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经是周末了,对于凉介来说,被窝里是让他暂时能够安静的地方。
他在学校里喜欢躲避在自己的双手下,希望透过缝隙里观察教室的一切,他总是喜欢封闭的空间,将自己封闭起来,他喜欢像这样躲在自己的被窝里,拿出从姐姐那里偷来的内裤,他喜欢用它蒙住双眼,看着天花板,以往的他,都能以此获得片刻的宁静和内心的愉悦。
活着,是个很麻烦的事情,但请你好好活着,我很讨厌你这个样子。
从周五的那场暴雨后,凉介总会想起水野老师这句充满冷意的话语,他是认真的。即使平常温柔谦逊的水野老师,充满恶意的那一面,也让凉介吃惊了不少。他起身从抽屉里摸出了那张纸条,“神川县神木街102号”,这是水野老师递给他的那张纸条,想必也是和也老师的现居地址吧。真没想到,水野竟能挖掘到如此深的过去。凉介将纸条握在手里,又躺了下去,看着天花板,他脑子里首先浮现的竟是黑板上的那两个大字。
“平衡”
家里已经没有人了,只留下了桌上的早餐和纸条。
这样的生活几乎是凉介的日常,从父亲因为意外去世后,母亲承担起了整个家庭。凉介的母亲经营了一家杂货店,因为雇不起员工,整家店都几乎靠着母亲一个人在支撑,凉介和姐姐会偶尔过去帮忙。因为母亲没有管教他的时间,凉介的自由权相较于其他学生多得多,母亲也只希望他能够别给自己惹麻烦。姐姐因为凉介爱偷自己衣物的恶习,也并不待见自己的弟弟。但久而久之,她对弟弟的说教也厌烦了。
“活得肮脏。”这是姐姐老挂在嘴边的话语。
他不知道是什么时候姐姐说出这句充满恶意的话语,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去偷她的内裤,他自己所做的一切,他突然都不知道为什么。平衡是什么?什么A+B=C?什么打破平衡?就这样的生活,我已经坚持了一年,开什么玩笑,让我打破平衡?我所做的一切不都是让生活正常进行下去吗?没有给学校添麻烦,没有给家里添麻烦,一个没有人受伤的世界。
“那么A+B=C的本质呢,你明白你自己处在什么地方吗?A、B?C?”
水野老师在他的记忆尾声,轻轻吟唱。这句话是水野老师什么时候提起的,他不知道。
可是他却戳破了凉介那引以为傲的个人世界,是呀,在这个凉介创造的没有人受伤的世界,凉介该处于什么位置呢。
暴雨过后的神川县,街道上都是散落的树叶和高高低低的水洼。
神川县没有首都市那样的节奏快速,所以汽车的鸣笛声和溅起的水花声,都是生活的声音。神川县也没有奈良县的祥和美丽,即使是凋零,也没有悲伤。
神木街102号。
凉介站在了这栋宅子的门前,因为是在神木县郊外,这个地方显得格外的清静。凉介深吸了一口气,按响了门铃。凉介可以隐约看见从庭院里走出一个人影,一瘸一拐,动作显得有些笨拙。
“哪位?”走来的胖乎乎的身影将沾满泥巴的手套脱下,准备开门。
“和……和也老师……”接着是凉介低沉的声音。
和也看见凉介也有些震惊,但随即是充满善意的笑容,“凉介呀,有什么事吗?进来坐坐吧。”
和也老师的家很朴素,但却充实。凉介坐在了沙发上,旁边是和也老师的书桌,上面摆满了许多陈旧的书籍。最顶层有一个红色外壳厚厚的笔记本。凉介最先注意的就是顶层的那一本笔记本,因为它的颜色与下面陈旧暗淡无光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它的灰尘也没有下面的那么重,说明那本笔记本是经常遭人翻动的。
和也一瘸一拐的端来了茶水放在简朴的桌子上,随即也坐在了凉介对面。
和也和凉介都只是拿着茶杯故意着一小口一小口的喝,因为他们彼此都不知道怎么开口。这也是从那件事后,两人的第一次见面吧,和也老师辞职消失的一年后。
“凉介,最近还好吗?”和也其实内心知道答案,因为没有人改变这一切,但他也只能靠这句话来打破僵局。
“还好吧。那和也老师你呢?”
“还过的去。”和也的笑容是藏着痛的,凉介是看的出来的。
从神川中学辞职后,神川县的学校都一一拒绝了和也的求职,就在那时,和也的理想被现实狠狠地击破了。当一个人背对光明,涌入长夜,他被打得遍体鳞伤,他奋不顾身,拼尽全力,想证明自己多年追求的理想是正确的,可神川中学事件给他打了一个大大的红叉。和也也迷茫了,和也老师的离职不是逃避,而是宣告和也的失败。神川中学以心理原因辞退了和也,和也也背负着心理原因的罪名,被一所所学校拒绝。在妻子托人的关系下,和也勉强找到了一门园艺的工作,维持生活。和也放弃了自己的理想,顺从于了现实。和也的突然离职,让当时的凉介陷入了绝望,凉介甚至连和也离开的背影也没有看见,还没来得及说一声再见,和也就这样突然的消失了,他不知道为什么?他会回来吗?他一定是逃跑了吧。凉介的内心一步步的变化着,直到一个没有人受伤的世界。
曾经,他才是凉介勉强下去的原因啊。
“对不起,老师,都是因为我。”凉介小声地嘀咕了出来,声音夹杂着颤抖。但这是凉介的心声。
和也许久也没有听见过有人教过他老师,他内心也为之一颤,他也曾想过,如果自己当初没有站在凉介一边,如果当初自己不再那么执着,也许,自己还站在神川中学的讲台上。可他做不到,那样的话,是跪在了长夜之下。他没有后悔过,只是有些遗憾。因为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他的确是将凉介丢在了神川中学,而自己逃到了郊外,再也无法涉足。
“老师我从来没有责怪过你的意思。唉,这个世界本身就是不公平的,可笑的是,老师我当初什么都没能为你做到,还让自己丢了饭碗。老师帮不了你什么,看到你还能够找我,看到你还好好地活着,看到你还能有这样的表情,老师我就放心了。”
也许凉介没有注意到,他的泪水已经从他的眼睛里流了出来。原来这就是哭呀,上一次哭,已经不知道过了多久了,甚至于情绪变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了。原来,凉介会哭。
和也温柔地抽出几张纸递给了凉介,并拍了拍凉介的头,“事情还没有结束,勉强可能是个很痛苦的事情,但凉介呀,老师我深深地希望你尽力地好好活下去。”
“活着是个很麻烦的事情,请你好好地活着”
“勉强是个很痛苦的事情,老师我深深地希望你尽力的好好活下去”
水野跟和也地话语似乎在刺激着凉介。
“究竟什么才叫好好地活着?老师,我根本不明白。”敏锐的凉介发现了关键点。
“你现在就在好好的活着哦。你的眼泪。但这只是小小的一步哦。”和也回答道。
水野,坐在楼梯口,听见了一切。
“和也老师,您认识水野吗?”凉介突然这样问道。
“水野?不认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