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精神并没有衰弱到胡言乱语的地步。
至少我相信如此。
目前为止我说那些的话,都是在我清醒的状态下说出的。
面对着郑琦,我把自己脑子里想的那些东西掏出来说明白后,我看着她的表情从迷惑变为不解,接着由陷入了沉思,最后五味杂陈,那手里的胶棍拿起来也不是,放下去也不是。
“那我现在是该报警打110呢?还是该从收银台里偷点钱给你?”
“偷钱干嘛?”
“方便你跑路啊。”郑琦叉着腰叹了口气,“现在几点了?”
我从兜里摸出手机看了一眼,“七点五十。”
“时间挺早,你怎么没回学校?”她明知故问,“不想上课?”
“嗯。”我点点头。
现在的我根本没有上课的心思,从警察局出来了之后,不想去学校,也不敢回家,在路上走着走着,天就黑了,最后不知不觉就晃到了小猫便利店门口——还被店主的女儿撞了个正着。
“那进来吧,在外面站着也不是个事。”郑琦招手带我进店,顿了一下之后又补充了一句,“你吃过了没?”
“没吃。”我摇了摇脑袋。
店里的灯光很明朗,进门的一瞬间甚至把我的眼睛晃到了。
“那我下碗面给你吃。”
郑琦说话间指了一下柜台后,意思应该是让我坐在那,要是搁在往常,那我肯定是老老实实地坐在那边等着了,可现在?现在哪里是坐在那边等着吃面的时候?
“郑琦……”
“有事待会儿再说。”郑琦在货架上找了找,“你吃什么味的?香菇鸡仔?鲜虾鱼板?”
而且还是方便面吗。
“不是,吃东西这事先……”我想说一下事情也分轻重缓急。
“杀人犯总不会自己突然死掉,可人是会饿死的。”郑琦不急不缓地拿了包方便面走了过来,“就算你真杀了谁,直到给你执行死刑前,你也不会缺顿饭吃……没什么意见的话,那就香菇鸡仔了。”
这和那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吧。
我心里嘀咕着。
但郑琦没管我心里那些小九九,自顾自地给方便面扫了码,然后从兜里掏了钱放进了收款机里,随后拿着那种插电的小锅找了个有插座的地方开始煮面。
煮面过程异常粗糙。
开水、面饼、料包,三样几乎是一起丢进去的,小锅火开到了最大,吴琦拿筷子把面饼压在水下,等面饼变得稍软了一些后就立刻戳散,不一会儿的功夫,方便面特有的强烈香味便在店里扩散开来。
“你要吃硬一点的还是软一点的?”
“都行。”我心思不在吃面上,所以回答自然很敷衍。
“那现在就可以吃了。”
郑琦说着就把小锅的电断了,然后把整个锅端了过来,一碗冒着热气的方便面就出现在了我的面前,整个过程不到三分钟,甚至比泡面还要快。
“有点烫,等会儿再吃。”郑琦拉了一张椅子坐在柜台外,顺手又拿了瓶冰水放在我面前,“你想好自己要说什么,然后边吃边说。”
我看了看面。
锅里的面汤还在冒着泡的,单薄的油花和浅黄的面在气泡间游动,像是一对跳着贴面舞的舞伴。
我看了一下郑琦,恰好,她也在看我。
今天的她穿了一件靛蓝色的短T恤和牛仔短裤,T恤上的图案是一只跳跃的海豚,大概是因为待在自己地盘的原因,头发也没怎么梳理,这让她很具有生活感,说起来她的睫毛真的好长……
啊,都什么时候了。
我在想什么呢
“想好了?”她问。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小锅里已经不冒热气了。
“我……”沉默了片刻,我很是谨慎地问,“你信我么?”
“你信我信你?”郑琦眼睛笑了一下,“而且我信不信都没所谓的,我也不是警察,你只管说就是了,至于我信不信,那得取决于你说什么,但……我会认真听的,很认真的。”
“……好吧。”我点点头。
郑琦说这些话的时候眼睛一直在看着我,没有任何闪躲的意思。
这至少能证明她说这些话的时候问心无愧。
我想了想,觉得她说得有道理。
能有一个认真听我说话的人就不错了,要求太高干嘛呢。
我扭开了冰水的瓶盖,给自己来了一口,冰凉的感觉直冲天灵盖,一下子让我清醒了不少。
“首先,你知道谁死了吧。”
“吴晓满。”吴琦转了转眼珠,又补充道,“同班同学当然是认识的,但我和他又不熟,一学期下来和他也不一定能说到三句话。”
“我之前给你说过,是我杀了他。”我问,“你怎么想?”
“我怎么想。”郑琦闭上眼睛,用食指在太阳穴扭来扭去,最后有些无奈地说,“我还能怎么想,就心里面‘啊?’了一下。”
“啊?”我愣住了。
“对,就像你这样。”郑琦撇了撇嘴,“人平时哪来那么多心理活动的?又不是漫画小说,听到一个消息不就‘哦’或者‘啊’吗?”
“也是。”我点点头。
“那你是怎么杀的?”郑琦让自己的表情变得正经了起来——也就是不笑也不哭的样子,“我问问,你要是描述得栩栩如生活灵活现的话,我可以考虑报警……或者偷钱。”
“我做了个梦。”我表情认真地说。
“……啊?”这回郑琦再次露出了迷惑的表情。
我将梦里的内容全部说了出来,包括我是昨天下午是怎么被带进便利店羞辱,而后半夜又是怎么将人拖到废弃的工地里,怎么对他痛下杀手,最后又是怎么苏醒过来的……
说着说着,我突然感觉——
这太蠢了。
我自己说出来都觉得好笑。
这已经是我第三次在别人面前说出来了,所以说得很流畅——所以这就显得更假了,我自己都感觉自己像是在说一个编得很烂的、供人拆穿的故事一样。
我有些焦躁地扣着手指,低着脑袋讲那些可笑的梦话的同时,又偷偷看了一眼另一边的郑琦。
她点着脑袋,我不清楚她在肯定什么。
“我想说的就,就只有这些了。”我噤了声。
便利店内的空调呜呜作响,天花板的白炽灯耀眼异常,眼前的一切似乎都蒙上了一层灰色的滤镜,像是一场老电影正在缓慢地转场。
我大概是有双重人格。
或许那根本不是梦。
或许是梦中另一个我醒过来了,然后代替我完成了我早就想做的事。
“那你这身脏兮兮的是?”郑琦突然问。
“我去案发现场看了看。”我说。
“那地方不是封了么?”她又问。
“几条塑料带能封住谁?”我反问。
又是一阵沉默。
“今天的这些话你只对我说过吗?”郑琦徐徐地呼出一口气,“没和别人说过吧?”
“……”我沉默了。
“你还和谁说过?”郑琦抽了抽嘴角。
“一个警察,还有那个连锁便利店的店长。”我不好意思的挠挠头。
“警察叔叔那边我可以理解你是想投案自首。”郑琦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和那个店长掏心掏肺地说这些干嘛?”
“回来的时候凑巧碰上了,然后昨天晚上他不是关照过我吗,今天他看我情况有点不对,就请我去吃了点炸串,然后聊了一小会儿……”
“他什么反应?”
“他说他信我,然后又说他恰好认识一个不错的心理医生……”
“以后别和别人说这些了,真要是你杀的,你在家里等着警察叔叔来抓你就完了。”郑琦想了想后继续说,“我觉得吴晓满不是你杀的……”
“为什么?”
“梦中杀人?”郑琦收拾着柜台上的锅子,不屑地嗤笑了一声,“你当你曹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