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瞬间起发生的事可能是这个故事里最正常的部分,或者说,最接近“青春恋爱喜剧”的部分。但说到这个标签,镜海好像提过这种体裁掺杂在现实设定中的幻想成分过剩,所以实际上反而在相对意义上虚幻得可怜,还是什么来着……想不起来她当时是在读什么才会和我说这个了。
总之,这么看的话倒也不那么正常,甚至可以说恶心得让人想吐——怎么回事,这么不留口德哗众取宠是给谁看啊,我这家伙。
简漪回过神,意识连同自身的外貌一并取回,然后看着近在咫尺的我涨红了脸,却说不出半句话来。理所当然,因为我堵着。
确认她已经在外部刺激下神志清醒后松开自己的臭嘴,正酝酿着要不要再买瓶水漱漱口再吐唾沫的时候,突然想起这么做可能实在太失礼。
毕竟是连迪奥和艾莉娜的戏份一起做,怎么说也太不留情面了。
“怎怎怎么回事?哎?嗯?嗯嗯?”
她双手盖住双唇,只憋出这一句话来,在手掌的掩盖下含混不清。简单来说,像是个白痴。
况且,我才想问到底是怎么回事。刚才不管是突然站在原地不动还是一吻就能直接复原都太奇怪了。本来只是带着和什么都不说明的镜海赌气的想法去半开玩笑地做了,结果还真的有用吗,真的吗,我原来是王子吗。
可王子从来都不是主角啊。
突然想起来,镜海应该还在身后,转头张望,希望看到她现在的神色。
阴暗得几乎看不清任何东西,冬日的夜晚往往总是这样,转眼就变得漆黑一片。
她也往往总是会从这样近乎象征着未知的阴影中渗出,但我从未——
视力适应了黑暗。
我从未认为那样的她可怕过。
已经看不到她了。
为什么呢。
“——那、那个!”
简漪听起来总算是不再沉浸在初吻被莫名其妙地夺走的震惊中,声线拔高到显得尖锐,想当然地试图引起漫不经心地往后看的我的注意。
“我听得见。”
“……我已经没、那个、没关系了,接下来要怎样?去他现在的藏身处的路线,那个,我还记得……”顺带一提,简漪的声音在常态时则是这副样子,低沉到光是听起来就让人不快,di molto有典型的丧女风格,嗯,di molto(笑)。啊,倒不是说低沉到听不出来性别,只是能明显听出她并不自在,也就会轻易让别人也觉得不自在起来。不过这提案本身倒还正是时候,是该找到交通工具继续进行伟大的精神病人讨伐了。
“那就麻烦你了。”我放弃了找寻或许还藏在某处的镜海的企图。
“……嗯。”我重新和简漪走在一起,看向她时,发现她脸上的红晕丝毫没有消退,和她不怎么整理的黑色散发搭配起来,根本像是刚洗完澡一样热气腾腾,不知道再穿一条湿漉漉的浴袍能不能让周遭的气温也稍微上升一两度。
这么想着,肩膀开始颤抖起来,眩晕般的陶醉感开始染白视野。
我知道这并非由于低温,但也无从解决这样的困境,只好勉强自己将感觉不到温度的义手伸进裤子口袋,这才让颤动勉强消退。
裳夏她现在还活着,对吧。
虽然被绑走了,但还活着,对吧。
说到底,为什么要卷入她。
那家伙的动机是什么。
和裳夏有什么关系。
忘了趁刚才问镜海。
接下来就要杀了他。
我记得镜海一开始就说过不要杀他。
我记得是这样。我记得……
接下来就要杀了他。
“……那个啊。”
传来有些遥远的搭话声。
“怎么了?”
用有些遥远的反问敷衍。
“刚才的事情……”
什么“刚才的事情”。
“怎么了。”
“接吻……”
渐渐连她的声音也听不清了。
接下来就要杀了他。
“希望你不介意,我也是不得已才试着做了一下,你知道自己刚才神智不清对吧。”
即使如此,我还是试着出声回答。
当然,不得已这三个字是在骗人。
像之前说的那样,我只是在赌气而已。
接下来就要杀了他。
日落与日出即是切换的界限,身躯的行动变得令人舒畅。
接下来就要杀了他。
不假思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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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要特意叮嘱他不能杀人?难不成是为了我的方便考虑吗。”
数日前,镜海曾为了商议某件事而难得地自行前往某处废弃别墅的旧址。那件事与他们共同关心的少年有关,因此即使是带着不情不愿的反感,谈话的进展也相当之快。
盗用了自己的名讳的青年对她提出的要求没有拒绝一条。
他说毕竟一切都是为了那名少年而着想。
对谈在一切妥当后划下句点。这个故事将在两年后结束,少年的人性将在目睹无数余烬的熄灭后冷却成形,随即抽离,由此结束虚构的幼年期,重新踏上自己的轨迹。
在将要离别时,青年问出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一定要问吗。」
镜海将要溶于夜空的背影因此短暂驻足。
“这里的人并没有生命可言,即使被他杀死也不会发生变化,我的朋友。”青年的问题并不无道理,“按照你的设想,让他下手反而会加快进程,不对吗?”
「因为他不喜欢。」
“但他现在的人性终不可能永存,而是会成为下一步的基石直接抛弃。这么一来,考虑‘他’的好恶有什么价值呢。”
「把他变成这副样子的你没有问这个问题的权利。」镜海没有回身,只是在空中若有若无地回应,「你低下劣等的探求欲破坏了我,不要再让他也卷入。」
“还是说,你向着人类变化的方向性已经无可挽回到了这般地步,以至于开始对他的感受生出同理心了呢。”
「住口。」
“我还真是做出了不得了的事情来。”
「我不追究你的冒渎与背叛。」镜海平静地继续,「不过单独就这一次来说,实际上有着不一样的原因,而我的要求也只持续到前半段为止。」
“洗耳恭听。”
「你知道‘他’这次将要剔除的是谁,对吗。」
“那名你曾选中的献祭的血亲。”
「他在这数月中为我所吸引震慑,甚至如同那些曾经在数千万亿年前的其他世界中的信众那般愿意为我付出生命……我劝阻过他,但他看来并不想回头——正可谓愚蠢,向我这样的恶神化身献上一切也不会换来任何救赎——无论如何,我答应了他的请求。」
“那么‘他’呢,‘他’难道不会对杀死这名愚者感到反感吗。”
「‘复仇’与‘报应’能够冲淡人类这一下层种族对自身道德的墨守,甚至能够在另一层意义上巩固他的人性。对依旧依靠力比多与环境互动生出一切驱力的下等种族而言,愤怒与**等价,也因而永远都会高于有口皆传的固守德行。诚然我无法做到每次都上演等价的戏码,但这次可说是再好不过的机会。」
至此,镜海稍作停顿,「因此我将他最近才生出安全式依恋的对象卷入。」
“你是说,‘他’这次会因为失去依恋对象而以怒意第一次大开杀戒,是吗。”
「也只限这次,毕竟同样的桥段会令尚为人类的‘他’的愤怒失去稀缺价值。不过说一句题外话,‘他’的依恋对象与你说的一样,本就没有生命,我或许会在某天直接取走她的躯壳取而代之也不一定。」
“原来如此。但是,说到‘复仇’与‘报应’……”
青年突然如梦初醒。
「没错,这也是最符合‘他’本质的,人类所拥有的浅薄概念中的两种。」
镜海就此沉入星空。
「对曾经让整座城市都陷入狂怒的你来说,这再明白不过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