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龙的出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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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估计害了病,医生。“

十来坪的心理诊所孤零零地容纳着两个成年人。心理医生在东方大陆仍未普及,人们并不关心内心有何异样,只消钱包暖和、物质丰富,吃屎也好,喝尿也罢,都无所谓的。他们素来喜欢把施予别人恶意的后果称作矫情,从而光明正大地睨视众生。

事先说明,本人坚持进行心理治疗已经很多年,绝不是因为医生小姐姐凹凸有致的身材和温柔的言语,虽说她的确配得上如此赞许。

“大约是异性恐惧症或社交恐惧症之类……您知道,一年前还挺好,能自如地同陌生人和陌生女人交谈,可……可近来我一看见女孩就心慌,越漂亮的越心慌,直至……直至前天我去警察局,明明有要事在身竟心乱如麻,不敢上前说话,您说……这……”

医生姐姐只是笑笑,接着问我一箩筐问题,无外乎学习、社交和女人。当她听闻罗宁至今仍未邂逅倾心的女孩,不禁潸然泪下。

“记得去年那会儿,你一连来好几个月,结束前总算立下志愿决定找女朋友。哎,一件事情两个极端都不好,你知道吗?就在刚才我接待一位比你小一岁的女病人。”

她告诉我那个女生高中时代有过五个男朋友,而最近一次分手使她患上严重的抑郁症。

“现在年轻人啊,干啥啥不行做梦第一名,她大一期间费尽心机找了个上海本地土著,直到假期那会儿男友在空间晒出入夜店视频,才知晓自己是人家劈腿的第五个。”

你不也才二十六嘛……

“谢谢您,我现在好受多了。但社会实在太可怕……哦不……女人是第一可怕的,比女人还可怕的是由无数男人和女人组成的群体!”

听闻他人的苦难自己便觉得轻松,真够劣等的。是啊,我理应出于同情,可仔细想想“天道有轮回”之类毫无逻辑可言的俗语竟出离地符合事实,自身的**来源他人的悲剧,罗宁啊罗宁,也不过如此嘛。

“你怎么会这样想?受刺激了?”

“一想到辛苦劳动的汗水将受到剥削,一想到任由他人剥削的精神资本家,就觉得真他娘恼火!您知道吗,国家给出的动画补助产出一堆不如大学生水平的乐色,国家给出的芯片研发资金变成一堆毫无用处的PPT,还有那群搞金融的骗子,天哪,所有人在玩一种用数字衡量财产然后拼命在后面加个零的游戏,我怎能不焦虑?您说,价值能凭空生出价值么?”

医生姐姐满脸疑惑地瞧着我,似乎和多数人一样对冉冉升起的经济抱以极大的信心。二零零八年那场危机不仅没有给做发财梦的蠢货们心底留下烙印,反倒变本加厉,一个个虚拟经济的奇迹,无数网红生意,如雨后春笋日升月恒。全天下人知晓伟大的祖国不会第二次跌进同一条沟里,却忘记前进的路上千万险阻足以让复兴的国度摔个狗啃泥。

“天哪,我们离发达国家遥遥无期人口就接近老龄化,太可怕了……实在太可怕了。”

我惬意地躺在二十度小床上说着紧张的言语,医生小姐则一脸黑线,表示不可理喻。

“你应该少看些东西,去年就说了,你最大的毛病思考一些自身难以撼动事物的解决方法。活得简单点不好么?学会寻找衡量自身的尺,便能过得快活。”

“我打赌当年某医生和某图书馆管路员也没找着您所谓‘衡量自身的尺’,而且,他们身边那帮人同样如此。”

“看来不起效果啊,那我推荐你看看某些轻松的书。”

“心灵鸡汤?那些毫无营养的笑话?实话实说,那群人自己都没活明白跑来写教别人活明白的书,不是胡扯吗?我也喜欢笑话,苏联笑话,但它和1984都令我痛苦,尤其隐喻渐渐成为现实,我作为社会一员却无能为力。不管先有鸡还是先有蛋,我们都需要鸡蛋啊,您明白吧,人生的确如您所言,可倘使所有人那样活着,世界就完蛋啦!”

“我不明白……不过那些事情总有人会去想。”

“那为何不设法成为想那些事情的人呢?”

上帝赐给人三种品质:忠诚,聪明,党性,但是任何一个人不会两种。因为人如果是聪明和真诚的,他就没有党性;如果他是忠诚和有党性的,他就不是聪明的;如果一个人聪明和有党性,那他就不是真诚的。

往昔的回忆如流水般冲洗我的时间,这些记忆里,有着罗宁的过去、弱点和曾经。罗宁不打算改变,也不愿减少无谓浪费时间的惯常。

天哪,我把宝贵的生活费取出一部分用于心理咨询,居然毫无作为,就好像支援形单影只的落寞小姐姐却单独去了酒店,一定是这样的:一连许多天缺少同生人交流的经历,三点一线的生活,不变的周围,教罗宁生生憋出病来。

我一边盘算是否应去探探或比心那种地方寻找发泄荷尔蒙的对象,一面朝街角的咖啡店走去。前几天A忽然抽风表示要抓紧宝贵的学校生涯找女朋友,作为狐朋狗友我当仁不让向他推荐以上两款app。当然那些圈子的破事儿早警告过他,或许狂热的写作之魂不断驱使我寻找社会阴暗面,总之人类自发形成的圈子相当恶心,而我因此对群体性行为深恶痛绝,甚至一度觉得“人类是一种相当劣等的生物”。

罢了,再差劲罗宁也是正经学生,和**的圈子不相干为好,想必A嘴上说一套实际做一套,定远远地逃开那是非之地。

只见龙孤独地坐在窗边瞧着窗外,打工的女学生想来复习备考,不见人影,店长继续擦拭永远擦不干净的桌子,仿佛龙不在店里,仿佛他不是这家咖啡店的主人。

A曾对我的独身主义表示怀疑,甚至一度认为罗宁是个性取向不正常的家伙。的确,我素来喜欢同有智慧的男**流,而且反感那些非理性的争论,看起来罗宁同学周围就是一帮毫无情商的理科男。彼时我争强好胜的年纪,刻意回呛他,“我会做菜、洗衣、家务和python,要女人干嘛?”。如今回想那不过是登上半途被一脚踹下所产生的怨恨罢了,在龙的身上,我隐约辨认出罗宁当年的影子,奋不顾身追求生命热爱之物,却在他人愈行愈远时一无所有。

我甚至知道他将要说什么,希望我说什么。饶是如此,腿脚仍不住向前方迈去。

有些路,会走的人,一辈子终归要走的。

龙似乎未察觉约定人物的到来,直愣愣盯着窗外。不远处的杏树,几片摇摇欲坠的叶子随风飘扬,他正端详败叶的挣扎和挣扎失败的去处。

“哦,你来了。”

直到眼前一只手掌不断晃动,他才淡淡地吐出一句。

明明是你叫我来的欸。

“你画了什么被他们怼了?”

龙并不回答,转手抛出一张油画纸,右下角似乎经常被人摩挲,明显有些褶皱。

“这是什么?”

老实说整页纸内容绚丽而凌乱,如果是抽象派或后现代画风,那我着实不能评判一二。

“反啦!”

他将画卷旋转一百八十度,凌乱的线条忽变得井然有序。

“地图?”

“不全是,再仔细看看?”

又扫描一遍纸张,大约经过艺术处理的地图,虽极富创意,但要评选各种奖项着实拿不上台面。

“果然啊……都没有……你听说过大学城的传言么?”

“我不会浪费时间在无法佐证的信息上。”

“可它是真的,我就遇到啦。”

龙一扫颓然,急不可耐地同我讲述暑假归来的奇遇、大学城三大流言之一:幽灵司机。

传说开学前和假期初,大学城与火车站的路途间会出现一辆白色大众轿车,免费送学生往返。当然免费是有条件的,司机会询问你是否愿意稍稍绕路,倘若拒绝免费将变成原来两倍价钱。

其实流传甚广的故事基本存在事件原型,而龙上个暑假结束之际,下高铁站之初,便遇到这样一位善良的司机。

“大概绕远十分钟左右吧,经过一个叫龙村的地方,他听说我的名是龙,既差异又高兴,于是我趁机和他聊了几句。”

司机没有透露真实姓名,只告诉龙自己这般行事的来龙去脉。十年前,作为一名既定大学生的父亲,他为儿子出息感到自豪。父母最开始的不适应大多为子女离家的前半年,正所谓失去才懂得珍惜,因此他兴冲冲地驾驶买了半个月的崭新轿车迎接离家半年的游子。意外就在那时发生——电话不通,短信不回,他没接到从火车站走出来的儿子。一天后,警察告诉他,监控录像只能看见他的孩子从火车站出来,剩余的听天由命罢。接下来的两个月里,这位生活刚有气色的父亲找遍儿子念书的城市,却次次无功而返。

“后来,他的妻子得了抑郁症自杀,坚强的男人啊,收拾好生活,搬到儿子上学的城市,年复一年地免费接送学生,说‘不愿再有这样的悲剧发生’。”

“哦,这幅画描绘了那位司机的行车路线?”

“对,每次免费接送顾客,路线大同小异。不过还有很有意思的东西,你继续看。”

很有意思的东西?线条……没甚么特别之处;颜色……搭配十分舒适,料想大多学艺术的都能构想出此类作品。

“恕我直言,似乎没甚么特别之处。”

“哎,仔细看看路线形状,我特意用高对比度颜色啊。”

形状?难不成……

“是司机脑袋的轮廓?”

“也可以这么认为罢,总之,它是我这辈子最满意的作品,倘使你继续观察,地图中大脑轮廓的每一处拐角都有一辆白色大众轿车,而且你把商业中心和行车路线图连起来看,能依稀辨认出他哭泣的模样。”

龙所言不假,假如幽灵司机的传说足够真实,这幅作品当真配得上宝藏之名。可为什么叫“幽灵司机”呢?

“那个司机,可怜的父亲,精神饱受创伤,他始终认为他的儿子就坐在副驾驶。他会和自己认知里的儿子讲话,并且不允许任何人占据第一排右边。”

挺不错的故事,完成度很高,足矣写进杂谈里。

我如是想,径直朝龙抛出刻苦铭心的现实问题。

“接下来……嗯……你准备怎么做?”

一道长长地太息,眼神陡然黯淡,又蓦地燃起火花。我面前本只有一张纸,登时摆满了用铅笔绘制的图。

“关于未来,我想了很久,那时你告诫我的没有错,现在输了,全输了!但你定记得当时给出的第二种解罢。使你通过别人获取价值,要么拿出惊世骇俗的作品,要么给别人好处,要么让夸赞成为给别人渴望给你的好处。原话应该是这样的,后面你还补充:第一种方法往往仅有天才和鬼才能名垂千古,第二种的地位并不稳固,而最后一种也是最野心、最危险的,搞点石破天惊的事情,拥有自己的武装势力。”

“唔……很久远的事了。你当时还反驳我吧。”

“对,我说:‘为什么需要武装势力?取得一些权力足矣,看看那些官宦,照样一呼百应嘛’,你则反驳了句奇怪的话:‘武装是社会权利的基础’。嚯,真灵验喽,上任艺术协会会长现在要多惨有多惨,成果没他份出事全上任锅,我亲眼所见,人家退休两个月一帮人守着他家门口查财产来源。”

“确实值得深思。”

我觉得这件事情也可以记载在杂谈里。

“人一辈子终归得做些甚么吧,你说呢?所以这两天把准备做东西制成图表——诺,它足够宏大,足够美感,而且比那些顶天卖些价钱的艺术品更具有改变世界的潜力,不是么?”

虽然没学过美术和建筑,面对手绘的cad图纸束手无策,只零星听说过后现代建筑、极简风格之类模棱两可的词汇,但我凭借数学功底仍然凭借想象将图纸化成实体。

规整、宏伟、大……我极力压榨脑海里贫瘠的词汇,以匹配同图纸相称的词。

天才般狂热的构想——那栋圆顶建筑图纸右下角甚至标注着一行小字:长江上游至重庆,皆可用此建筑覆盖江面。

“哈哈……”

龙通常不是个溢于言表的家伙。

“哈哈哈……”

这种情况应该联系精神病院,比赛落选对他的打击异常严重。这些作品若真成现实大约落得个阿房宫无二的下场,即便设计足够合理,空间利用率极高,也掩盖不了大容量建筑脆弱且劳民伤财的事实。

“哈哈哈哈!”

我悄悄将左手伸进口袋,瞟见裤兜缝儿隐隐约约的几道微光,稍稍松了口气。

“你不觉得很有趣吗?”

咦?突发性精神失常应该播110还是119呢?

“凭什么受命运眷顾的家伙能凌驾普通人之上?不被上天青睐的人,或许付以十倍百倍努力才勉强有个一官半职,某些人稍加努力却平步青云。你曾说全世界的革命都是寻找多数不容易人的共同点再施以对少部分人的敌意,哈哈哈!全世界七十六亿人,中国十四亿人,又有多少矗立金字塔之端?只消给人们看看生活之上的糜烂,他们便有反抗命运的勇气!让全世界因命运而平凡的人们联合起来!我向你保证,罗宁,图纸上的一切必然成为现实!”他不禁激动得站起,“你说的对,古今中外那么多历史性的人物,凭什么不让我来做做看?我也愿意享受位高权重的**,享受一句话否定别人的畅爽嗷!现在只需要……”

“我不干,知道你对那感兴趣,但话撂这,百年内不可能出现符合那种制度的国民。”

开玩笑呢,我罗某人的确想死,但谁嫌命长呢。

“假使两年前,甚至一年前,就不会拒绝罢”,龙显得十分失望,神色的激情反倒燃烧更旺盛。

他原本就是那种认定一个目标很难停歇的家伙,有墙壁阻碍便碰撞,有泥泞便铺草为道,异于常人的强大精神,出人意料的冷静头脑,可惜站错队走错路哇。

“罢了,我一个人去。”

“去哪儿?”

“蒙古,然后伊朗。”

“学业咋办?”

“申请退学呗,顺带一提,我六级和雅思好歹通过了,你还是多担心自己罢,再会恐怕是阎王爷面前咯。”

疯子和疯子间会相互吸引,可不是开玩笑的……

唉,正能量的社会一个把固执和抱怨刻进DNA的人, 确实无处容身啊。

我眼睁睁看着他一页页收拾纸张,吐不出一个字。店长细细端详着光洁如镜的玻璃高脚杯,自然的叹息,不知是嘲弄我,还是取笑龙。原以为他的离去会使我心神不宁,此刻居然如大厕通畅般平静,甚至脱不出一句别离的话语。

多担心自己?

呵,与你没甚么不同,为某些东西舍弃本拥有的东西。若现在来一场正规测试,只怕劳什子技巧、解答方法全忘光光,拿六十算福分咯。

那呆这里还有甚么意义?

望着龙远去的背影,我好生取笑一会儿罗宁,把浑身上下缺点数落个遍,才满足地离开椅子。

通俗地讲,椅子和屁股粘一齐指

“等等。”

沉默许久的店长突然发声喝止,这里没别人,只有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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