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制小屋,新鲜的泥土气息,蜘蛛网遍布横梁,似乎好些年头了。右手不远处两只歪歪扭扭的铁杯,锈迹斑斑的外壁教人顿时失去啜饮生命源泉的欲望。
若偏要将当前境况加以某种准确定义,我只能说,罗宁被绑架了,大概。
亏得这包软中华,仓惶出逃之际才得以静心沉着,不过抽烟也好,思考问题也罢,终归为打发这段难熬的时光。
请容许作者完成迟来的解释:昨日夜观天象,见月光辉与闪星相映,以为天赐美景。又梦至邻国兵戎相向,而无视我一旁,故得灵感。遂变更行文规矩,将多个第一人称混淆,随机穿插第三视角,故混乱迷惑之处,请诸位见谅。
话说草稿本上爬满密密麻麻的汉字,罗宁这家伙显然因一时窥视真相而兴奋过头,花大篇幅详细描写自己是如何察觉案件背后隐藏的秘密,却直至末尾才发现文不对题。
【呃……好吧,我曾希望未来能有一个妻子和两个情人,妻子负责反对罗宁,情人则无条件支持罗宁,直到某一天情人成为妻子,妻子成为情人,继续玩着“你错我对”的把戏。外人眼里我的婚姻不算幸福,但罗宁可以和三个女人接吻,这一点是母庸质疑的。】
【现在许多国家地区仍耍着类似的把戏,舆论从一个集体再到另一个集体,人们乐此不疲——即便我个人而言它仍属于出色的办法,使人们在有限信息内获得足够新鲜感。然而……】
后一页被齐整地裁剪,按照常识,它很可能记述甚么重要的事情。
“日记本呢?”
“没啥有价值的,尽是乱七八糟的灵感”,年长的警察压根不理会,按部就班地一项项调查。年轻那位倒挺热络,大约双方年纪相仿,没辈分的隔阂,“以及各种苏联笑话”,他认为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随即补充道。
“会不会是别人撕的?”
“应该不会,一个小伙子写得东西至于重要么?况且本案件参与者甚少,应当没人与这玩意儿有交集。我猜这位罗宁同学写完,觉得文章很漂亮或者十分不妥,便撕掉咯。”
莉子一时也想不出反驳的理由,那边中年警察已然拍照完毕,开始收拾东西。
于是莉子下楼,准备回家——老实说莉子刚想起还有个本来在这儿的人被“赶出”房间,不免有点愧疚——哪怕气头上发脾气也是不好的哟。
然后就看见楼下围满了人。
啊呀呀,看热闹的一圈圈围着,中间……咦?有个男生躺地上,还有个女生不住地哭。
情侣纠纷?反正无关我事,莉子可不是喜欢多管闲事的女孩哟。
混乱的人群忽然集聚骚动,有个被拉着的男生猛地挣脱束缚,狠狠朝躺地上的那位可怜虫脑袋连踢好几脚。见此境况,莉子也不能袖手旁观了,因为施暴的男生莉子刚才见过,罗宁室友,蛮不坦诚的家伙,遭莉子呵斥一通跑出来,不曾想竟闯大祸,这种程度的暴力,差不多开除学籍处分罢。
“我不会走的。”看警察下楼朝这儿靠近,明君反倒冷却了情绪,旧时那股恼火的理性稍稍冒出火苗又迅速被意志扑灭,“你们先干活儿吧。”
两位原本调查罗宁犯罪的警察摇身一变,成为处理斗殴现场的执行官,年轻的那位一面给躺地上脑浆迸一地的男生急救,一面教周围人打相关部门电话,年长的则让明君呆在身后,并找来现场几人调查前因后果。
“你疯啦?会被开除的唉,心情不好发脾气不至于这样罢。”
明君寻声望去,见和自己说话的是莉子,即刻撇过头,目光投向天空。
“和你没关系,我的问题。”
手几乎握住香烟,舌尖却传来排斥感,好多年没如此强烈的意志,好像真正的个体而非接受社会教育的个体重新成为他的意识。
起初,呼吸新鲜空气抽包烟,等他们办完事情再学习,保研、硕博连读,成为受奴役的或被奴役的或被奴役而以为奴役别人的,怎样都好,明君,这一辈子大概没甚么变通罢。毕竟祖上案底差劲,有大学念便知足。安安稳稳做社会的一份子,建设国家,取得一般地位,将他人的苦难当做喜悦,将他人的快乐视为动力。倘使罗宁走大运遇贵人,真成为作家,几十年后帮自己写篇传记,差不多完美咯。
于是,离开宿舍,就近寻颗枫树吞吐云雾,祈祷待会儿能静下心忘却方才的事情。
唔……来男生宿舍的女孩,长得挺俊俏嘛,若有缘寻佳人相伴一生,大约是明君完美人生志向最后一块拼图。
感觉在哪里见过,也许记忆不大靠谱罢——穿水手服的娇小女生应当不会遗漏,不说别的,比记忆天底下没几个能超过明君的,毕竟当年差点被以为超忆症,之后医生得出“单纯记性好”的男人呀。
“接着,下来的一个废物,不由分说对女孩谩骂,假如你在现场,会怎样做呢?”
“别人的事情……”
“是啊,别人的事情,我环视四周,大概所有男人都对那玩意儿表示不满,可到底没一个人站出来。”
“依你性格,大约也不会站出来吧。”
“是的,过去、曾经、从前,我明君都不会站出来,现在,我站了出来。”
忽然强硬得有点过分。
俗话说: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现在的他和一刻钟前的他仿佛隔了三年,莉子如是想。
“大概你不会信罢,我这辈子一直有很后悔,很冲动的事情。”
大约十年前,我有一个妹妹,为什么现在没有呢?她失踪了,就这么简单。九岁那年父亲就不是亲生父亲,也不是她的亲生父亲。
虽然如今仍觉得他是个彻头彻尾的混蛋,但事实上,父亲这辈子只发过一次脾气,妹妹偷钱买零食,仅此而已。幼时的我因此记恨,怎么说呢?一个你不喜欢的人,会下意识忽视他的善,放大他的恶。彼时我已经尝到逃避的甜头,责任推给别人,自己安心学习做个优秀学生便有数不尽的奖励,甚至幼年竟自以为是地觉得懂得教育的意义。
明君,从小到大,领居家的好孩子,老师眼中的好学生。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为什么存在好和坏,好和坏的评判可以由多数投票决定么?
好吧,但愿你没有思考过,思考这些的人永远上不了天堂。
暂且将其搁置一边,我想起来,那个遭训斥的女孩,很像我的妹妹,所以潜意识觉得熟悉。
“这有什么关系?”
“当然有,父亲要明君帮忙看管妹妹,他却置若罔闻地玩耍,一手导致亲生妹妹失踪,再把责任推给继父,只希望给那个男人一点小小的教训!”
莉子没有罗宁的敏锐,完全忽略明君漏洞百出托词,“所以你看到像自己妹妹的女孩受欺负,一时冲动咯?”
“纠正一下,直到他扇了一巴掌,我才出手,而且绝非冲动,一百次选择也会一百次挺身而出。”
旁边的哥们儿压根在拉偏架,对我没出什么力气,暗地狠狠踹那蠢货两脚。只要有人领头,心底残存的个人意识依然极力冲破社会意识的限制,呵,倒别样地给人希望呢。
“那为何被拉住还挣脱补一脚?如果没这一项加害,定性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还是大有可能,周围同学也会作证。”
“嗯……就当一时冲动咯。”
明君没料到自己云淡风轻迎接将来的惩罚,呼——没办法,那一刻我的行动已经被以明君为中心,以那可怜的混蛋为对象的集体左右,女士,你真错过很重要的东西。假使罗宁听闻,只怕非得调查个水落石出罢。
罪犯行为不一定围绕个体意志,这种现象是存在的,而且犯下的罪恶往往不在法律监管范内。一次命案,凶手仅一个人,我们能判处他死刑,有一百个人,刑法就得掂量程度,有一万个人,罪恶便不是罪恶了。
“走吧,任凭处置,我不会反抗的。”
警察狐疑地大量明君,他或许是全世界最顺从的犯人了。没有辩解,没有要求律师,没有请求宽恕,唯一一句和暴力有关的话是:“我的错,请依法处置。”
“其实呀,你没必要的,我看你成绩顶号,以后读个硕士博士前程远大,没必要为一个像妹妹的女人冲动,哦,这个理由说不定有效,可能从轻发落,毕竟读大学不容易嘛。”
年轻的警察姓苏名启国,浙江温州人,一上警车便同明君攀谈,在他接触过的犯人里,未曾有过明君这种不受理性控制的理性人。那些斗殴分子,无例外没甚么文化,像明君这类读理科的学生,有矛盾也应该坐下调和,寻找对双方有利的平衡点,经济学上称为“博弈”。
“没关系,不过我希望您从严处罚,最好给个死刑。”
“噗……”年长的那位姓万名嘉,重庆荣昌人,传闻父母干养殖活儿,家境相当宽裕,警察是他小时候的梦想,而非迫于生计的选择,当然,想致富当警察是不行的。“死刑?小伙子,改革开放到现在一共都没多少,更逞论没出人命的小规模斗殴?”
“我是认真的,警察先生”,明君长嘘一口气,仿若死神的叹息,“我感觉……以后……嗯……我可能导致很多人死亡。”
“兄弟,正路平坦宽阔有你容身处,档案一个记录罢,人生挫折有着呢,别想不开。”苏启国过去受成绩很好的学长照顾才勉强毕业,因而素来尊敬学习很棒的聪明人,觉得他们脑袋灵光,很容易从牛角尖逃脱。
“哎……”
“哎……”
前一句出自明君之口,后一句,则由罗宁前一天中午吐露,作者亲笔记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