然是不愿你看到与她天人两隔,现在就快点回去。另外,不要从大路乘车,从小路骑马前行。”我被秦氏推出门口,她站在门口,双手落实在门框两侧,“若是有人问起,万不可说你见过我。”
接着,她便利落地关闭大门。
我来时确实是乘马车,虽然完全不解秦氏话中含义,但仍然听她所言,改骑快马返回金朝城内。我到达楚府门前时,天色已近全黑,我匆匆下马,随手将马栓丢给侍童,并没等门前门侍禀报就闯进楚府。
纵然是男女有别,我虽然没有进过姐姐卧房,但隐约记得,她曾提起房前花卉建筑,顺着路的同时再三猜测,终究如愿到了她的门前。
屋内已无灯光烛火,想来已是歇息下了?
“姐姐,姐姐可是已经睡下了吗?”我不停敲门,只不过这一举动,定是会引来旁边的小厮和女侍。楚阅文应是闻声来到,他衣冠整齐,却是从另外的屋子里走来。
他拦下我的手,“怎么了?夜已深了,阿玉肯定已经歇下了,你这般打扰她,岂不是在耍胡闹吗?”
只可惜,我当时并没有细细思量,他既然和姐姐是世人羡慕的夫妻,却为何在婚后分居两屋这一问题。我无视他的话继续敲门,在还没有回应之后,干脆直接推开了姐姐的房门。
“姐姐!”
我跑向姐姐所躺的床铺。
但当我抱起她时,她的体重轻得吓人,面色基本惨白、气息全无,唯手里,紧紧攥着一方绣艺精美的丝巾手帕。我愣在床前,怀抱着姐姐的双手却犹如失去了所有力气,明明是薄弱的身躯,在我怀里的那一刻间却变得那般沉重,似是多了千斤的重量。
楚阅文想必应该与我一样不知所措,我见两只影子在摇曳的灯火下一动不动,在不算明朗的房间中,身后女侍来回奔跑的呼喊。
她们口耳叫唤着一件事:
姐姐走了。
当夜,她走得无声无息,就如母亲当年端坐于桥上悄然离开。
姐姐的葬礼是由楚阅文操手置办的,我对何时何地全然不知,这之前他多次遣人来告知我,然而我总是无视他们的消息,对门外事物视而不见、听而不闻。
我撒手店面生意,一连几日都把自己关在房里,不出门见客、也很少吃下一点饭食。
那之后再想起秦氏,是在楚阅文拜访之日。我仍能记得他当天,穿着同姐姐初见时的那身服饰,佩玉碎成两半,但依然被他悬在腰间,似是在告诉别人,他对这块玉饰的喜爱,绝非轻言淡语即可描写。
因为那是姐姐所赠予他,是姐姐攒下了几个月的工钱,从玉饰店里买下的。
“阿玉生前,常向我念叨,她想吃幼时所喜爱的糕点,而我却忙于家族生意屡屡疏忽忘记……是我对不起她。”他说。
也正是因为这句话,我又想起秦氏那日,所言的莫名其妙之语。
姐姐头七过后,我只身再次前往秦氏所住之地,去向她问清,她当日究竟是何意义。
在去之前,我曾设想过各种各样的回答,就是那些我根本不信的江湖之谈,类似测字看相,也都一一猜想。
但是,我依然不敢相信,得到的答案,竟会与我所设想的大相径庭。
“楚阅文在局内,本就是出了名放荡男儿,你将姐姐所托非人,她岂会得个安生。你年纪尚小,不知人心险恶,世事无常,有多少被枕边之人毒死、害死的事件,那些恐怖骇人的传闻,以你小小年历怕是根本无法想象。”
“邵玉性子单纯,楚阅文三言两语就能轻易把她骗进楚家,他要的哪里是你的姐姐,他要的是你姐姐生下孩子,好让他继承楚家家业。”
“倘若,楚阅文所娶,是门当户对的大家闺秀,他如何能能将人家女儿害死、而对方亲者却毫不理会?而你,你和邵玉无父无母,就是邵玉当真死了,你又能奈何楚阅文怎样。”
“楚阅文对你姐姐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是一场骗局啊。”
朝夕相处的姐姐、所深爱的夫君。
旧时情谊的婆婆、亲生的孙儿媳妇。
我从未有哪天如同这天一样,陷入绝对的犹豫纠结之中。我办不到理智去权衡这二人的话,更加办不到让自己恢复本心,去判断谁的话才真正可以被相信。
那之后,我开始着手调查起楚阅文的事,尤其是细细调查起,他与姐姐婚后的日常生活。
我希望能寻着姐姐曾生活过的足迹,还原她和楚阅文的一点一滴。
我没有全然听信侍从仆人的话,反而是在调查之前,先了解了刘叔被辞退的真相。我跑遍了刘叔所住的地方、听遍了楚府上下对他的评价、以及所有和刘叔交往过的、哪怕是只有一点点联系的男女老少。
我可以断定,刘叔被栽赃出楚府,其原因,是因为他看不惯楚阅文对姐姐的蒙骗。
我总算查出了,秦氏和楚阅文到底谁更可信这点。
就像秦氏说的那样,楚阅文对姐姐的情谊从一开始,就是一场注定要灭口的骗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