亲,双击屏幕即可自动滚动
象牙塔外
本书由公众号整理制作。关注vx【午夜小咖】,看书领现金红包!

烦躁的时候多半选择暴饮暴食,这方面人们竟出奇地保持一致。倘使食物不能振奋精神,就来点花椒,花椒不够劲儿,红辣椒满上!

九点三十七分,有课的学生打着呵欠,没课的学生尚未起床,边境远离大城市的喧嚣,连时间也像缓慢。中年人一遍又一遍地擦拭桌椅,命运交响曲缓缓奏响。店里有一只鹦鹉,名曰加藤,只会对女人“美女”、“美女”地叫,如果男人想教它说话,得买店里最昂贵的玉米粒,细细的棉绳吊着名称标签:赫鲁晓夫最爱。

——据说店里曾有两只鹦鹉,一雌一雄,雄的叫赫鲁晓夫,最喜欢玉米,雌的叫斯大林,什么都吃。

某天调皮的男医学生偷偷在玉米里下了药,赫鲁晓夫没有理睬坚果和种子,斯大林却吃光嘴边的东西。

店主信誓旦旦地告诉我:之后,斯大林再没吃过玉米外的东西,变得对除店长外的男性不理不睬,仅自顾自啄食,故更名为“加藤”。

整整二十三年,一生伴随花椒和食材,及一张烫金麻辣烫的匾牌。人来人往,过客匆匆,不知送走多少批学生,又来了多少批新人。

“老板,现在有么?”

刚想小憩,客人来得真不是时候啊!

“当然,随时都有。”

这个奇怪的客人,点了足足两个成年男性的分量——也许他本就能吃,也许只为了吃。

“特辣。”

“清早食辛辣,对胃可不好。”

“那就再加一勺辣椒。”

真奇怪的小伙子,年轻到底是福啊,该吃吃该喝喝全无顾忌,自己却连亲手做的辣椒油都得掂量几分。腰酸腿软,约了医生,儿子在外地读书,正准备期末。他不想吃药,儿子一年未归家,有出息咯——指不定还得打针、手术,想想就头皮发麻。加藤又嚷肚饿,赫鲁晓夫的玉米也所剩不多,凛冬已至,这店,开一天算一天了。

“您可曾接触那群被送去治疗网瘾的少年?”年轻人忽然慨叹般说道。

沸腾的高汤薄薄地累积一层红色油脂,蒸汽打着转儿,不疾不徐地充盈烟火气息。

“当然,来者是客,社会方方面面多少有些接触。”

“您怎么看?”

“有些债,迟早要还,无非早晚。”年轻人附和地笑了笑,转头盯着挂钟,任由分分秒秒流逝。

“年轻人,不要小看生活啊!”

烹饪完毕,只见他外加两勺辣椒,把裹满红色辣椒油的蛋白质接连引入舌尖。很快,脑门生满汗水,在店长的注视下褪去外套、毛衣,直至赤身**。

“遇到难事了么,年轻人?”

“呼——算吧,店长先生,有些郁闷罢——呼——您可曾觉得,人们面对未来少有觉悟?”

“哦?怎么说?”

“呼呼——”喝尽半升矿泉水,他舔舔嘴唇,依旧被酥麻的感觉替代,“的确,我们一直在进步,而且大体方向似乎没甚么问题——大家愈来愈幸福。可当前状况下最优解不代表任意时空的最优解,因此,群的发展往往会陷入次优解危机。您估计不大了解,比方说:一九五零年建成的工厂,使用一九五零年最先进管理制度,一九九五年的工厂,则选择一九九五年的管理制度。前者虽然在一九零五年的基准上达到最优解,然若想踏入一九九五年的最优解,则必然连带根基大刀阔斧的改革,问题是:管理层愿意在一九九五年前放弃一时收益贴近将来呢?所谓传统企业纷纷垮台,并非不愿和时代接轨,而是由于未来产生更优解使现最优解成为次优解从而陷入次优解困境。人们的牺牲往往基于当下的简单逻辑,可延宕至被迫牺牲时,恐怕已经晚了。”

“噢——你是那个——”

他终忆起,那位劝说他改变的少年。

“我说的没错罢。”

“嗯,这店子能存活至今,还得多谢你当初的建议。不过这一次,我可能真的老啦。”

或许接触辣椒流鼻在幼年的罗宁心底埋下阴影,自懂事起,我便与辛辣绝缘。然而入学的第一个礼拜,被某“既然来了就让我好好尽地主之谊”的家伙擅自邀请,还自作主张地选择“中辣”,从此花椒、剁椒、尖椒、野山椒的不归路上多了个迷途的旅人。

辣仿若毒*品,愈痛愈爽,久而久之明悟那香气的电波,再回不去平常。

明明解决莉子哥哥的事情,为何心底没来由地躁动不安?

冰川融汇河流,河流涌入大海,周而复始,不曾停歇。我料想这段此刻无人打扰用餐,和那只名为“加藤”的鹦鹉以及两鬓须白的店长,共同分享一方静谧。

于是脱下外衣,任由头顶冒汗,又觉燥热难忍,一把扯下毛衣,如此反复,直至汗水顺着肚脐流淌。

街道另一方,便利店的卷帘门静静地招呼客人,店主是个年轻人,外面找不到工作,回家继承父亲的门面,奈何手艺不佳,故开设小店聊以度日。他不准备努力,甚至不明白为何努力,边境的烟火造就浪漫的边城人,“可能未来攒点钱,开个酒吧”——然而他随时可以开间酒吧。

正当我赤身**享受痛楚的滋味,玻璃门突兀地迎接一位女生,加藤当即嚷道“美女你好”,使来者注意力分散半刻。可手忙脚乱之际,居然将衣服穿反,总之,一切都晚了。

她的侧脸有些像新垣结衣,那张日剧里频频抢镜的精致脸蛋再一次跃然眼前,只可惜,我们认得。

“哦豁,真不碰巧啊,严小姐。”

“呃……即使不碰巧,也不该光溜溜着身子罢。”

她的脸蛋在烟和雾的萦绕中变得色情。

“凝雪有男朋友吗?”我故意问道。

“没有——你想干什么?如此突然。”

强忍嘴唇和舌尖的辣味,我扭头朝老板喊道:“她的东西算我账上。”又转过身,上午的脸蛋同样漂亮,“既然如此,陪我吃点东西,算我的。话说你没课么?”

她表示老师出差,才有机会睡自然醒。食堂的菜肴早被哄抢个七七八八,校内蛋糕店因故拒客,商店老板提前回老家,校外更除这儿没一户开张。所以位置虽偏僻,果腹的欲望仍驱使她循迹至此。

我们面对面闲聊,互相倾诉着彼此的故事,恍惚间,雏鸟面朝天空啸叫,我推开寄生混沌而秩序的象牙塔大门,静静地踱步于喧嚣的世间。

“解决了学妹哥哥的问题,的确值得庆祝。”她似乎会错我的意思。

“你知道吗?”我指了指惬意吸烟的店主,径直抛开话题。“倒退二十年,大叔可是黑白道上风云人物。”

“不敢不敢,都过去咯。”

随即我感受到意味深长的眼神。

“小伙子,她是你女朋友?”

“不是。”凝雪瞟了我一眼,矢口否认。

“年轻就是好啊”,香精和尼古丁在眼前盘旋,他却笑了,“年轻,什么都可以把握,什么都可以错过。”

“此话怎讲?”姑娘家讨厌别人说教,我故而察觉她与生俱来的书香傲慢。

怪不得……看见一个大男人一反常态竟觉得是庆祝,不论简单是福是祸,过于平凡且幸福的人生未免太可怜的点。

这时,一位中年男子推门而入,见到店主恭恭敬敬道了声“大哥”。他额头明晃晃一条伤疤,浓眉大眼的又剃寸头,更凸显样貌凶恶。凝雪有些胆怯,低头不敢打量,悄悄用手机发送讯息。

【要不先走?】

我摇摇头,瞥见老板支起锅炉,两人你一言我一语,颇有冬日火锅的浪漫。

“工作不顺?”

“唉!管一条街容易,管人难!”

“底下又闹事咯?”

“也不是他们的错”,来人不住地叹息,斟一杯黄酒一饮而尽,“这世道哪行都不好做,若非前些天事情闹到上面,那群人压根不给咱好脸色。”

凝雪撩起刘海,展一双泪汪汪的眼睛,颦蹙细眉,怜兮兮盼着我说“走”。

“打搅一下”,我这人最大的爱好就是让别人不能得偿所愿,“悠叔,这地方治安不错,应该好几年没闹过大事吧?”

“是的,好几年平平安安”,悠叔使了个眼色,向我询问是否该在女人面前亮敞说话。

“这丫头新闻专业的,尽管说。”

“唔……新闻专业这种危险活儿也该男人干罢”,悠叔喝下一口浓汤,接着说道:“黑白两道向来有千丝万缕的联系,尤其某些事情不在他们职责范围,拜托我们比费时费力请示上级方便的得多。类似牙签鸟和鳄鱼……叫……啥来着?”

“互利共生关系。”

“对对,念过书果然不一样——前天,有个醉汉大脑闹我们管辖的酒吧,宣称那儿害自己得艾滋病。平日我们只负责处理闹事、群殴,还有故意被男人捡尸的**,这事一出来全慌了,他娘的连酒吧老板都跑去检查。哦豁,算下来被感染二十多个,有个年轻学生第一次被同学带来酒吧,看面相一老实人,竟同样查出了病。然后事情捅到上面,昨天大小领导来了七八个,本来年末社会气氛就紧张,调不来人手,那群在编制推说下个礼拜再全力破案,把起始阶段扔给我们调查,下死命令要让嫌疑人范围缩小到十位以内,限时一周,干成了一共五千,干不成咱有黑历史的全吃不了兜着走。大哥你评评理,我们一帮人没啥文化,有文化谁不想干点正活儿,要不是为讨生活,谁又愿意同一帮醉汉醉汉打交道?除了老宽有点收集情报能力,咱哥几个老粗人——你认得刘局,跟他说说去?不是同学嘛,说说。”

“说啥?”

“说咱几个这些天会加强戒备,一旦发现可疑人物立即告知警方,至于办案,另请高明罢。”

二人言毕,手机再次收到讯息。

【你们认识?】

【不是自称神经病的未来作家吗?】

【你在骗我?】

“认识啊,很早的事情了。你大可不必担心,我句句属实,‘仗义每多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和某些吸血鬼比,他们实在纯良。店主是悠叔过去的老大哥,前些年金盆洗手改行做生意,他脱衣服的话便能看到‘上山虎’的纹身。这些年扫黑除恶管得严,他们又没谋生计的手段,于是悠叔领一帮混混承接处理酒吧闹事的活儿,每家店给一点,甚么男女吵架、醉鬼打砸、色狼偷窥,全归他们整治。警察时间紧,见他们和酒吧那边关系不错,处理方式也很老道,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你看本扰乱社会秩序的游手好闲之人竟干起治安活儿,挺不错罢。”

顺势望去,见二人热锅下菜,取两瓶二锅头对吹。印象里店长极少喝酒,恐怕大哥小弟的叙旧远比挣钱快活。平日虽稳重、寡言,倒真仗义、性情,一点儿也不像过去社会电影里那般残忍、心机,文明与科技的福利任何人皆有权利享受。

细细听来,他们经历未必传奇,闲聊多为“和新来的小警官打招呼”、“小张错抓富二代酒驾人一电话打局里不知会不会被领导穿小鞋跑来同他们诉苦”、“强子父亲托人找了发财康的活,前天吃完道别饭哭成泪人”云云,话里行间无不穿插着辛酸与无奈。

“都是养家糊口的人啊!”我不禁慨叹,凝雪这种象牙塔的少女可领会不到柴米油盐的辛酸,“你做好成为优秀新闻工作者的准备?”

“当然。”

通常,凝雪恶心别人肆意确定她未来职业,或指手画脚批判个不停,如今面对罗宁——神秘而稳重的男孩,你永远猜不透他想些什么的精神病作家,却异常期盼他带领自己探索十多年学堂生涯不曾触及的领域。

“采访明星、大人物、成功者自没甚么问题,大家都觉得他们经历有趣,只是别忘记有那么一群或因命运或因自身郁郁寡欢的小人物,他们的潜能将作为人类命运的最后保障——你想看看特别点的人么?那就去罢。”

为您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