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8年9月10日小雨临汾霍山
“教师节快乐,甘老师,您总喜欢阴天来呢。”侍者手上编织着花环,上面开着宝蓝色蝴蝶一样密密的小花,“这是六倍利,前几天日头长,开了不少,先生叫我拿去给小琴玩。”说着,他把花环扣在她头上。
和以往一样,我们带小琴见瑜珺,但小琴这次极不配合,大概是玥吃了上次的亏,不愿意接近这个女人。
待安定下来,我和侍者一同坐在屋檐下观雨,听他撮口长啸,声音像山雀啼鸣。
“您家住襄陵?”他忽然问道。
“是啊。”
“受灾情况怎么样?”
“我家里住的远,问题还不大,乡下倒是死了不少人,道路也不通,不然前几天就该来了。”
“原来如此。”他常常若有所思,不知道在考虑什么。
“今天你家先生泡茶了吗?”
“没错,她每天都泡。你想试试吗?”
“我该怎么做才好?”
“如果不会入静,尝试一下正念如何?”
“正念?”
“观察,关注,不做评价。”他说着,举起一朵六倍利来,“注意它,舒服的坐着,闭上眼睛,呼吸……好,慢慢来,注意力集中在这朵小花上。”
蓝色,轻,小……还有雨声?
“我总想到雨声。”
“没有关系,顺其自然就好。”他安静的说着,“您听。”
茶盏的声音……吗?
不知什么时候,雨声也好,蓝色的花也好,我都不去想,也都感觉不到,只有茶盏的样子清晰可见。
茶盏带着青绿的荷叶边,材质是失传的秘色瓷,我看见闪闪发光的银汁裹着翠绿透明的外壳,水信玄饼一样软嫩圆润一颗一颗咕嘟咕嘟从杯盏底部冒出来,又几颗并为一颗圆润透明的球充塞整个杯子还溢出来。
我已经伸出双手举起小盏,让琼汁落入口中,它们顶着舌头碎裂开来滑入腹中,清清凉凉,入腹却很温暖,让丹田也闪烁着白光。
他叫我慢慢睁开眼睛,我发现那杯茶还没有动过,连忙端起来尝了尝,还是很难喝。
我很疑惑。
他见我这样子,笑了出来,慢慢道:“你看见了什么,听到了什么,尝到了什么……像真的一样,比真的还像真的……都是……”
他的声音仿佛掉在地上。
“假的。”
我一愣,一时不知所措。偌大的庭院里,只有雨声打着屋檐,打着树梢,打着地面,打着我的脚尖。
“她的茶本来就难喝,先生不是神人,她很贪恋,贪恋茶的味道,所以她泡的茶叶多泡的久,难喝是必然的,但她还是要做这种有满足感的事情。”他浅浅笑着,“我可以泡好喝的茶,大概是因为我没什么感觉吧,至少没有贪恋。”说着他略抬起头。“因为我虽然喜欢当下,但是我不会贪恋,我想去外面……”
“嗯?假的?”我还沉浸在刚才的对话中,完全没听见他说什么,他也不恼,顺着我的话题说下去。
“是啊,说不定我们的对话,不过是某人正念中比现实还像真的的一幕,或者说……”他沉吟片刻,眼里流露出悲哀的神色,“我们不过是一本小说罢了,小说外的世界与我们可能完全不同……是不是啊,那个隔着文字偷窥我生活的人?”他抬头望天,就好像看透天空一样询问着你。
“你在和谁说话?”我没太听懂,但是一种异常的呕吐感涌了上来。不知怎的,这次我不想像往常一样去细想他说的话。
“没事,准备吃的吧,她们用不了多久就结束了。”他笑笑,“今天吃莼菜鲈鱼羹怎么样?”
“你去哪弄鲈鱼莼菜?鲈鱼只在入海口,莼菜要南方才有,现在去超市来不及的。”
“人生贵得适意,我想便即刻弄来。”他用木盆盛了半盆多水来,“给你讲个故事吧。”
“曹操宴客,没有松江鲈鱼这道菜有些遗憾。左慈说:丞相不必担心,在下马上变出一条来。就让人端来一只盆子,真的从盆中钓出了一条松江鲈鱼。我们也抓一条出来如何?”说着就在那空有水的盆中摸来摸去,摸出一条满口毛糙细齿的褐色圆头丑鱼来。
“这鱼真丑。”我说。
“确实丑,”他说,“这条也不是松江鲈鱼,不过是粗劣的塘鳢鱼,可惜可惜,左慈是钓出来,我们是抓出来的,所以不一样。”他变得多话起来,说不定是与我熟络了。
“松江鲈鱼濒危了,找不出来也正常。”
“那……再给你讲个故事吧,当年吕洞宾下凡松江秀野桥喝酒,点了一盘塘鳢鱼觉得腥味太重。他让店主托了6条活鱼来,吕洞宾觉得此鱼好丑,便要来了一支毛笔和一碟朱砂往鱼的两颊上描了条纹,又在鳃孔前画两个红色腮状。我们也来画怎么样?”
“毛笔和墨都在先生书房,她和小琴在那,我们不能去。”
他沉默一阵,就当我以为他要放弃时,他说道,“看来只好将就下了……您带烟了吗?”
我倒是带了。
他点燃一根烟,按在腮孔前烫了那鱼两下,它在锁喉下苦苦挣扎,倒是成了两个红烫癍。
我用余光见他悄悄尝了尝烟嘴才丢掉,心里多了许多想法。他把它放回水里再捞起来,鱼确实成了一条四腮鲈鱼。
那么莼菜呢?只见他拉我走到池边问道:“全国上下,只有太湖的莼菜是最好的,您去过太湖吗?”
“去过。”
“具体什么样子?”
“有些蓝藻,开满荷花,水……就是正常的水吧。”
“你面前这个池塘什么样子?”
“有些蓝藻,荷花,水也……”
“那好,这就是太湖水。”
“不一样!”我迷糊起来。
青年伸手划水面,“一样的,你看……”他举起莼菜凑到我目前,“太湖莼菜。”
“啊?”我想起他之前说过真的假的,发觉了起来,“不对,这是假的,我根本没有脱离冥想。”
他叹了口气,“可惜,你以为是真的,却是假的,你以为是假的,却是真的,我没办法说服你它是真的,只有你自己才能判断。”
“太舒服了,想要什么就有什么,这不正常,一定是假的,是我为了逃避现实而创造的。”
他噗嗤一笑,“它们都是真的,因为世界并不像人想的那么正常,或者说,正常与否不是大多数人能决定的。”
“你吃的时候就知道是不是假的了。”他不再管我,拎着鲈鱼莼菜去了后厨。焯莼菜,煎鲈鱼,姜丝莼菜一起烧,鱼熟了又添了少许鸡精和盐,与上一次相比简单了许多,但是清淡适口。
有花环和吃的,小琴今天也很高兴,但我却有些不安。玄瑜珺把玥交给他烧掉。我盯了他半天,他倒是看也不看我,头也不回出去办事了。
2008年9月13日大到暴雨临汾霍山
我和小琴在门口等了许久,不见他,也没见玄瑜珺,更没人开门。我担心小琴发作,但是她一直都没有发作的迹象,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