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醒来时感觉就糟透了。
「……大清早的就看见你这副臭脸。」
「还不是你这混蛋一直不起来?」
「你来的也太早了吧?」
「说什么傻话呢,马上就要到中午了,赶快给我起床!」
睡眼朦胧的我被早已不耐烦的拓一催促着起了床。
「……没办法,走吧。」
基本的洗漱过后,我换上了满是褶皱的衬衫走出了事务所。
「……喂,拓一。」
「怎么?」
「……你又没开你那车过来?」
事务所周围能停泊车辆的地方空空如也。
「……我昨天不才刚说过,除紧急情况不开车的吗?别再提这无聊的问题了,走吧。」
我被他抓住手腕拽着走。只不过方向是——朝北。
「喂,拓一,车站是在西边吧——」
「高田马场的话从这里走过去比较快。」
拓一若无其事地一语带过。
「不是要有两公里多吗?坐电车吧。」
「有这耍贫嘴的工夫还不如给我动腿!」
不行……这个家伙完全不打算听我的建议。
明明动用警察经费的话,山手线什么的应该很轻松就能走一趟来回。
我放弃了抵抗,只得在拓一的背后看着他的身影,跟着他走。
从明治街往北走,走了大约半个小时左右就到了高田马场,高成医院。
「身子暖和了些没?」
「……肚子饿了。」
一起床就被逼着步行到这边,比起身子的冷暖来先感受到的是来自肚子的抗议。
「吃饭什么的我劝你还是暂时放弃,想想之后要进去的地方我是宁愿不吃。」
「我知道。」
尽管此刻能切实感受到来自肚子的强烈抗议,但是在听取尸检报告之前我无论如何都不会有那个心思去吃午饭的。
虽然我没纤细到问几句就撑不住就跑回去的地步,但是在这里,在她手下,搞不好会真的当堂表演人体解剖。
「……拓哉,你先进去。」
「还是你先进去吧,你不是警察吗,而且还是警部?」
「还是你更擅长应付她吧?」
不知为何,两个大男人在一家医院门口相互扯起皮来。
「最近一直没时间来,现在突然登门,不太好意思进去啊。」
当然,不仅仅是这个原因。
「好了你就给我进去吧。」
「等等,你先让我有个心理准备——」
「……在做什么呢?」
突然从背后传来了熟悉的声音。
「呜噢?」
我吓得一激灵发出了毫无面子的惊叫。
「……不至于看到人家的脸就惨叫起来了吧,宫本?」
「啊……不,是因为有些突然……所以就,情不自禁……对,就是这样。」
我转过身去对她——高城夏目道歉。
「真让我伤心啊,明明人家那么努力……」
「……努力什么?」
「听闻拓哉亲今日要来,所以特意精心打扮了哟?」
「……我只是来听取尸检报告的。」
「哎呀,是这样嘛?真没办法,两位进来吧。」
夏目对我们递了一个眼色,然后转身带头走进了医院。
「……那个人的应对果然还是要交给拓哉你来啊。」
「真受不了……」
我们没有直接被带到候诊室或者病房,而是直接被带到了解剖室。
解剖室——虽然只是原本的手术室罢了。
不过我还从没有听说过这里曾做过外科手术,果然还是叫解剖室比较好吧。
「那么,侦探先生和警部先生两位要问些什么?」
夏目双手抱胸。
「在瑞穗町秋川旅馆和八王子市城山公寓712室尸体的事。」
「好啊,那么从一开始的分尸案开始吧?」
夏目从桌上拿起一叠纸片。
我也拿出笔记本。
「十二月一日凌晨,八王子市城山公寓712室发现了疑似年轻女性的遗体——正确来说是四肢以及头部。」
「躯干还没找到,警方已经把附近所有能隐藏躯干嫌疑的地方都搜索过了,但好像没找到任何相关的人体组织。」
「弄清死者的身份了吗?」
「目前还不清楚。虽说还保留着头部,但是已经腐烂的不成样子了。表面还尽是蛆,说起来有个奇怪的地方。」
「奇怪的地方?」
「现在的时节很冷是吧?如此来说蛆的生长速度也太快了,与尸体的腐烂程度不一致啊。」
夏目翻着文件。
「假设尸体的腐烂从这个月十一号开始,到现在也只不过一个星期的时间,然而送到我这时蛆的大小差不多已经一厘米了——这说明它们大约生长了十二天。」
「拓一跟我说这件事的时候我也奇怪,说是奇怪,难道这不是误差吗?」
「比常规高出两倍的差值就不能说是误差了哟,不过如果尸体是被冷冻保存的话那就不知道了,那样的话肉体的腐烂和蛆的生长都会停止。」
嗯——经夏目这么一说以后这点就更在意了。
「还有,我们姑且第一时间采取了指纹,不过在警视厅所给的名单中找不到适合者。」
「……即使接到报案,也找不齐指纹这样的资料啊。」
「嘛,除这以外还有其它的调查方法,所以指纹这方面没什么关系。比如说对比血型。」
「血型是?」
「虽说遗体送来的时候已经没什么残留的血,不过总算知道是A型了。」
「呼——」
我一边用钢笔在笔记本上急速地书写一边点着头。
「还有没有什么其他可值得一说的情况?」
「有啊,从某个角度来说这个可能是最重要的吧?——从腿的切断面来看确认死者遇害前有过生命反应。」
「也就是说,腿是在受害者还活着的时候被下来的……?」
「是啊……可是到了手那里就没有生命反应了。」
「先是受害者生前腿被切断,大出血而亡。之后又被凶手切下了双手和头部……是这样吗?」
「可能吧。」
「在这之后是十二月十日,在西多摩郡瑞穗町秋川旅馆发现的遗体。」
轮到我正在调查的案件了。
「这个被害者也是位年轻女性。不过左臂被切断,部分脏器从腹腔中被挖出,身体被埋入地下,腿上被倒了灯油点燃。」
「这个总算容易弄明白了。毕竟尸体几乎都保留下来了,很多东西也明了了。」
「明了是指……?」
「先一个个来吧。先是死亡推定时间,已经确定为十二月九日晚上9时—十日凌晨2时了。」
夏目看上去特别自信地断言道。
「看,不是说在脚上点了火吗?而且脚部那里的肌肉有二次僵硬的痕迹哟——也就是说,死者在死后五个小时之内被凶手人为地解除了尸僵。」
「也就是在点火的时候被移动过吧?」
「恐怕是。那样的话在发现前五个小时以内被杀就能确定了。」
「死因是什么,因为左臂被切断了?」
「左臂的切断面也有生前生命反应,其它也有。尽管有部分脏器从腹腔里被挖出,但是剩下的那部分脏器被处理过——死者的生殖器被凶手取走了。」
「……你说什么?……」
虽然早就感觉到这是一起猎奇事件,但我没想到事态竟然这么严重。
「还不止这些呢。被掏空的腹腔里还被放入了一个裂开的、被血涂黑的圣母玛利亚形象的人偶。」
「被涂黑的圣母玛利亚形象的……人偶……?」
凶手为什么要做那种事……
「调查那个不是侦探的工作吗?我这里只能调查从尸体上明白的东西啦。」
「……说的也是。」
这……可能是指向凶手的某些重要线索。
「好像是用切肉刀切除的呢。虽然凶手特意缝了起来,但只是普通的缝纫线,专业的工具一个都没用上。」
「切断左臂的是……」
「断面的骨头都被压扁了的样子,应该是柴刀那样的重型刀具吧。啊,刚才说了受害者的生殖器官被取出了是吧,但关键的还留着呦。」
「嗯……那是什么意思?」
「检查了下,有Stosunek p?ciowy的痕迹,只不过没确认到sperma的生存,『Rapa et homicida』这种可能性可以排除了。」
「只是在衣不蔽体的遗体上盖了一层黑布,这样一来以Indessen为目的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就是了。」
「这样啊……难道就没有找出一点能指明凶手的线索么?」
「是啊……啊,对了,忘了件特别重要的事了……这具遗体的身份是于一日傍晚失踪的名叫古川 荧的学生。」
「已经确认了身份吗?」
「又没有腐烂,很容易判断的。」
她说着把文件随手扔在桌上。
「现在能知道的就只有这些了——拓哉亲,最近有见到过那孩子吗?」
夏目突然转变了话题。
「那孩子……是那家伙吗?」
夏目这么称呼的人在我所认识的人范围中只有一个。
「对啊对啊,我有礼物要给他,能帮我带过去给他吗?」
「为什么是我……自己去拿给他不就好了吗?」
又不是离得特别远。
「但那小子特别害羞,都不肯见我嘛。」
「既然这样的话,你去麻烦拓一也行啊。」
「别人是警部,身居要职,有一堆事情要他忙。而且现在这种事不能拜托他。」
到底是怎么回事?
「好吗?人家啊,现在能要依靠的就只有拓哉亲你了……」
听到这话,我回头一看,拓一那小子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悄无声息离开解剖室了,不讲义气地把我卖在这里!
「啊啊,我知道了,我亲自去交给他就是!」
「真是谢谢啊,拓哉亲。这回欠你的人情下次我会好好偿还你的。」
「偿还人情还是免了,我经受不起你的偿还方式。」
可恶……所以说我就很烦恼被这个女人拜托啦……
走出医院门外的时候已经是日落西山了。
「肚子好饿……」
结果从早上起来一直到现在什么都没吃。
「拓哉亲,别偷吃我的礼物哦?」
「……不会吃的,这点还请夏目女士放绝对的心。」
拎起手下的包袱,刚想转身离开时,又感觉某些地方有点异样。
「夏目女士,看板有些奇怪哟?」
墙上原本写着『高城医院』的看板变成了『高成医院』。
「哎呀真是的,没办法啊。果然随便弄的东西出现错误了啊。」
夏目一边叹气一边抬头看着。
「嘛,在开业前把『土』字加上去就行了。」
「……就这么随便一写的话,到时候下大雨的时候雨水随便一淋就会把这个字淋没了吧。」
「那样的话我现在就去拿油性笔,拓哉亲你来写。」
「……为什么是我?」
「好啦好啦,稍微等会哦?」
夏目转身走进医院。
真是——如果就这么回去也可以,但这样做的后果我接下来就惨了……
没办法,我走到房子后面把梯凳搬了出来。
「久等了,那么接下来就拜托你了哦。」
「……是是。」
我把梯凳支在墙边,然后爬上去添土字旁。
「啊,那边的看板也劳烦你了。」
一边拨弄着放在地面上的看板,夏目一边坐着指示。
「……这就行了吧?」
完成这差事后,我重回到地面。
「果然还是要写上自己的名字才来劲嘛,宫本侦探事务所的侦探先生?」
「……既然这样的话,那就写成『夏目医院』不就行了吗,夏目小姐?」
「不要嘛!我有很多兄弟姐妹呢,不叫名字的话就根本不知道具体是谁啊。所以要好好地叫『小夏目』呐。」
「……我可不记得我有这么叫过你。」
离开高城医院以后,以『出卖队友,不讲义气』为由在拓一家里蹭完一顿晚饭后,我醉醺醺地回到了事务所。
「好了——」
坐在沙发上缓了会儿,稍微地醒了一些酒。接下来就开始先整理下今天收集到的情报吧……
我踉踉跄跄地走到办公桌后扶住桌面然后坐在椅子上。
翻开笔记本——
首先,先考虑一下从夏目那里得到的尸检结果吧。
在城山公寓712室发现的女性尸块——虽然这件案子不在我的调查范围内,但我很在意遗体的身份。
可以推测这具尸体的死亡时间应该在尸体被发现的七至十天前。或许这之中会有若干偏差存在,可基本判断应该是没有错的。
欸,这样一来不恰好有个符合这具遗体的生前身份的人嘛?
我把笔记本翻到记录着被卷入事件的人员名单这一页,把情况与他们一一相对,最终我锁定了——
『西园 唯』
这个女孩有很大的可能。
西园唯在上个月中旬就失踪了。如果是被什么人诱拐去了,一直到被杀害为止前都还让她活着的话——
这只是个假设,仍有要做详尽调查的必要。
毕竟现在我还完全不能描摹出犯人的大致轮廓。
而另外一起我在受理调查的这件案子,如果说是能在某种程度上判明犯人形象的依据的话,那就是它——
我继续翻着笔记本,翻到证物记载一页。
『被塞入腹中的裂开的、被血涂黑的圣母玛利亚形象的人偶』。
也许这是一条线索,但仅凭这个还是无法做出判断。
有没有并非物证,却又能凭情报就可以把犯人的轮廓清晰地描绘出来的线索呢?
『裹尸的黑布』——
我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点上来,似乎两具遗体都是被同种布料的黑布包裹着的。
虽然这或许并非在我应该的调查范围内——但是难保二者之间没有联系。
——看来这件事,真的有在樱华女子学院里调查的必要了。
从下落不明的女学生的周围开始着手。既然她们中的某一位也有相当大的可能被卷入并不幸成为下一起事件的受害者,那以这个为前提的话,也许会成为解决事件的捷径。
好——就放在明天吧。
合上笔记本,我看了一眼被随手扔在桌上的包袱,
「……就去趟上野吧。不过那家伙的妻子似乎怀有身孕了呢。」
真拿他们没办法!
话说回来,高城家的姐弟都是些怪人啊……
◎
我睁开眼睛。
摇晃着还有些迷迷糊糊的脑袋,我不紧不慢地环顾四周——
这是我的事务所。
我掀开毛毯站起身来,关节在隐隐作痛。
啊呀呀,行将三十的人不在被窝里睡就是睡不好。
其实我很想回家去的,可考虑到如果要工作到很晚的话,那就不方便了。
不过也有『不愿搭乘拥挤的末班车』这一成原因在其中。
「……出门吧。」
洗漱以后,我拿起桌上的包袱离开了事务所。
今天的天气令人意外的暖和,是志那都彦大人偷懒了吗?
街上的行人们也是以轻装居多。
看来今天确实是志那都彦大人休假了,虽说离受人们参拜的日子来临还有十天。
我边看着那些在腊月里身穿短裙的年轻女性们边这么想着。
好了,今天得去上野一趟。
从新宿搭乘山手线过去会很方便。
这样想着,正当我提步向车站走去的时候,突然注意到伊纪国屋书店前不知为何聚起了人群。
数十名看上去像学生的女孩子聚在一起看着店头。
她们这是在做什么呢?
顺着少女们的视线望去,发现那边挂有『小说家葛城新 新刊出版纪念会』文字的看板。
葛城新……没印象,是刚出道的新人小说家吗?去年推出《雪之华》的人是黑川山武啊。
不过从聚集在这的人群的年龄段来看,这应该是我不关心的领域中的新人作家了。
不能在这里闲逛了,我还是赶紧出发去上野吧……
走出上野车站,我径直来到站前一栋建筑中的某间房前。
「高城,你在吗?」
轻轻地敲了下门,也不等这间房的主人回话我就径直走了进去。
一进屋,一股奇异的气味扑鼻而来。
「唔……」
还有那倒在我面前的男人。
「这家伙是……」
等等,先冷静一下。
冷静点,冷静地判断一下这里发生了什么事。
我走到他的旁边——
眼前的这个呈大字型仰躺在桌上的男人的脸我认识。
这也是当然的,我就是为了拜访这个男人才来这里的。可是,却发生了这种事……
不过话说回来,他为什么会这样倒在桌子上呢?这简直就像醉倒了一样。
可是……他的脸,他的胸口——总觉得有点蹊跷啊。
我再环视周围——室内就如同被台风蹂躏过一般凌乱。
哪怕是强盗入室抢劫也不至于此吧?
现在这室内环境和我的事务所一样凌乱——换种说法就是勉强还能维持生活。
……偶尔我也抽出时间自己做做扫除吧。
我又将注意力转移到这男人的脸上,只见他从嘴角到胸口全部都被鲜红的液体染红了。
而且屋里一直飘着一股奇怪的气味。
虽然说这家伙本来就是个笨蛋,但看到他现在这个样子……我就越发认定他实在是个笨蛋……
好了,差不多够了。
「呜……嗯……呼……」
我把右脚上的鞋子脱下,然后抬起脚瞄准目标。
穿着鞋踩也不是说不行,不过这里至少还是稍微留点起码的仁慈吧。
「喂高城,快给我起来——」
我一边喊着一边往他的胸口踹了下去。
「咳呼!?对,对不起,和菜!」
发出了一声奇怪的闷哼,这个男人——高城秋五跳起身来。
「……你这家伙别在喝番茄汁的时候睡着啊。」
我朝醒来的秋五没好气地抱怨道。
「嗯,啊啊……是拓哉啊,好久不见。」
从军队时代就认识这家伙了,考上法学部毕业当上警官也是同一时期,辞职的话……是我稍微早一点吧。
「对了……『对不起和菜』是什么意思?」
这些家伙到底过得是怎么样的日子啊……
「唔……有,有事吗?」
对着无视我的提问还反问的秋五,我将带来的包袱猛地朝他丢了过去。
「这东西被寄放在我这里了……是夏目女士。」
「呃,从夏姐那?」
一听到夏目的名字,秋五像突然碰到烫手的山芋一样立刻把包袱扔回给我。
「我不要,给你好了。好了赶快拿着走吧。」
我不客气地又把包袱塞了回去。
「都说了别客气了。」
「不要就是不要。」
「别这么说啊。就当帮我个大忙——」
「那我可就告诉夏目女士了啊。就说秋五那混蛋无论如何都不肯收下。」
「不要,那样的话就更糟了!如果真让夏姐知道我说过的这些话,不知道会让我吃什么样的苦头……」
由于某种特殊的原因,眼前这家伙好像真的害怕了。
他的心情我倒是能理解。夏目的话即使是对亲弟弟也不知道会做出怎样的事来。
「……那么,这里面到底装的是什么?」
我向战战兢兢接过包袱的秋五问道。
「反正也是无聊的东西吧……」
秋五像认输了一般打开了包袱,里面装的是一纸书信和一个浅灰色的方形物体。
「蒟蒻吗……?」
不管从什么角度看这都是蒟蒻没错。
「为什么要送这个?——什么什么,『群马县下仁田市最高级蒟蒻——」
「『和菜她怀孕了。小秋睹物思情的时候……』搞什么啊!」
「啊哈哈,不愧是夏目女士。看啊,都帮你准备好了。」
「真是……我家夏姐还有七七到底都在想些什么啊……」
「妹妹也送你什么礼物了吗?」
七七是这家伙的妹妹,听说是位不输夏目的强人——
「七七那家伙……硬是把自己的写真强硬送给我了……」
「……这真是更胜传闻的变态行为啊。」
「和菜她大发脾气了啊……」
「——我为什么大发脾气了?」
突然从背后传来某人熟悉的声音。
「哇啊!对不起和菜!」
秋五抱着头蹲了下来。
……真是,这家伙结婚后过的到底是什么生活啊。
先把这笨蛋放一边,我转过身。
「——哟,和菜,打扰了。」
「啊,这不是宫本先生吗?好久不见。」
高城——旧姓上月和菜,身为知名的舞台剧女演员,是秋五的妻子。
虽说现在有孕在身的缘故暂时休业了——
「看起来好大了呢。」
即使穿着可以在一定程度上掩盖身体起伏的和服,但腹部的膨胀也显而易见。
「嗯,已经六个月了。」
「这样啊……不过上面还是没多大变化呢。」
她穿的和服虽然很难判断身材具体的凹凸情况,不过即使如此,还是一下就能目测出她悲惨的胸部尺寸。
「欸?」
「喂,宫本!」
很少见地看到秋五咆哮了起来,用力抓住了我的肩膀。
到底还是把他惹火了吗——
「你这混蛋……每天晚上我都有很努力去做功课了哦?然而还是没达到预期的成绩……」
……哎呀,你这么强调这种事我也很困扰的。
「拜这所赐,增长的就只有我的握力……到了随手就能捏碎苹果的程度了啊……」
「秋五?你在说什么傻话啊?」
「唔噢,和菜对不起!」
秋五条件反射般的立马道歉。
真是的……明明提起这个话题的人是我啊,但这到底是怎样的一对夫妇啊。
在那之后我们愉快地闲聊了一会儿,才发现太阳已经下山了。
「——说起来,你们两个辞去警察一职的契机是什么呢?」
和菜唐突地发问,令我和秋五都打住了话头。
「哎?到底怎么了?」
她手中握着蘸上田乐酱的蒟蒻,不安地窥探着我俩的表情。
「……那并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呢。」
「……是啊。」
我低语着,秋五也点了点头。
没错,成为我决定辞去警察职位的契机案件——世称『六识事件』,在这其中根本不会有什么愉快的回忆。
「……抱歉,这个话题还是到此结束吧。」
秋五轻轻地把双手放在和菜的肩头结束了这个话题。
「……很抱歉。」
即使至今,我也不想把那件事挂在嘴上。
秋五应该也理解吧,因为他当时也和我们一起共同搜查。
「不,没什么,倒不如说很久没这么聊天了,我很高兴。」
也是时候该告辞了,我也没那么不解风情到打扰到夫妻间的私密时间。
「那我就先告辞了,秋五。」
「啊啊,要再来啊。」
「嗯咕……一定要再来啊,我会等你的。」
和菜正吃着蒟蒻。
「啊,宫本君要尝尝这个吗?这个味噌是从叫冬史的朋友那里收到的哟。」
「不了,不麻烦了,还是给那家伙吃吧。」
嘛……这东西本来的——夏目期待的用途还是先别说了吧。
「那我就先告辞了……和菜,可别把那笨蛋欺负得太厉害哦。」
「嗯?……等等,秋五先生?你到底给宫本君灌输了些什么啊!」
「呜哇!对,对不起和菜!」
——夫妇床头吵架床尾和,不用理他们。
◎
从上野回来时,周围已经完全陷入了夜色中。
「——我回来了。」
「欢迎回来,哥哥。」
雪从厨房里走了出来,
「离晚餐准备好还有一些时间,先去洗个澡吧?」
「啊,就这么着。」
昨天直接睡在了事务所,现在的确正想洗个澡。
「虽然只是特聘。但是从明天起你好歹也是一名教师了,请多注意自己的仪表。」
「我知道了。」
……嘛,至少把我那邋遢的乱须刮掉比较好。
泡在浴盆里洗掉汗水,再换上宽大的和服。
「呼……」
今天志那都彦大人休假,所以现在即使不靠着火炉也够暖和了。
在晚饭做好前,就边吸烟边等待好了。
十二月,啊——
从那起事件以来已经过了六年了。
那是在高城的事务所里被提起的,成为我辞去警察职务的契机事件。
那天,志那都彦大人加班加点,街上远比今天要冷的多,阴沉的天空中甚至飘扬着零星的雪花。
一定很冷呢……
「哥哥,晚饭已经准备好了。」
雪过来招呼我去吃饭,令我的思绪戛然而止。
「啊啊——马上去。」
吃过晚饭,我留在起居室喝着饭后咖啡。
「冬至快要来了呢。」
「今年的话是22号吧。」
「离虫子从土里出来还有3个月的时间。」
雪满怀期待地说着。
她可是个资深的虫类爱好者,甚至让蜗牛在自己的房间里冬眠。
「因为冬天虫子不能钻出地面,所以我不太喜欢,另外——」
「另外……?」
「……另外,也快到由纪子小姐的……」
雪蚊鸣般地小声喃喃道。
「……是啊。」
由纪子——深山由纪子,曾是我未婚妻的女性。
六年前,昭和二十九年十二月,她——
「……差不多该睡了,晚安,哥哥。」
「嗯……晚安。」
也许是因为我的沉默不语而感到待不下去了吧,雪快步走回了自己的房间。
嘛——没办法。
我也去休息吧……
第二天早上七点,宫本家玄关处——
「那雪——我就先去学校了。再提醒一下,我是为了调查而潜入学校的这件事不要对其他人说哦?」
「我知道啦,哥哥真爱操无用的心。」
雪偷笑着把外套递给我。
「可是,我有个朋友知道哥哥是侦探。老实说我从没想到过会出现这种情况……」
「哦,那就算了。不过你也要叮嘱一下你那位朋友不要到处宣扬我的事就行了。」
「嗯,我知道了。」
「那,一会儿在学校再见吧。」
「一路小心,哥哥。」
从善福寺的自宅到保谷町的樱华女子学院,中间恰好要横穿武藏野市。
路过曾经有段时间用来作职业棒球比赛的球场和驻军宿舍——原本是飞机工厂的用地,再穿过千川水渠,就到达了学院。
穿着白色制服的女学生们肃静地走在路上。
没有一个人说话,她们一个接一个地陆续被学院大门吸入。并且附近还弥漫着雾气,简直就像送殡队伍一样。
完全感觉不到生气——
虽然雪也是个文静的少女,但也不至于这么阴沉。
淡樱白色的制服看上去十分阴冷,难道我就不得不在这种环境中活动吗……
尽管对未来能否顺利展开调查这一点存有不安,可还是得硬着头皮上。
我下定决心走向大门。
这所古风的学院外观给予人一种颇为奇妙的同时又毛骨悚然的印象。
不知是不是晨雾的原因,整个学院都宛若被笼罩在苍白的阴影中。
身旁白衣的女学生继续穿行而过,即使是对已经完全如同可疑人员一般呆立在学院大门口的我,她们也没有一点关注的迹象——
就像是亡灵般感受不到活人的生气。
可是,在这里踌躇不前也不是个办法。
「——走吧。」
走向教师办公室的时候,佐伯教导主任朝我打招呼。
「啊啊,宫本先生,欢迎您的到来。」
「早上好,佐伯先生——不,佐伯老师。」
「不用那么拘谨嘛。——好了,今天要做礼拜,就在那个时候把宫本老师你介绍给全校的学生们吧。」
那样的话只会让我更加拘谨……罢了罢了。
半个小时以后,总算当着全体学生的面顺利地打过了招呼。我回到礼拜堂的墙边凝神眺望着听着佐伯教导主任讲话的学生们。
没有一个人窃窃私语,整个礼堂除了佐伯的声音外基本上鸦雀无声。
若是这个年龄段的女生,我觉得应该避着老师的耳目沉浸于闲谈才比较正常吧?
不过比起这个来还有更令人在意的地方。
倾听着佐伯主任话语的少女们——她们的侧脸,不管哪个看上去都一模一样。
当然,每个人的容貌和发型都有差别。只是即便如此,若以女学生团体的角度来看,似乎都是同一个模样——丝毫凸显不出个性。
校规严格这件事从雪那里听说过,所以早已知道。可即便如此,能将个体特征消除的如此干净也实在是——
简直像……军队。单从外部粗看完全区分不出,不深入其中便无法了解其个性的集团。
在队列中努力地搜寻雪的身影,不久就看到了她,我差点没当场大舒一口气。
雪看上去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不同。也许只是因为我了解平时的雪,所以才会有这种看法。
从不认识雪的人的视角来看,她也会被埋没在其他无个性的人组成的集团之中吧。
「——各位,请安静地听我说。」
凛然的声音在礼拜堂中回响。
教坛上站着一名长发的女学生。
「……那是鄙校学生会长宫神织姬。」
旁边的教师轻轻地对我耳语道。
「最近一段时间以来,诚然在我们学院发生了一些不祥的事件。但敬请各位绝不要因此而动摇,请务必坚持平时的行动准则。」
她的声音即使不通过扬声器,也能清楚地传递到在场的每一个人的耳中。
学生当中也有人不止一次对教坛上的她点头致意表示赞同。
似乎颇受同学们的倾慕呢。
偷偷看了看雪的样子,她还是一如既往,和平时甚无变化。
晨会结束后,我回到教师办公室。
「我为宫本先生准备了一间社会科的准备教室,您就以那里为据点展开调查吧,从今以后请多多关照。」
「我明白了。上课的事怎么办?」
对我来说这个更值得关心。
「今天就不用了。首先是明天,请您上一次课。以后就按照需要来,可以吗?」
「嗯,没问题。」
「那么,这些就是现在两位失踪学生的资料。」
佐伯拿出了大张的封口文书。
「那就先放我这儿了。」
我接过来确认里面的内容。
两张身着白色制服的妙龄少女的照片混杂在职员的通信录等杂乱的文件中。
「是这两个人吗?」
西园唯和今邑遥。
「是的,那就拜托您了。」
离开教师办公室,我来到走廊。
现在已经是休息时间了吧,有几名女学生在走廊上走动着。
果然——该是这么说吧。如今早在礼拜堂中看到的时候那般,她们都是一样的阴沉,身上完全感觉不到能称为生气的东西。
那失踪的二人也是这样的学生吗?
「早安。」
「……早上好。」
我试着向一名从身旁路过的女生打招呼,然而女生却急忙低头对我行礼,鞠躬后匆匆走过。
看起来好像很顺从……不过不知为什么让人感到不舒服。
嘛。毕竟这里是女子学校,跟我身为男性教师这一点也有很大关系吧。
位于二楼角落里的社会科的准备室,恰好就在教师办公室的上方。
「呼……终于平静下来了。」
坐在椅子上,放松了一下身体。
处在这不习惯的环境中,肩膀都僵了。
虽然此刻想喝咖啡,但在这里这只是一个奢望。
「不过出去转转的话或许有可能喝得到呢……」
好,就在教学楼里转转吧。
接下来,该去哪里转呢——
樱华女子学院的校舍是两层楼,现在我所处的二楼似乎是二年级和三年级的教室,以及一些诸如图书室、实验教室此类的特殊教室。
一楼则是一年级的教室和教师办公室,医务室和家庭科教室。除此之外,校内好像还有其它的讲堂和活动室用楼。
……嘛,总而言之,先到处走走看吧。
「宫本老师?……这么称呼您可以吗?」
刚迈开脚步就被叫住了,我停下了脚步。
并不是女学生的声音,这声线更为成熟。
「我是保育教师赤崎宁宁。教导主任拜托我来引领宫本老师熟悉一下校舍内部。」
「啊,谢谢……真是太麻烦您了!」
「不用在意,因为我是最闲的啊。」
她呵呵地咧开嘴笑了起来。
正巧有这个机会,那就在询问校内情况的同时顺便拜托她当一回导游吧。
于是我跟在她后面步行在走廊上。
似乎还没有下课,完全看不到学生的影子,教室里也没有什么叽叽喳喳的闲聊声。
「很安静啊。」
「是吧?这是教育的成果啊。」
她兴味索然地喃喃道。
「……就我个人看来,这所学校的教育有点拘束过头了。」
「赤崎老师……?」
「叫我宁宁就可以啦。……这所学院啊,从以前开始就是,把礼仪和规矩严格地强加在学生们的身上。」
「……原来如此。时间一长,大家自然就变得稳重了。」
相比于稳重,我更愿意用『阴郁』这一词去形容那些孩子们。因为这个词更为合适。
「感到惊讶了?」
「嗯,算是吧……」
「啊啦,已经这么晚了。……迟些我会给您泡点茶水什么的,有空的话还请一定要来医务室坐坐啊。」
下课预备铃响起的同时宁宁也离开了。
……既然这样的话,再去别的地方看看吧。
这一回我决定到校舍外走走。
雾已经散了——
来到校舍外,宽广校园的彼端有几栋建筑物映入眼中,是社团活动教室楼之类的吧?
冷风无情地吹拂着脸颊。
到底,在这个季节里不穿外套往外跑还是有些冷啊……
转身回到楼内。
先去医务室喝杯热茶暖暖身子吗……
想到这里,我突然发觉到一个可大可小的问题——
医务室在哪?
环视左右,所有门都一个模样,不知道是哪一扇。
教师办公室的话因为早上去过,所以知道。如果万一随便开扇门看看,撞上个还在上课的教室就尴尬了。
所以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出什么事了?」
有人从身后向我搭话。
曾听过的有些少年老成而稳重的声音。
转过身去,站在我身后的正是今天早上礼拜时站在教坛上的少女。
「宫神同学……是吧。」
「嗯,是的,宫本老师。……请问您在这个地方做些什么呢?」
优雅地行了一礼后,她还是向我投来如同审视可疑人物一般的眼神。
这也没办法,我想她大概也想不到老师竟然会迷路。
「……正想去找医务室。」
「医务室的话在那边。」
她指着入口旁边的门。
「呃……原来这么近啊。」
我有点不好意思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失陪了。」
轻轻点了点头,织姬离开了。
和伫立于教坛上的时候一般凛然,她给我的印象不同于其她的学生——
倒不是说开朗,而是有个性。
原来在这种教育环境下这样的学生也是有的啊。
「打扰了。」
敲门后,我走进了医务室。
「欢迎,宫本老师。」
「你好,我应邀来喝茶了。」
「呵呵……请坐。」
她推给我一张椅子,我弯腰坐下。
「虽然不是什么高级的茶呢。」
宁宁微笑着泡上了茶。
「嘛,说是来喝茶什么的只是托辞啦。」
「哦,难道还有些别的事?」
她边把茶放在桌上,边朝我暗送秋波。
「——我想您应该已经从佐伯主任那里听说了吧……」
「嗯嗯,当然。……关于事件的搜查会有一位侦探来——我是这么听说的。」
被报以笑容,我有些不自然地挠了挠脸。
「嘛——多亏这样我说话也省事。」
用温热的粗茶润了下嘴唇,我坐正了身子。
「失踪的两名学生——关于她们请问您知道些什么吗?」
「是一年级松班的西园唯同学和椿班的今邑遥同学对吧?我觉得并不是有什么问题的学生。都是普通的,且平时有在认真学习的两个孩子呢。」
「这样啊。」
在这个学院里算是认真的话,应该是相当稳重的女孩子吧。
「——不过我只是保育教师,在一些详细的事情上恐怕不太了解。」
「不,谢谢了。说来我也是第一次在这样的环境中展开工作。」
「周围都是年轻女孩的地方?」
「……不,可以说是与外界隔离的地方,就这意思吧。」
一瞬间,如同内心深处被看穿一般,一阵恶寒在我的后背奔流而过。
「您说的话很难懂呢。可是……是啊,也许您说对了。这所学院中的氛围明显与外界不同。」
「……我也有同感。」
「……突然失踪,也许是因为厌倦这种生活了吧?」
「也可以这么理解。」
的确,她说的这种理由也不是不可能。
只考虑失踪的二人被卷入事件这种情况的我也许才是太过轻率了吧?
「……果然,来到这里是正确的。」
「哦,是这样吗?」
「啊,这稍稍让我那快要僵硬的大脑放松些了。谢谢您,赤崎老师。」
「我不是说过叫我宁宁就好了吗?」
她一边说着,一边露出类似苦笑的笑容。
◎
时间很快就流逝了,下午宣告放学的铃声响起,走廊中开始被人的气息所充满——
只不过,只有人的气息却没有人的声音。
看来这里的学生,即使从一天繁重的课业中解脱出来,似乎还是很循规蹈矩——
这太压抑了。
但即便是如此,我也要继续调查下去。
走出准备教室来到走廊上。
尽管有好几个女生与我擦肩而过,可是来和我说话的一个都没有。
最好的也就是稍微点头打个招呼,大多数就保持着沉默从我身旁走过。
真是难以应对。
在这种地方我真的能调查下去吗?
——这么想着,我走向窗户,目光驻留在一名身处校园一角的学生身上。
她是……
如果是从她那儿的话,应该能够打听到些什么吧?
朝着那散发着与其她学生不同气质的少女,我走了过去。
也不知是不是发现了我的靠近,她将视线转向了这边。
「啊呀,果然又见面了,侦探先生。」
少女——神木凉子和之前遇到时一样,用少年般的口吻向我打招呼。
「在干什么呢?」
「你不觉得这是显而易见的吗?」
凉子指了指画架上的画布。
——几根简单的线条在白布上游走。
「——是在画画吗?」
既然选择在校庭里写生,那么写生的内容也自然是风景画吧,但是从画布上来看完全找不到和四周风景相似的地方。
「你在画风景画吗?」
「——天知道。即使是在外面画的也不一定是风景画,不是吗?」
「嘛,说的也是。」
「侦探先生也许还缺乏些想象力呢,那样的话工作的时候不会出问题吗?」
「……这么说还真是不留情面。」
凉子的大脑似乎转得很快,
「侦探先生潜入鄙校是要调查些什么呢?是专门来调查我,还是其他什么事?」
凉子嘲弄般地盯着我的脸。
「呐,凉子——关于我是侦探的这个身份,你能帮我保密吗?」
「很可惜已经晚了呢,我已经跟良子说过了。」
「……良子?」
「是的,良子,我的朋友啦。」
我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名字一样的朋友吗……
一个是凉子『RyouKo』,另一个则是良子『RyouKo』……原来如此。
「……没办法,也请你帮我封一下你那位朋友的嘴吧。」
「你会为难啊?」
凉子嘴角微微扬起,向我打趣着。
「侦探的工作果然还是要秘密进行才比较好吧?」
「听起来很帅气。」
「也不是那样,你看,我接手的委托大多是沾着泥土的工作啊。」
「啊哈哈,这话由宫本老师亲自说出来还真是含蓄呢。……好的,我知道了,宫本老师。」
看来她已经接受我的说法了,这样一来我也能暂时安心了。
「对了,神木同学?——」
「啊啊——这样可不行,老师。」
她打断了我的话。
「叫我凉子,我更喜欢那样。」
「之前也这么说过啊。」
在井之头公园初遇时,她也说过名字与自己很般配。
「记得很清楚呢,不愧是侦探。」
「所以说,我希望你能够保密啊……」
「呵呵……我知道了啦,宫本老师。」
「凉子!」
这时,从社团楼传来近乎嘶喊的叫声。
转过身去,看到一名头发被风吹得散乱的少女不顾一切地往这边冲来。
「良子——」
凉子叫着少女的名字,原来如此,是她——
「没事吧凉子?」
冲过来的少女仿佛要抱住凉子一样,气都顾不上喘,就先把手搭在了凉子的肩上。
「不用担心,良子。他又不是要像酒吞童子一样把我抓起来吃了,他是老师啊。」
「可是……」
少女侧目瞟了我一眼——
充满敌视的视线。
真受不了啊……可是。
「……请恕我刚才的无礼,老师。」
似乎是接受了凉子的说法,她轻轻地点了点头。
这样的举动看起来,和其她女学生一样——平凡普通毫无个性,这点显而易见。
嘛,也许是我站在学校老师的角度看待的缘故吧。
「初次见面,我是二年级的水原良子。那个……宫本老师,对吧?……雪的哥哥,同时也是侦探……」
「啊啊——是那样的,关于这件事,能请你帮我跟身边的人保密吗?」
「欸……是兄妹这件事被人察觉不行吗?」
「不……并不是那个。」
「似乎是侦探的身份不能被察觉哦?不管怎么说他现在正在进行事件的调查呢。」
「那么……是调查西园同学的失踪事件?」
「…嘛,就是那样。」
虽说不想连调查内容都被对方知道,但现在也没办法了。
「因为我不想让学生们感到不安啊,如果你能保持缄默就是帮了我大忙了。」
「……是,我知道了。」
出乎意料的,良子顺从地点了点头。
「不过话说起来……一样的名字啊……」
「……有什么不可以吗?」
尽管语气十分平静,但蕴含着敌视的视线再次向我射来。
「怎么可能不行?一个同名的朋友,你不觉得很有宿命的意义吗?」
凉子抱着良子的肩说道。
「……我们是心心相印的存在。」
像是和凉子的声音配合般,良子小声呢喃道。
我看着眼前的这两位同名的花季少女,不由得长叹一口气,可能这就是女生挚友间的情谊吧?
◎
在那之后,我便跟凉子她们告别了,现在已经日落西山。
虽然我还有想调查的地方——校舍里似乎见不到几个学生了。
不过话说回来,也许是因为过于安分,所以即使有谁留下也没注意到吧。
那么,接下来去哪呢?果然还是老地方吧。
正那么打算的我走向校门,发现了站在门口的雪。
应该是在等人吧?
「怎么了雪,这个时候了还没回去?」
我出声向她打招呼道。
「啊,哥哥。」
雪转过身来。
「是在等人吗?」
「嗯,在等哥哥你呢。」
「我?」
为什么又来等我?
「想在回去的路上买些东西。」
「哦,是这样啊。」
当钱包或是搬东西吗?
「一会去买大米,就请哥哥搬吧。」
「我知道啦。」
「——今年的冬天还真是暖和呢……」
并肩走在路上,雪随口说道。
「毕竟前些年还是厄尔尼洛现象年呢。所以造成暖冬也无口厚非。」
「嗯——照这样子再过一段时间的话,虫子们可能要提前从冬眠中醒来了。」
雪一脸开心。
「……你还真是喜欢那些虫子啊……」
「嗯,那又如何?」
像是感到不可思议一般,雪反问我道。
「为什么那么喜欢虫子呢?」
「问我为什么喜欢的话那我就很难回答了,喜欢就是喜欢啊。」
「有很多腿不觉得恶心吗?」
我一直以来就对那些表面满是粘液光泽或是长者锯齿状的腿的东西没什么好感。
「在国内栖息的昆虫只有极少数的类型是身带致命毒素的,所以没问题的。」
「不是那个问题吧……」
大概半个小时后,我扛着大米和妹妹一同回到了家。
「说起来,雪,平时都是你一个人回来的吗?」
「没有那回事哦,平时都是和缀子一起回来的。」
「缀子?」
「是朋友。」
雪有些腼腆地回答道。
嘛——既然是雪在学校里的朋友,那么想必也是一位很文静的女孩子吧?
「……最近发生了那种事件,外面不太安全,所以尽量不要一个人在外闲逛。」
「嗯,我知道的。」
「那么,我还有些要调查的事就先走了。」
「一路小心,哥。……谢谢你送我。」
我朝着目送我的妹妹挥了挥手,然后转身离开——
朝着原预定计划,来到星夜森林。
虽说只是想在工作的空余时间里,忙里偷闲一下的——
「……真没辙啊。」
门把上挂着写有『CLOSED』的打烊木牌。
休息吗……
没办法,去别的地方吧。
「啊,拓哉君!」
刚转身就听到了从店里传出来的玲子近乎悲鸣的叫声。
「怎么了?」
从店里飞奔而出的玲子一把抱住了我。
「救,救命……」
「出什么事了?——」
难道是非法入侵?
把玲子藏在身后,我摆好了架势。
然而那慢慢从店里走出来的身影是——
「玲子小姐,你在哪里?」
「欸,小美纱?」
「啊……宫本先生,午安。……别躲着了,赶快回去收拾吧,玲子小姐。」
「就、就让我休息一小会儿吧,美纱……」
朝着双手叉腰举止可爱地吓唬着人的美纱,我把玲子推了过去。
「等一下,拓哉君……」
「玲子又逃避打扫了吧?」
「……是,就是这样……」
我和美纱不约而同地叹了一口气。
「可是没办法啊,不擅长的东西就是不擅长……」
玲子稍稍鼓着脸嘟囔道。
「即便如此我觉得那样也不行的吧。」
走进店以后,柜台和餐桌上都摆满了餐具。
看来今天似乎是为了收拾门面而关门的。
而玲子则似乎是在打扫的过程中看到我的身影跑出来的——
「……我觉得整理工作还是要认真去做的。」
我对自己的情况视而不见,如是评论道。
玲子也和我一样,是不会收拾东西的类型。
准确地说,是因为总是把用过的东西随手乱放,导致下一次要用的的时候弄不清楚东西在哪,这对开店的人来说是个不小的麻烦。
「什么啊,明明拓哉君自己也离不开雪。」
「但是我会把看过的书有好好地归回原位哦?」
「拓哉君的话也只有对书才这样吧。」
「真是的,不要再争那些了,二位!赶快动手干活吧,玲子小姐。如果你不亲自动手的话,不是脸盘子放在哪都要不知道了嘛。」
「……是。」
玲子悻悻地站起身。
「真不错啊……能雇上这么认真的孩子。」
「美纱这孩子虽看起来很文静的,但其实颇有些完美主义的地方。做事彻底也好……绝不妥协也好……」
玲子一边慢吞吞地把盘子按种类按顺序归好,一边嘟囔着。
「服务业嘛,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
「就是啊,玲子小姐如果能改正那些随随便便的坏习惯就完美了。要是继续这样下去的话,难得的一位美人,形象不是全毁了吗?」
「呜呜……」
嘛,加油吧,玲子。
我也不好意思继续打扰她们打扫了,随便去别处逛逛然后回家吧。
吃完晚饭,我坐在起居室的沙发上休憩。
「第一次去学校,感觉怎样?」
饭后收拾后,雪从厨房回来向我问道。
「这个嘛……大家都挺温和呢。」
我率直地吐露了感想。
「是啊……并没有那种会闹事的人呢。」
「是因为校规严格吗?」
「虽然我并不这么觉得……但似乎学校里有人是这么认为的。」
这里雪打住了话头。
「怎么了?」
「……这是,以作为学校老师的立场而提出的问题吗?」
「不,是身为侦探的调查。」
「不是身为担心妹妹在校品行不端正的哥哥?」
「至今为止也没再去担心你的品行是否端正的必要了吧?」
「我还真是受哥哥信赖呢。」
雪笑着如此答道。
「我可是个明知朋友违反了校规还默不出声包庇的坏学生哦?」
「是吗?」
「秘密。」
嘛,像雪这样的年纪的女孩子有一两个秘密也没什么值得惊讶的——
「……别去做危险的事啊。」
「不用担心,不会去做的。」
露出温柔的笑容,雪轻轻地点了点头。
「对了,知道一个叫神木凉子的学生吗?」
「嗯,当然,毕竟是在同一个社团。」
雪当即回答道,疑惑地看着我。
「神木同学怎么了?」
「不,没什么……不过令我吃惊的是,雪你也是美术部的啊……」
不如说这个更让我感到惊讶。
「是啊,哥哥不知道吗?」
「我一直以为是昆虫部之类的。」
「……那都要进行些什么样的社团活动啊。」
雪愣了愣,叹了口气。
「算了,那些都无所谓……你觉得神木同学是个怎样的女孩子?」
「神木同学吗?……这个嘛,不是坏人哦。」
「那当然。但,有些奇怪?」
「……和其她同学给人的感觉完全不同呢。不知该说是达观还是什么……但并不惹人厌。」
「还有一位。是叫『水原凉子』吧,她怎么样?」
「水原同学吗?确实经常能看到她跟神木同学在一起……」
雪有些怀疑地看着我。
「……她们二人和哥哥调查的委托有什么关联吗……」
「不,这是作为新任教师提出的问题。」
「真是——哥哥你只会为自己开脱。」
一边这么说着,雪呵呵地笑出声来……
◎
洗过澡以后,早早地就躺进了被窝。
不过,我望着天花板上的污渍已经有相当一段时间了。
貌似今晚睡意很浅。
从九点开始起,我就一直这么望着天花板躺着,连盹都没打。
不行……看来目前真的睡不着。
索性从被子里坐起来,叼上一支烟。
看了看钟——还是零点前吗……
叼在嘴上的烟连火都没点,我走向了起居室。
雪这个时候也已经睡了吧。
……看着窗外高悬夜空中的明月,稍微出去散个步怎么样?
尽管知道此时的户外肯定凉风嗖嗖的,但也没到那种特别冷的地步。
不过,我又该去哪呢?
这个时间段能去的地方很有限,顶多就是溜达到吉祥寺附近。
唉,还是觉得没必要特意出门,老老实实地在家看书吧。
我把叼着的烟塞进烟盒,转身走向书房。
「接下来——」
从书架上随便抽出一本书。
是关于有着『山中老人』之名的哈桑·本·萨巴赫开创的阿萨辛派在十字军远征时期的活跃的故事——
讲的是伊斯兰的恐怖分子刺杀九位政坛大能的故事。
上次好像看到派菲达伊刺杀尼若牟来着?
「——哥哥?」
书房的门这时候被打开,雪走了进来。
「怎么了雪,还没睡吗?」
「嗯嗯……要喝点什么吗?」
「那就劳烦给我一杯乌龙茶吧。」
「明白了,请稍等片刻。」
雪又走出了书房。
我也在这期间把书放在桌上,把圆桌挪到房间中央。
没过多久,雪就端着盘子回来了,盘子上盛着两杯热气腾腾的乌龙茶。
「你也要喝吗?」
「嗯,不可以?」
如此回答着,雪坐到了椅子上。
「也并不是不同意……明天不是还要上课么?」
「嗯,当然了。……不过不用担心,我不会睡过头的哦。」
「那就好……」
「呵呵……哥哥真是爱操心呢。」
雪的嘴角微微翘起。
「没办法啊,没有别的人能让我操心啊。」
「……是呢。」
雪听了后有些寂寞地点了点头。
「感觉——已经过了很久两个人的生活了……」
「是啊……」
我的父母——前东京帝国大学社会科学教授宫本弘树和宫本一華,于七年前因故双双去世。
「……差不多该去睡了。」
「啊啊……茶杯就由我来洗吧。」
「谢谢了。——那么,晚安,哥哥。」
「晚安,雪。」
雪行了一礼,离开了书房。
涉及到关于父母的话题可能算是个失败了。
「我也去睡吧……」
把茶杯放回盘子,我离开了书房。
将茶杯仔细洗净后回到自己的房间,钻回被子里。
好——明天早点起来吧——
这么想着的同时,眼睛慢慢地合起来。
世界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