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国良躺在单人床上,惨白的月光穿过铁窗落到惨白的床上。他迎着月光看着窗口,那里是他仅能见到的一方天空,没有月亮,没有星辰,只有深邃的黑幕。
明天就要行刑了。他闭上眼睛,脑子里出现了明天的场景。
空旷的法场,四面高墙,烈日当空炙烤大地。他从容地跟着执行者们走上台,会有好些人来见证吧,自己的名气可不小,也算是臭名昭著吧。
他会被要求跪下,会被询问是否有忏悔,是否明白自己的错误。他可以大声地、哭泣着高喊:“我错了!我错了!”,那样就又有了关于“做人一定要向善,世上没有后悔药,无路可走时才来后悔就没用了”的例子。但很明显,即便认识到自己的错误他也不会被原谅,也不会被宽恕,枪杆子依然会抵着后脑勺,子弹依旧会贯穿脑袋。
但是,他不会那么回答。他只会抬起头,看着台下的官员们,带着微笑,带着嘲弄。
他知道一句话,无声胜有声。
他知道自己做了错误的事情,但是他并不会因此去忏悔。
他有很多理由去做,没有一个理由去忏悔。
1983年的夏天,厚实的黑云堆积在白县上空,像一块秤砣悬挂着。风在大地上涌动,把灰尘抬起,让砂石横飞,甚至树也被它压弯身子。它像是在做某种仪式,来迎接黑云的到来。
天色渐渐暗下来,黑云越发厚实,它在天上翻滚,时不时滚过一团电光,爆出一道雷鸣。狂风也跟着应和,他们的声线融合在一起,上演一出恐怖的歌剧。
雨终于落下了,倾盆的雨撕破黑云的一侧,倾泻而出。粗长的雨柱顺着风的方向倾斜,抽打在大地之上。歌剧停下了,只剩下暴雨的独唱。
一声闷雷带着闪电撕裂夜色,村子远郊的山腰上一个孩子呱呱坠地。王老太抱着黏糊糊的小家伙,笑道:“带把儿的。”
李建国赶忙把孩子接过来,小家伙哭喊着,似乎很不适应新的世界,他眯着眼睛,手舞足蹈。李建国咧嘴笑着,脸上满是横纹,像是村子周围的山沟。他已经要四十二了,他也有儿子了。
王老太笑眯眯地看着这一家三口,偷偷地走出屋子。刚一出来就犯了难,屋檐啪嗒啪嗒地流着水,大雨哗啦哗啦地冲着地。张秀云眼尖,看到王老太偷摸地离开了,赶紧拖着疲惫的声音,指责李建国还不快去送送人家,大晚上的,老人家一个人走夜路不放心。
李建国一脸憨态,不舍地把儿子抱给妻子,赶忙追了出去。只是门外屋檐下除了一串串的屋檐水,就只剩溅到门前的雨水。王老太怕是顶着暴雨就走了。他拍了拍脑门儿,心道只能改天再去好好道谢了。望着黑压压一片的大雨,他叹了口气,随后便进了屋子。
王老太紧抓着手里的伞,身上已经湿了大半截。李建国一家住在半山腰,路又窄,晚上走起来本就费劲,今天还下了大雨。她只能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地慢慢走,就怕不小心滑了一脚。
可尽管她一直提防着,还是出了岔子。这雨太大了,这条泥巴路早已承受不住这般冲刷,当她走到青阳河上时,一脚下去,路垮了。她跟着滚路的石子儿和黄泥落下去,一起掉进暴涨的河水里。
第二天,暴雨销声匿迹,若不是田间小路都湿漉泥泞,那场雷雨就像是没有出现过一样。天空很干净,像是嵌在玻璃里的画,太阳高挂,不见半片云。
李建国正在挖地,锄头一起一落间,松软的泥地多了一个小坑。阳光很是炽烈,他弓着的背总能感受到灼热。“明明隔天刚下雨,今天咋会这么热?”他捞起袖子擦擦脸上的汗水,袖口湿了一片,脸上的汗不见少。
太阳渐渐升上去,就快爬到正中央了。李建国也是耕完这一片田,坐到树荫下休息。这棵老树不知道叫什么名字,是在他很小的时候,父亲和他一起种下的,如今亭亭如盖,在地上投下一块阴凉地儿。
正当他靠着大树歇凉时,他听到田边小路那有人在喊他的名字。他循着声音望过去,是王老太的儿子刘国平。刘国平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平时说话细声细气的,一向做事都有条有理,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但他今天却慌慌张张地,一路小跑,差点摔到地里。
李建国觉得刘国平能这么慌张,大概是有什么急事,索性也不歇凉了,三步并两步地跑过去。
刘国平已经是上气不接下气,佝着身子扶着两腿大口地喘着气儿。李建国扶着他的手臂,让他站稳,急忙问道:“咋了?这么着急?”
刘国平歇了一会儿,还是气喘如牛,李建国看着他的样子,眼睛湿漉漉的,像这田里的泥。这个三十岁的男人看起来很是疲惫,两只眼睛都挂着一层黑眼圈,看来是一夜未眠。王国平急切地喊着,“我妈不见了!”
李建国脸上顿时生出焦虑,恐惧感自他心底振翅。他告诉刘国平,昨晚王老太太帮他媳妇儿接生后顶着大雨就走了,自己没能追得上。刘国平闻言犹如遭到雷劈,猛地倒在地上,先是一阵沉没,也许是在回忆,也许是在幻想。不论是在做什么,应该都是些不好的事情,因为他下一刻开始哭,嚎啕大哭,他的哭声响彻这片田野,在天上晃晃悠悠。他的眼泪流向地面,融进深厚的黄泥土。
王老太在村里声望挺高,村子里的孩子八九成都是她接生的。她的失踪自然是引得全村人的关注。当天下午村长便带着村里的壮男们搜寻,他们沿着李建国家山下的小路寻找,除了一片似乎时什么东西滑落的痕迹的再无别的收获。随着太阳向山下靠拢,天空渐渐地变得浑浊,远眺天边还能看到一抹深邃。大家伙依旧没有停下寻找,终于是在河床边找到了一把雨伞,骨架依旧弯曲破烂,伞布被掀了大半。刘国平认出了那是母亲的雨伞,抱着破破烂烂的伞骨跪在湿淋淋的碎石上。
第二天,他们再次出发寻找,却是一无所获。他们沿着河岸往下游走,除了湍急的河水,只有奇形怪状的石头。
第三天,依然是一无所获,甚至有人开始询问是不是该放弃了。他们已经走离村子很远了,远到光是走到这里都要小半天的时间。带头的村长也是犯了难,他挠着头,不知道该怎么怎么说了。刘国平走在队伍最前边,他坚定地说:“你们谁要放弃了走就是了,我要继续去找。“
第四天,寻人队伍只剩下六个人,李建国还在其中。这天下午,他们终于找到了老太太。王老太身上的衣服不太完整,接生时穿的外套没了,身上也满是淤青和破损。她脸色惨白,身体肿胀,像是随时都会裂开一样。
葬礼很普通,只是村里人一起将她下葬。所有人都沉默地目送棺材被掩埋,只有李建国怀里的李国良在哭闹。
1989年某日
李国良坐在树荫下,看着爸爸挖地。他知道爸爸很喜欢自己,不论做什么都会带着自己,不论有什么都先想着自己。就拿昨天的鸡汤,他可以肯定他大概是吃了半只鸡。他瞥了眼其他地里的人,都是和爸爸一样的颜色,一样的身形,看起来就是一种人。但是他知道,那些人都很不喜欢自己。记得前些天,他跟丢了爸爸,在村子里四处乱走,不知不觉走到了某个小院落。他看见好几个叔叔围坐在一起,聊得很开心,便踏着小碎步跑过去,想让叔叔们带自己去找爸爸。哪知道还没跑过去,就先听见了他们说的话,大概是“李家那小子长得可真膈应。”,还有人附和着说什么“家里的猪都长不了那个样子。”,惹得众人大笑不止。
李国良躲在柴堆后边儿,恍惚间听到了蝉鸣。他就站在那里,靠着柴垛,不知道呆了多久,反正没人来问过他怎么了。当爸爸找到他的时候,已经是斜阳一片。爸爸把他举国头顶,骑到脖子上,牵着他的小手,也没问他怎么了,只是哼着他最喜欢听的歌。
晚上的天空黑黑的,好像什么都能陷进去一样,不论是温柔点缀的星星还是渲染半边天的月亮,今天都不见踪影,偌大的天幕上除了黑色还是黑色。李国良坐在院里的石墩子上望着深邃的夜空,感觉自己也要被吸进去一样,和星星一起藏在漆黑的天幕后边,躲在月亮的光辉里边。
正在发呆的他,突然地被人从背后抱住,一双大手搂着他的肩膀,粗糙僵硬,却又让自己感到舒适。爸爸的双手创造了阳光下随风摇曳的麦穗,创造了温馨的三口之家。和漆黑的天幕一样,保护自己和妈妈。
“儿子,看啥呢?”
“在看天上。”
李建国跟着望了望天,只有漆黑黑一片,“这有啥好看的,和锅底灰一样。”
李国良摇摇头,“就是好看嘛。”
他无法解释为什么,他也不想去解释。
爸爸摸了摸自己的小脑袋,蹲在石墩子旁边,说:“儿子,想不想去上学?”
李国良挠挠头,好奇地问,“上学是干什么的?”
“上学就是去学校跟着老师学知识。”
“好玩吗?”
“爸爸不知道,爸爸没上过学。”
李国良看着爸爸的脸,昏暗中一双眼睛明闪闪的。“可以不去吗?”
爸爸轻轻地抚摸自己的背,“儿子,像爸爸这样种地是没出息的,你要是去读书还可以出人头地,可以离开这里。“
“离开这里?”
“对啊,这个地方你已经待了很久了,外面的世界更大更好。“
“也要离开爸爸和妈妈吗?”
“傻孩子,爸爸妈妈随时都可以去看你嘛,咱们一家人不会分开的。“
李国良昂着脑袋,犹豫了一会儿,“好吧,爸爸,我想去上学了。”
这个地方他会待上很久,同样的那些人的闲言碎语他也会听很久。离开这里,也许会遇到一个适合自己的地方,不用再听那些难听的话。
第二天,李国良跟着爸爸来到村子中央的房子,那是一幢被四面高墙围住的房子,听爸爸说这里就是村里的小学,说是学校其实也就只有几个房间,用作教室的只有一个房间。校长姓李,头发稍长,遮住了半个天灵盖儿。李国良听人提起过这个李校长,说他会一些八卦风水,教书之余也帮人看看风水、算算命。可以说李校长在村子里的声望很高,大概是他指着村子口的大石头说那是金子,恐怕也没人会否定他。
爸爸和李校长有说有笑地聊了一会儿便离开了,留下李国良和李校长面面相觑。
李国良看着校长,校长也回看着他。很快发现校长和其他人不一样,那双眼睛比起别人少了些东西。李国良思来想去也不能从脑袋里找到一个词语来形容,说是“不喜欢”,似乎太轻了;说是“看不起”,似乎又不太贴切。
李校长好像是读懂了他的心思一样,温柔地摸了摸他的头,说:“来读书就没啥三六九等,也没啥轻蔑别人的理由,你来了好好跟着我学便是。”
李国良似懂非懂地点点头,跟着李校长走进学校。轻蔑,今天他学到了这个很适合村里其他人的词语。
学校里有很多同龄人,但和他们的父母一样,都不喜欢李国良。就像是他们生来就高人一等一样,李国良在他们面前连猪狗都不如。班上有个胖子,叫田壮,是田屠户的儿子,五大三粗,膀大腰圆,做事也是雷厉风行,用拳头说话。学校里的人每一个敢去惹他,他说一,没人敢说二。
田壮是学校里的孩子王,也是带头欺负李国良的那一个。体育课上,他总是叫李国良去干这干那,然后随便找个理由就揍他,揍得鼻青脸肿,趴在地上起不来为止。其他人也只会站在一旁围观,跟着大笑,好像是一件很好玩的事情。似乎不把别人贬为尘土蝼蚁,就无法抬高他们的光辉形象一样,他们用别人的痛苦和狼狈作为骄傲的地基,一砖一瓦地建立自己的高高在上的人格。
李国良趴在地上,脸上的土灰被眼泪、口水、鼻涕啥的搅和得结成一块儿一块儿的,他吞咽口水,也有泥巴的味道。他看着田壮得意洋洋地样子,看着其他人事不关己的样子,他知道没什么好去幻想。上次有个女孩子看不下去了想和田壮讲道理,结果被揍了一顿。李国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和以往一样离开这里,可是田壮不依不饶,又把他拉住随机推到地上,猛地拔下他的裤子扔到围墙外面。
李国良噙着眼泪,没有哭出来,他的白色内裤沾满黄土。在一片喧哗中,他走了出去,走到围墙外面,穿好了裤子。
学校于他而言多数时候是没有好的回忆的,那扇大门后边儿满是深深的恶意。但他从没有放弃过上学,因为爸爸说过读书可以让他走出去,离开这个满是恶意的小镇。
但是学校也不是只有不好的地方,李校长便是他在学校里唯一的依赖。
李校长文质彬彬,谈吐间流露着不同于其他人的气质,那种区别就好像天上的云和地上的泥。校长对他也总是和蔼可亲的,就好像自己也是他的孩子。尽管校长多数时候都像平静的湖水一样,可他生气的时候却又让人心悸。李国良记得自己由此被欺负时正好被校长撞见,田壮被校长拿小碗口那么粗的竹棍打,听说后背满是血痕,在家养了好几天才勉强能躺下。田屠户自然是气不过的,抡起斩骨刀就来学校门口闹事,这位膀大腰圆的屠户听说也是灰头土脸地回家了。
闲暇之余,校长总是让李国良去他那里看书,从四大名著到国外的各种书籍。每当李国良看到不理解的地方时,李校长也是很有耐心地为他讲解。夕阳余晖下,书房里一大一小两个人各自翻看着书页,外面的风尘欢脱,他们全然不知。在那间不大的屋子里,李国良知晓了一片更广阔的世界,也逐渐了解什么是人。他理解了周围邻里对他嗤之以鼻的缘由,他也知道了那些人的可怜之处。
当他阅览古今中外的众多名著的时候,他看到了无数张脸孔,最让他难忘只有一个——那个丑陋的敲钟人卡西莫多。
有次他带着几块儿淤青去到书房,李校长见了问起发生了什么,是不是田壮又欺负他了。
李国良低着脑袋,一阵摇头,支支吾吾地说不是。
李校长叹了口气,摸着他的脑袋,沉默了一会儿,随机拖住他地下巴,让他抬起头。两个人四目相对,李校长说:“你很善良,这个村子里,你是少见的良善。良善是好的,但是过头了就是懦弱,你懦弱了,恶人就会骑到你头上拉屎拉尿。”
李国良似懂非懂,只是木讷地点头。
李校长又摸了摸他的小脑袋,“那些不尊重你的人,你也不需要尊重他们。那些肆意践踏你的人,你也可以践踏他们。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为过。”
李国良昂着小脑袋,看着校长,似乎明白了,也好像没明白。
1996年的夏天,李国良从学校回到家中,脸上又多了一块儿淤青。妈妈问起他时,他只是摇着头说“是自己不小心摔倒的。”,他不想让爸妈知道了担心,他害怕爸妈会直接让他放弃读书。
从父亲将自己送入学校,已经过去7年了。他也是靠着优异的成绩进入了村里的初中,只不过七年时间里,他的处境依旧没有改变。矮小瘦弱的他依然是班级的底层,田壮依然是骑在他头上作威作福。唯一改变了的是现在没有李校长为他出头了,李校长只教授小学,初中以上他便不在接管,不过他还是经常去李校长那里看书,有时还会听李校长谈起人、国家、历史种种。
他坐在院子里的石墩子上,望着傍晚的天空,远天的赤红霞光消失殆尽,深青色的夜幕一点点地侵染。晚风吹过他的脸,远天星辰隐约可见,若隐若现。明天是难得的假期,他决定去帮父亲做些农活,尽管父亲一开始拒绝着,奈何经不住他的死缠烂打。他一直很想帮父亲做些事情的,这些年里父亲从没有让自己干过任何农活,哪怕他已经老了,脸上的褶子越来越多,越来越深,像久旱的黄土地。
父亲老了,李国良经常看到他没做多久的农活就气喘吁吁,捂着腰杆,满脸狰狞。可他很逞强,装作自己依然年轻,依然强壮有力。他以为骗过了别人,也骗过了自己。
月亮撞破了厚实的云野,到处挥洒她银白的光。7年时间,他长大了很多,父亲母亲也在老去,可那月亮似乎一成不变,经年累月对她而言恍如隔日。月亮还没能炫耀多久,一片黑云翻滚而来,狂风横冲直撞,电闪雷鸣。
正午的阳光灼热不已,他坐在树荫底下不停地扇着凉风,他感觉自己的后背已经脱了层皮,火辣辣地痛。父亲还在田里干活,锄头一起一落,泥土也跟着翻腾。李国良打心底佩服父亲,这样的天气他是受不了的。明明昨晚还是狂风骤雨,雷电交加,今天却烈日炎炎,犹如炉灶。
无意间他看到了远处树林口有几个人,都是学校的同学,都是脸熟的人了,田壮欺凌自己的时候他们都是首当其冲。李国良一一扫过他们的身子,看到了让他记忆深刻的身影——田壮。他情不自禁地抖动了一下,一股恶寒蔓延他的全身。他看到他们向着树林里边走去,随机也放下手里的扇子,鬼使神差地跟过去。
那几个人看起来是在玩捉迷藏,,一个瘦高的男生蒙住眼睛面朝大树开始读数,其他几人纷纷四散而跑。李国良跟在田壮后面,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一切都鬼使神差的。走了很久,田壮走到一个斜坡边,这个坡很陡,经常有人在这里脚滑摔下去。田壮左顾右盼,在寻找一处绝佳的藏身处。李国良猛地冲过去,一把将他推下山坡,田壮圆滚滚的身体横冲直撞地滚落,装在坡下的乱石堆里,他艰难地挣扎着,却动弹不得,奄奄一息。
李国良从旁边找来一块儿大石头,扔了下去。石块儿翻滚着,就像田壮滚落的样子,最后砸到田壮的胸口。田壮终于是不再动弹了,安静地躺在乱石堆中,浑身是血。李国良看着一动不动的田壮,前所未有的满足感在心底升腾,同时有什么东西在他心底生了根,他能感觉到,却不知道那是什么。
满足过后,恐惧感开始弥漫,像是林间的雾气,包裹着他。他左看看有看看,确认没人之后赶忙离开,在小路上逃窜时无意间看到一棵树苗,大概是昨晚暴雨冲下来的,他顺手捡起来,想要种在院子里。
回到农田处,正好父亲在找他,面对父亲的询问,他只说自己去树林里撒尿了。父子俩扛着锄头,哼着歌回到家里,一起在院子里把树苗种下。傍晚时间,李国良坐在石墩子上看着小树苗,恐惧感在他心底萦绕,他害怕他被发现,若是被发现了他必定是不得好死的。他知道田屠户的性子,他见过那个凶神恶煞的胖子提刀准备抡人的样子,斩骨刀反射着阳光,耀武扬威。若是事情败露,那把厚重的斩骨刀怕是会一下子砍进自己的身体,运气好的话自己会在第一时间疼晕过去,运气不好的话怕是要亲眼看着自己被一刀刀的砍杀。
以血还血,以牙还牙,不为过。
大半夜的田屠户找到村长家,他气势汹汹,像是尾巴着火的牛,村长悻悻地打开门,生怕被他砍了。田屠户揪住村长的衣领,吼叫着,“我儿子不见了!”
村长闻言先是庆幸,不是田屠户发疯,随机才发现事情的严重。他推开田屠户的手,小心翼翼地问道:“会不会是在别人家住下了,忘记跟你讲了?”
田屠户摇着头,说:“我已经问过那几个走得近的了,都没有。”
村长理了理衣服,说:“你去敲村口的锣,叫他们集合,先问问,理理头绪。”,那口铜锣挂在村口的歪脖子树上,已经很多年了,有人说那是在还有皇帝的时候就挂上去的。挂铜锣的麻绳缠满了青苔和泥土,铜锣的面上锃光瓦亮,布满伤痕。
锣声响彻云霄,叫醒了昏昏欲睡的村子,借着月光大家聚到一起,李国良紧紧跟在父亲身后,寸步不离。尽管父亲跟他讲自己不必来的,但他坚持跟来,他知道这个集会是为了找田壮,而田壮的死是他造成的。他想要再去看看田壮的尸体,确保死亡的真实性。
村长站在大石墩子上问了好几遍是否有人知道田壮的行踪,却无一人回应。李国良看了看周围的人,他确信有几个和田壮去树林玩捉迷藏的也在,一个冷着脸,紧握着拳头,看来是不想掺和进去。一个低着脑袋,在拥挤的人堆里微微发抖,看来是害怕被牵扯进去。还有一个看着村长,脚步一次又一次地迈出而后收回。
李国良不自觉地微笑,他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犹犹豫豫,像一条流浪狗看到了抛弃自己的主人一般。少年犹豫再三,终于还是走了过去,他结结巴巴地给村长讲了下午的事情,最后结尾说道“最后我们没找到他,以为他已经回家了。“
田屠户冲上去一巴掌把少年打到地上。嘴里骂着他能想到地所有污言秽语,李国良看着他气急败坏的样子,恐惧感再次席卷全身。田屠户还想补上几拳,少年的父亲窜了出来,挡住了他的去路。村长及时上前阻止他们的争斗,他说:“找孩子要紧,大家现在一起跟你进林子里找就是了。那树林也没啥豺狼虎豹的,不会有事的。”
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发了,走进树林,分散开,一边走着一边喊着田壮。寻找田壮的速度很快,有个眼尖的很快就发现了山坡下的“异物”,他小心翼翼地沿着斜坡摸下去,走到近前发现是面目全非的人的尸体,那张脸不满血痕,周身满是伤痕。他忍不住的大叫,大叫声引来了其他人,田屠户见状几乎是划着下到坡下的,他抱着田壮的尸体,颤抖着,默默无语。
李国良看到月光落在乱石堆上,流淌在众人心里,像是白绫,随风摇荡。
第二天,李国良看到了田屠户和他老婆跟着送丧队伍走进树林,唢呐声盘旋在村子上空,纸钱飘荡在夏风里,田壮的棺材一摇一晃地消失在视线里。
田壮失足摔死,大家相安无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