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他在疲倦中醒来,缓缓地睁开了双眼。
在记忆中,自己被击穿了左眼,截断了右臂,还在一个荒唐的幻境中化成了灰烬。
然而现在,身上潮乎乎的棉被以及身下凸凹不平的床板的感觉让他明白自己已经回到了最初醒来的那个保安室。
他叹了口气。
“商量一下吧,你们想让我干什么我都干,你们就让我安安静静的死在这里不好吗?”他这样对着手机中的西尔维娅抱怨着。
出人意料地是,这一次他没有得到任何回答。
“西尔维娅?”他尝试着像之前一样拨打运营商的电话,这不过这次手机中传来的是无人应答的回复。
他感觉额头上有汗流了下来,一时间这个本来很熟悉的小屋也变得恐怖异常。他从未发现,那个聒噪的西尔维娅居然会给他带来这么大的安全感。
于是他决定继续躺着。
他遇到的怪事早已超出了他承受的范围,少了西尔维娅,活动的不确定性又增加了,在没搞清楚事态之前胡乱行动并非是他的作风。
遇到困睡大觉总归还是稳妥一点。
正当他准备躺下去的时候,脖颈上传来的冰凉的感觉几乎让他的心脏停止跳动。直到现在他才发现自己身后那若有似无的呼吸声,房间内并不只有他一个生物。
身高?距离?具体位置?他的大脑飞速运转。
“好好好我投降,咱们有话好好说可以吧?”他缓缓地举起双手过肩,后面的生物并没有太大的反应。
他深吸一口气,全身的肌肉急速启动,左手向上推开搭在自己脖子上的东西,友同时迅速扭转腰、肩,右肘向后击出。
没有击中的感觉,于是他借势头向后翻滚下床,冲刺打开房间的灯。
昏暗的灯光下,他看到那另一个“生物”的样子。从体形可以初步断定是人类,以他自己的身高推测大概在一米七左右,女仆装式的长裙把身材凸显出来,再加上一头及腰的长发。
居然是女人?
面容呢?透过昏暗的灯光,他只看到那个人的脸上戴着一张夸张的笑脸面具。
他全身肌肉绷紧,半蹲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喘。
对峙了大概一分钟左右,率先行动的是那个女人。
“您到底在想什么?我这样筹备的惊喜活动您的反应是什么?肘击?您在开玩笑吗?您是一点也不了解少女心吧?您还是处男吗?那像您这样的人我只能祝您孤独一生吧,不然我已经能想象您的伴侣未来的惨不忍睹的生活了。”她一屁股坐在床上,像是赌气一般的抱着双臂。
不过这有些恶毒的话语在他听来却是异常的亲切与安心。
“你是……西尔维娅?”他的声音在颤抖,之前他也多次推测过西尔维娅的身份,他甚至设想过西尔维娅是被开发出来的极先进的人工智能。但是,怎么说呢,当得知西尔维娅就是人类的时候,他竟然有些失望。
嗯,一点失望而已。
“啊没错啊,就是我,不是人工智能真的很抱歉呢。”西尔维娅似乎余怒未消。
“咳咳,所以说为什么你会出现在这里呢?”他赶忙岔开话题,他有种感觉,如果不改变话题的话,西尔维娅一定会继续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
“嗯~因为这里出了点问题需要解决一下,就这样。”西尔维娅耸了耸肩:“不过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应该。喂,客人你那是什么表情啊。”西尔维娅一脸嫌弃的看着脸上写满怀疑的甘德。
“然后,你们为什么要打穿我的眼睛呢?然后我的手?嗯?”
他的右手,本来应该被截断的右手,现在被替换成了一只黑色的义手,神秘的材料摸起来手感丝滑。最重要的是,这只假手运作过于流畅以至于他根本没意识到这不是自己原先的右臂。
“这算是一点补偿?本来惩罚的内容只是击穿左眼,反正大致就是这样子。”西尔维娅满不在乎的说。
“所以说,重点是为什么要给我一枪?你们是用枪打的?”他有些混乱。
“啊?我看您一直盯着名册上的那个名字看我以为您想起来了。”虽然看不出来面具下的表情,但是他也能感受到西尔维娅的震惊。
名册?名字?哪里有名册?
“安德烈·普朗克?您真的不记得了吗?您看您是记起来了吧。”看着表情越来越凝重的甘德,西尔维娅似乎很开心。
保罗·甘德永远也不会忘记那个男人。
在战争期间,安德烈·普朗克只是一名铁路调度员,负责一条军列线路的管理,某次为了保护误入铁轨玩耍的幼童,他没有按照需求搬动铁轨,军列事故,满车即将送往前线的物资全部毁在了爆炸当中。
而因为这批物资未及时送到,保罗·甘德的小队全数阵亡,只剩他一人被支援的友军救了回来。
安德烈·普朗克以破坏战争的罪名被羁押。直到战后,得知了真相的甘德作为一大批未参加战争的民众的代表,多次发表“愤怒且悲伤的演说与宣言”要求严惩安德烈。
最后,安德烈·普朗克被处死刑,一发子弹击穿了他的左眼和大脑。
“所以你们是想说我做错了吗?那我的战友就应该死在战场上吗?”他的表情因愤怒而扭曲,大声地质问西尔维娅。
西尔维娅竖起一根食指在嘴边:“所以您为什么又做出了和他一样的选择呢?”
他茫然。
“您看,铁轨上的孩子是您教过的学生,所以您为了他们把一群盲信者压成了肉酱,还炸掉了一辆军列。您做的可比他过分多了吧?更何况安德烈还是为了和自己根本毫无关系的陌生的孩子呢?”西尔维娅没有理会他的反应,自顾自的说了下去。
“可是……那些人都是些蠢货不是吗?”他开始察觉到自己逻辑中的漏洞,但还是用虚弱的声音反驳道。
“您看,您自己也发觉了您的问题是吧?”西尔维娅用手指挑起自己的头发,看着头发从指尖滑落,似乎她的心情相当不错。
“所以愚蠢的人就该死吗?”
“……”
“所以您觉得您是为了什么而参加的战争呢?为了战争的物资就该牺牲小孩子吗?”
“……”他的嘴唇翕动着,最终没有说话。
“您觉得‘没有办法’这种回答就能解决一切问题吗?还是说您要说您在煽动民众处死安德烈时您毫不知情呢?”
“……”
“说实话,您和安德烈谁对谁错在我们看来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您的选择。如果您保护了孩子,炸毁了军列,那就给您一枪,因为在您心中这就是您应得的不是吗?”
二十、
研究室的气氛再次变得紧张起来。
实际情况是,这里的气氛自从西尔维娅出现以来就没有轻松过。
而现在再次把紧张升级的那个女人正坐在我面前喝着咖啡。
克拉莉丝·塞缪尔,曾被我们投入食人屋并认定死亡的实验员,现在又回来了,并且刚刚把我们的一名发疯的同事砍成了两半。
“我承认我回来了这件事对你们来说惊吓大于惊喜,但是咖啡还是不错的。”克拉莉丝眯着眼睛嘲讽道。
“所以你为什么要杀了拉普尔。”泰德终究没有忍住,向克拉莉丝发问。
“你们不都觉得他疯了吗?我也觉得。所以接下来的行动当中不需要他,他活着到处乱窜也只会给我们添麻烦而已。”
“所以你这女人也疯了不是吗?”海德小声嘟哝着。
“嗯,是这样的哦,海德。”克拉莉丝吸了口咖啡,对海德的观点表示赞同。
“所以你和我们说的话到底是什么意思?”我急忙把话题拉回来。
本来克拉莉丝在实验室的评价就不是很好,在目睹她毫不犹豫地杀死了拉普尔之后,实验室的成员对她就更没有好脸色了。
“什么话?”克拉莉丝倒是愣了一下:“你是说关于保罗·甘德还是关于食人屋?”
“两个都有。先说关于食人屋的事情。”我犹豫了一下。
“嗯哼,那就先来说食人屋。你对食人屋有多少了解。”
“一是关于组织上给我们的资料几乎都是没有用的,二是食人屋出现的远比我们所知道的要早,三就是食人屋是一个有理性的个体。”知道隐瞒也没用的情况下,我将我所知道的全部信息和盘托出。
克拉莉丝将咖啡放在一旁,交叉双手靠着椅背:“我其实知道的不比你多,大致上多出来的那部分就是我在食人屋里逛了一圈之后发现的。”
“首先食人屋是一个有理性的个体这句话并不准确,实际上食人屋就是由一个存在创造出来的空间,那个存在的意志决定了食人屋的行动。”
“其次,阿克曼告诉你的意思是组织与食人屋达成了交易?不对不对,创造食人屋的那个人实际上就是我们组织的老大,他就被称为全知者,整个组织建立的初衷就是为了筛选能够进入食人屋的人。”
“那也就是说,保罗之前进入的那两个人也是被,食人屋,不,是组织筛选出来的?那我们也是被安排进来的?”出人意料的信息冲击着实验室内的每一个人。
“哦不不不,我们只是意外,相信我。实际上我们们进入食人屋的基本上还是因为特丽莎要进来。”
感受到实验室众人针扎一样的目光,我有些尴尬的喝了口水。
“不过正常情况下组织肯定是不愿意让你们进来的,就好像之前KGB不是派人进过食人屋然后搞出来了个爆炸案吗?不过这次确实是例外,因为保罗·甘德战后的精神状况似乎并不稳定所以需要人员来持续观察。”克拉莉丝又喝了口咖啡:“至于食人屋的目的嘛,你要不要来猜一下呢特丽莎?”
“我怎么知道一个创造出食人屋的疯子和他的组织到底想干什么?”
“疯子会理解疯子的,全知者是这样和我说的,信不信由你。”克拉莉丝翘起了一条腿,把整个身体都缩进了柔软的沙发椅中。
“猜不出来……”
“特丽莎你永远是这样死正经,就没有那些个取乐的精神,你不会真的要做修女吧。”克拉莉丝眯起眼睛嘲讽道。
“那你不觉得你自己轻浮的过分了吗?”我也毫不示弱的嘲讽反击。
“也许吧,但实际上全知者认为你或许可以活的更真实一些罢了。”
“你就这么相信他?”
“本来全知者的目的也并不坏啊,这样特丽莎,你觉得组织一直在调查的特殊危险现象从何而来?”
“……”我这才发现,多年来对特殊危险现象进行调查之后,我竟然连它们的起源都不清楚。
“先问个问题吧,特丽莎你觉得是神佛先有了力量才会让人信仰他们,还是人先信仰神佛之后神佛才有了力量?虚拟的异世与与我们生活的现世,我们的意识与所处的现实,这些之间又有什么关系呢?特丽莎你想过吗?”
“你到底想说什么克拉莉丝?”
“就是怎么说呢,本身我们的世界被分为两部分,我们居住的现实这一部分和另一部分奇幻的奇怪的乱七八糟的那一部分,我们姑且称之为异世,在很久很久以前被分割开来,而所谓的特殊危险现象就是我们的意识在投影。”
“所以所谓的神佛其实都是古代的人类,他们在异世和现世还没被分开的时候,就曾经以自己的意识,主观地改变了世界。他们本应被历史记载为杰出的人类,但在异世与现世分离之后,因统治的需要,他们被升格,成神成圣。”
克拉莉丝顿了顿:“而这里,食人屋,就是连接异世与现世的接口。长久以来,全知者将食人屋封闭以最大程度上隔绝异世对于现世的影响,而在这里人类的意识会的得到最大的强化,足够的执念甚至可以影响整个世界,也就是所谓的心想事成之地,这才是食人屋本来的样貌。”
我已经不知道我该说什么了。
“最后一个问题,全知者为什么要进行这种实验?”我强自镇定,继续向克拉莉丝提问。
“食人屋只想稍微改变一下世界运行的轨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