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3月25日小雨临汾霍山甘雨石
天灰蒙蒙,阴沉沉的。四周的树木掀起层层的波纹,沙尘拍在我脸上,让我的鼻腔内十分干涩。
这是要有雨?我抬头望了望混沌的天空,一只鸟也没有。再往远看就看得见缕缕灰云下的五龙壑和七彩琉璃塔,山腰上那个露出一点飞檐儿的地方就是我此行的目的地。
山路干净而游人稀少,皮鞋踩在上面,发出青石板动听的咯咯声。进到山里,水汽重了些,我的鼻子也没有之前那么难受了。这里的风景宜人,四周多瀑布溪流,在外面看来山势广阔又绵延,内里却细节丰富,初春的野花一团团挤着,散发着青草的香气,我却感到烦躁而忧愁。
小琴生了一种怪病,她性情恶劣,尖叫,啃咬,自残。发作的时候力气特别大,好几个成年人都拉不住。我隐瞒了乡叶我和我父亲都得过这种病的事,如果她知道了,一定会和我离婚。
这样想着我来到了巫师的宅子门口,伴随吱呀呀的推门声,木门前石柱一样呆立的黑衣侍者脸上的嘴巴动了动,吐出一句话来:“那是一个来自远古的诅咒。”
“我正是为此而来。”
他侧身隐在了玄关阴影里,为我让开了一条道路。这人身材细挑,一身黛色儒服,严肃而谨慎。我跟着他就像是跟着一个脑叶切除患者,让人莫名的有些阴郁紧张。
我感到沉闷而尴尬,心里又为着自己的隐忧不安,于是试着和他搭话,就好像这样就能缓解情绪一般:“我听说这里住着一位巫医……”
侍者沉默不语,却拉开了一道门,躬身抬手:“请甘先生稍做休息。”见到我坐下又合上门户离开了。
山间瀑布的声音一点点淹没他离去的脚步,我身子凉凉的,一股湿冷之气顺着脖子流淌,让人觉得有些冷寂。我从未说过我的姓氏,没有提过我来的目的,甚至没有告诉外人我要来。侍者就已经在此恭候我了。谁叫这里有一位巫医呢?
他咚咚叩门,又摆上茶点,走到我身旁不言语,只是把一张纸条叠整齐递到我手里,这一系列动作罢了,又呆立不动了。我不再理会他,自顾自的展开纸条,读了起来。
甘雨石先生敬启:
甘先生,我知道早晚有一天你会来见我,就像是你的祖辈所做的那样,来见我的先人,然后失望而归。而我能做的同样不过是让小琴不那么的痛苦罢了。说来也惭愧,这么多年,我还是没能找到任何解决办法。茶是我亲手泡的,甘先生吃了点心便回吧。
我读了一番,心里难受了起来。“你们这位先生,怎么连人都不见?”我见不到巫医,白来了一场,却又没有地方发泄,只好找侍者的麻烦。
“别人是见的,只是不肯见您。”他一字一字的,好像个机器。没有感情的话语如此令人气恼。什么叫只是不肯见我?
“我若是一定要他出来呢?”
青年用着叹息的眼光看向我,轻声道:“您还是不要见为好,先生有先生的道理……世间万物,生生不息,有的人见了他一面,对世间的变化影响很小,见了也就见了……您是要改变自己的命数吗?”
“你这位先生可真是不简单。”
“不简单的不是他……”他看向我,又不说话了。
我知道再这样问下去也不会有结果,也就端起茶来。这是一壶普洱,泡的过浓了,涩味太重。我发觉自己下意识厌恶这个神棍,就像厌恶他泡的茶一样,即便是有求于人。可是我还会再来,因为那个诅咒或许会伴随小琴的一生也说不定。
“我还会再来。”
“多少次都一样。”
他目送我出了山门。
2008年5月15日多云转阵雨临汾霍山
这次带我来茶室吗?我暗自思惴,手不由自主想抚弄茶室里的茶几。茶几的一边伸出一节枯枝,站着会叫的机械木鸟。中间一条弯曲细窄的凹槽,里面盛着流动的浅水将茶桌一分为二。两朵小莲漂在上面,被水流冲的微微颤抖。
“好久不见,”黑衣侍者道,“您果然又来了。”我看见他隔着玻璃屏风忙忙碌碌的身影,屏风上兰草的花纹投在上面。这次他不知为何换了现代着装,穿着衬衫和长裤,外衣是黑色的短风衣。
“你们先生全知全能,他一定知道我会来几次?”我调侃道。
“先生说,您会来7次。他还说,您不必拘谨,就像在家一样也没关系……反正,您得不到结果,不如放轻松的好。”
侍者接待熟客一般,为我烧水沏茶,让我听烧水时越来越大的气泡潮音。大概是怕我无聊,还拿了一本书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末了便数次温杯沏水,直到我喝不下。
我忽的产生了一种冲动,如果趁他不备,自己去找巫师,不就可以达到目的了吗?于是就借着向他问厕所的功夫,悄悄溜进回廊当中。
回廊回环九曲,每一次转弯都有无限延伸的道路,树木花草圈出小巧复杂的隐藏空间,遮蔽着池塘凉亭,让人无法了解庭院的全貌。就好像这栋宅邸远大于我所见到的。
我听说巫师会把人困在境界当中,被困住的人会永远行走在迷途中,除非巫师解除戏法,他才有可能回归现世,否则终其一生都无法逃脱迷惘。我的一举一动说不定都在巫医的掌控中。这样想着,心情就复杂了起来。
到了内里只见一重黑门,我默默推测,如果是巫者会把自己的居所设置成什么样呢?内部的话要有起居室还有祠堂方便祭祀用,外面最好有庄严肃穆的大门才配得上祠堂。
我试着推那扇黑门,却无论如何也推不开,要向内拉才行。意想不到想到的是,黑门后面,还藏着门,门后又是三道门,朝向四个方向。就像走入了迷魂阵,重重叠叠没有尽头。
我走着走着,这些门又忽然消失,又变回了刚刚见到的第一重门,黑的透彻,黑的发亮,让人不知不觉感到几分恐惧。
我自觉不安,却驱使着自己推开了门。烟栗色纱帘随着开穿堂风四散飘飞,黑绸布覆盖的乌木躺椅上,一个身着暗色交领旧服的年轻女人正睡在上面。
她头枕着胳膊,袖子和裙摆上镶嵌着飞鸟形状的金边,一手握着带枝桠的枇杷。枇杷本来有一对,只是枝桠断了,其中一个已经掉在了地上,滚的灰扑扑的。
我发觉这人其实面熟的很,却一时间想不起来她是谁,以为是神棍的亲眷,正打算退出去,她却刷的睁开了眼睛,吓了我一跳。她不是面善,而是十多年前我和乡叶还没结婚的时候,确实见过本人,至少也是长相一样的人。联想到了巫医长生不死的传说,我心里明白了几分。
“你是秦家之前的媳妇?”想起她之前对我们的诅咒,我越发的厌烦,不想再多见她一刻。
“我已经不想见客了,”她软绵绵的起身,像一条涌动的黑蛇,“你还是趁我睡着溜进来。”
“您变化可真大啊,现在都是远近闻名的巫医了。”
“甘先生何必酸我?不过是因为我此前诅咒你们,还故意不帮助你女儿罢了。”
“您倒是把自己看的很重。”
“随你怎么想。”
我负气离开,侍者不知何时跟在我背后,把大衣拿到玄关,为我披上。正要出去,他却又堵住我的去路,把一把细长的黑伞递到我手里。
“玄先生说一会儿会有雨,叫您拿着伞。”
“你们先生神机妙算,连天气都算的清清楚楚,我甘某自愧不如。”
“不,玄先生看了天气预报,虽然山里信号不好。”
我把伞接过来,他一直跟在我身后,送我到山门。忽的扯了扯我的袖子:“你若是想胜过先生,不如来他个千次万次,直到她能救人为止。”
“为什么要胜过她?”
他依然是哪种平淡安宁的表情,嘴里却喃喃道:“那您的女儿该怎么办呢?”
我抢过伞,快步下了几层台阶,回头一看,侍者还在牌匾下面站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