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那家伙秃顶咯,年纪轻轻的。”
“噢,我不喜欢单独通过某一部位评价一个人——唉,那小妞屁股挺翘的,说得好听点叫丰满,难听点呢叫‘生育力强’,啧啧,她未来的老公一定很幸福。”
“说不定人家现在就有男友了。”
“那可惜了”,我掏出手机,瞅瞅没啥信息便放回裤兜里,“或许她的男友很幸福,而老公很痛苦。”
“唔……你对那小妞一见钟情了嘛,很少看见你单独对某个女人评头论足。”
“可远观而不可亵玩,你不懂”,他晃晃烟盒,我本打算拒绝,想了想接过顺手别耳朵上,“她刚下课,大腿处还有久坐的痕迹,上课前洗过头,没有用护发剂。前不久发觉长胖,强迫自己吃了两天素菜,母亲很年轻,擅长女红,父亲留过洋,现在是公司部门职员,祖辈从商,家境殷实。应该没有男朋友,有仰慕的男生,几天前被人表白,拒绝,结果对方不依不饶,花好一番功夫才摆平。成绩在院系里勉强算顶尖,计划拿到保研资格去天龙念书,或申报加州院校。待会儿将选择两荤一素作为中餐,目测有番茄炒鸡蛋。”
“你怎么知道?福尔摩斯基因激活啦?”他表现十分诧异,当然,我们相识不久,觉得神奇正常。
“我猜的。”
他白了我一眼。
我白了他一眼。
“你可能不信,我看得见普通人看不见的东西哦。”
“甚么东西?”他看我的眼神越来越像看改革开放初期那帮气功大师和神棍了。
“女人,也可称作少女,穿着极为大胆,只有神经病才看得见。”
“哈?想女人想疯啦!”
“不不,他们是人类被压抑的本性一面所聚合而成的精神体,有男有女,女人多伴随男性压抑的欲望产生,男人则是女性的冤孽。你看不见,因为你不认为他们存在,我看得见,因为神经病相信她们存在。”
“少拿那套唯心主义谬论忽悠我!”
“不敢不敢,按您的习惯,这叫‘介于存在与非存在的无法证明’事物,优先级和UFO等同。”
传说,这所学校里游荡着上世纪的幽灵,还有和幽灵结伴而行的阴阳家们。
神骸现身世纪之初,为奉神者追随,时常于阴暗面隐现。
“其实很多传说只是被扭曲的现实哦。”我低声朗读手中字迹早辨不清晰的小书,“幽灵、阴阳家相伴相生,处时间之外。你怎么看?”
“怎么看都是你胡乱写的东西罢!”
“啊哈,你真这么认为?”
“那怎么认为?”
“我认识他们,这就是证据。”久坐腰疲,我起身活动,心思话题没必要再继续,便边走边道别,“可我没办法介绍他们同你认识,改天见罢。”
图书馆最深处藏匿着全知全能的精灵,精灵的身后,盘坐一位专心笔尖的疯子和沉溺幻想的无名画家。
漫长的人生使我明白:人的行为所遭受的评判,往往和结果无关,反而局限于身份。六岁的孩子说地球是平的,人们夸他有想象力,二十六岁的男人表达近似言语,人们会批判他无知;富翁拿吸管喝酸奶叫优雅,穷人拿吸管喝酸奶叫穷讲究;鲁迅写文章是工作,我写文章被指责浪费时间。
因此,我更愿意称呼龙为“画家”,虽按常人评判标准,他长时间和图书馆冰冷座椅斗争的行为叫“不理智的虚度光阴”,反正除我之外,没人相信这位半路出家的原数学系学生能取得画家的头衔。当然,除他外,同样没人相信我可以写出甚么值钱的玩意儿。
这世上,对强者友好,对会闹腾的弱者友好,偏偏教努力的普通人赶尽杀绝。若干年后,别人提起罗宁,至多提一句“他很努力但毫无天赋,把短暂的人生浪费在不值一提的文字上,可怜人罢了”,我则希望他们忽略这一事实,改成“一个疯子,整天胡言乱语”以掩盖注定失败的命运。
我想我应该有所行动,得让大众认识到罗宁拥有“神经病”这一伟大、万能的头衔。
……
鉴于苏比同样做过类似的事情,本人就不以身试法了。我的圈子很小——不如说主动退出,以洁身自好。中学时代,学生间的圈子不断困扰着我,有时几乎能看见两个团体摩擦出火花,其中女生和女生间斗争最为恐怖。具体情节早记不大清,只记得她们相互撕咬头发,大打出手——女人对女人从不留情,至此在我幼小心灵深处留下不可磨灭的阴影。
小龙倒无所畏惧,即便我努力一五一十还原当年场景。他曾有女友,还画过那位青涩少女的妙曼身姿,并自诩“妇女之友”。女人素来讨厌男人盯着她们的躯体,却喜欢成为艺术品明目张胆地挂在墙上,然后对其余女人骄傲地说道:“看,我当过模特哦,就是这幅作品。”也不介意油画中拉长的脸和高耸的**。
我们的聊天总能途经文学、艺术、机械自动化、自然理论最终过度到女人。他始终坚信女人是人间的灵,她们的身体代表上帝个人审美,细细打磨一番,饶是如此,这家伙大学还是单身了三年。
“最近有些困扰”,我想近来恐怕得了异性恐惧症,“我的生活似乎被监控了——明明有点儿惧怕女人,网站却不断推送‘不满邻居说三道四,男子一气之下去医院检查,发觉自己竟白白养了别人儿子十一年’这类视频,搞得最近有点抑郁。”
“没甚么啦,她们也不全那么可怕,男人出轨新闻照样常有。”
“nono,我只是觉得自己有渣男倾向,写文章时总想着让男主角把女主角肚子搞大然后甩了她。”
“这人没救了……”
小龙说得对,我确实没救了,还是别祸害女孩子为好。
接着,我得意洋洋地告诉他不久前发现的图书馆楼层与性别规律。
“噢,想起来你是学自然科学的,总结规律相当有一手。”
“要不试试去顶楼作画?”
“我不画穿着衣服的女人。”
“那你总在一楼干啥?”我们时常在图书馆一层最深处碰见,没见****模特,甚至供作画用的模型也不见踪影。
“靠脑子想。”
“去顶楼不一样想嘛……”其实那地方有成熟的研究生学姐,作为同好我相信他也会爱上荷尔蒙与理智并存的地方。
“笨蛋,谁会想象完美的身躯,得有点缺陷的女孩通过大脑补全完美身形才是作画的终极意义!”
他放声宣告,骄傲地述说着独属龙的思想。图书馆广场本没多少人,这一嗓子直接唤来数十道目光。
这人没救了……
罗宁躺在图书馆冰冷的木椅上,坐立不安。每当雁群在夜空引吭高鸣,每当少了海豹皮大衣的女人跟丈夫亲热起来,每当罗宁精神恍惚,这时候,你就知道冬天迫在眉睫了。
一张枯叶飘落在苏比的膝头。这是林特的名片。林特边城的老住户很客气,每年光临之际,总先打个招呼。他在喷泉旁把名片递给学校的守卫“北风”,好让学生们有所准备。
罗宁明白,为抵御寒冬,由他亲自出马组织一个单身变态委员会的时候到了。为此,他夜里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等等,有个问题。”
我不得不收起笔,终止刚开头的《变态与赞美诗》。
“高楼明明移动距离更长,为何他们更愿意多消耗卡路里?”
“有电梯,而且”,一时间竟不知怎样解释,龙攻读文科方向,这是我们间必然的隔阂,“涉及到博弈论。八点到图书馆的为第一批人,假设楼层间无区别,那么第一批人会均匀地分布在四层间(五层尚未修缮完全,忽略不计),但按距离和位置综合考虑,二三层必然更受欢迎。接着到来的同学们并不知晓他们之前有多少人来过——这是个综合性学校,多数人不会进行换位思考,单纯地认为自下而上入座。故而越晚来图书馆的学生,越可能节省自一楼开始检索位置的精力,而径直前往高层。他们忽略一层更冷,学生平均使用位置时间更少,高楼暖和,学生平均使用位置时间更多这一现象。不过多半坐不满,不考虑也无所谓。因此,图书馆使用频率分布会呈倒金字塔型。”
以上结论并不牢固,不过对大多数人而言,取得一个合乎逻辑的解释就足够了。龙向来怀疑我各种神棍般理论,可前往图书馆四楼窥视毫不含糊。他很快爬到三楼,寻僻静无人处坐下,铺平白纸,蹲守素描的猎物。
接下来我想描述一个女人——可能现在是尚未踏入那一步的未来的女人,敞开的披风露出灰绿色毛衣,蜜桃似眼睛朝我二人投来惊愕的目光。她想必认得龙,龙是图书馆的名人,常听见有人议论他的绰号,“书页里的梵高”,虽然绰号绝非夸赞,但引人们好奇也算体现他特立独行的效应。
“有个女孩唉,你认得她?”龙几乎同时发觉第三者存在。
“呃……差不多罢。”
被教训过,算不算认识呢?话说连名字都不知晓,却道女人缘差,自怨自艾,着实算不上大丈夫,所以我递给龙一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转过身去继续构思作品,假装忽略领座友人的离开。
那家伙见我跑来,一副“你瞅啥哇喔真追来”的模样,撒腿就跑。图书馆明令禁止奔跑追逐,况且她穿的紧牛仔裤不利于运动,于是没几步便缓下来,莫名地,我竟也慢下来,踱步似跟在她身后,保持约五米距离,直到大理石浮雕跃然脑门儿上空。
“你想干什么?”
“你为什么跑?”
“你追我我为啥不跑?”
“你不跑我为啥追你?”
……
倘若某不知名学生小红听见以上谈话,定会以为自己走错学校大门,误入精神病院——这是我将要表达的,希望那个斥责我的女孩对精神病人宽容些,至少对有梦想的精神病人,尽量免去当面嘲笑。
“那个……呃……就好像‘撒下胡萝卜种子梦想种出人参却收获土豆’……我是个精神病患者,你知道罢。”
“我……我知道,你不用说了。”
想必她看见我和真正的疯子交谈自如,人生观价值观瞬间崩塌。那会儿我非常肯定她以为我是个喜欢开玩笑自以为很幽默的色狼,如今她对我态度所有改观,应该变成“接近精神病人的胆小色狼”之流罢。
“你最好……希望不要嘲笑”,突然间,我不知怎么跟一位本就自视甚高的知识分子讲述偏浪漫主义的理性观念,她是大学生,我和龙也是,然而我们间从来就不平等。“听过‘你可以嘲笑一个皇帝的富有,但你不能嘲笑一个诗人的贫穷’这句话吗?”
“似乎没有”,她想了想,“我记得你自称神经病,理论上应该不在乎别人想法罢。”
“人们组成社会,本质便牺牲了一部分自由,换言之,即便想法,若脱口而出伤害他人,又和刺杀总统有何二异?可到底一群读了些西方垃圾哲学和中华糟粕的家伙,总宣扬谬论,说甚么:‘这是我的自由’。呵,无知即力量竟以这种形式展现,恐怕奥威尔本人不曾预料罢——我的确不合群,但尚有几位朋友,可龙,他仅有一位能畅谈自如的——兄弟。”
一番话倾口而出,我反倒轻松不少,从今往后,这位一面之缘的异性如何看待我已然无所谓了。我是个神经病,社会底层、鄙视链末端、名册结尾的废物,可那不妨碍我们勉强生存的权利。想来全面小康社会,将使全部人幸福,或者降低标准,那么龙和我也将幸福。
“对……对不起”,她水汪汪大眼睛教人难以对视,“我不知道这些……那天事情,的确是我紧张过度。女生宿舍最近频频遗失内衣,我还以为是……昨天晚上抓住凶手了,很抱歉。”
那会儿光顾着挑衅,没细心打量,这小妞倒有几分风情,不禁令我忆起那些习惯性利用男孩的女孩们,心终究一软,说道:“好吧,权当没发生过。鄙人方离,告诉我名字不过分罢。”
“严凝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