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冷水往脸上涮了一遍后,我对着镜子照了照。
左脸上还有被揍了之后留下的痕迹,凉水激在淤青上一阵阵的钝疼。
我用手碰了一下,然后触电般弹开。
真的很疼。
我走到客厅,看了一眼挂在墙上的电子万年历,现在是周五上午十点多,也就是说我周三夜自习回家后睡了整整一天么?
假期的第一天就这么被我睡过去了。
我好心痛。
脸也好痛。
双重意义上的疼痛让我的心情越加低落起来。
家里没有人,父亲常年出差不在家,母亲应该是出门了,哥哥由于是高三,所以并没有放假,如今家里只有我一个人。
肚子发出咕唧的怪响,我才想起来自己一整天没吃没喝,会饿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冰箱里拿了点面包和牛奶填饱肚子后,我去接了点热水,然后去了浴室。
热毛巾敷脸的话能消淤化血,我以前试过,效果时好时坏。
敷脸的时候,我顺便回想起了睡觉时做的梦。
事实上我属于那种睡醒之后会忘记之前做的绝大部分梦的类型,但有一种梦我是绝对不会忘记的,那就是噩梦。
这一周我做了不少噩梦
第一个噩梦非常的朦胧,我过程几乎是跟着感觉走的,唯有最后血迹淋淋的死尸让我印象深刻,而在那场梦结束后,小镇里便出现了死人。
恰好还是之前一直欺负自己,甚至在死的前一天还恶意把偷来的钱包让我处理的人。
我感到了一丝不安。
第二个噩梦比第一个还要有真实感,梦里的我坐在一个剧场的观众席上,另一个我则在舞台上向我问好,随后一出精彩的谋杀剧便在我眼前上演了,舞台上的我有勇有谋诡计多端,设计了一个个巧妙的连环计将被害人骗得团团转,一场华丽的杀戮便最终在盛大的《欢乐颂》里完成了。
梦醒来后,第二个受害人出现了。
受害人的身份和梦里的那部剧里一样。
这一次的梦实在是太清晰了,以至于我在醒来得知那个人真的死掉后,甚至有种幸灾乐祸的类似于“叫你们不信我,活该”的情绪。
可能是我这情绪表露得太明显了,居然让曹舒发现了。
死掉的那个人好像是他玩得非常好的朋友,在得知朋友的死讯时旁边有别人偷笑,能那么生气也是情有可原。
当晚他揍了我,从那力道能体会出他有多愤怒。
然后我就做了第三个噩梦,这次梦里的主角就是他。
梦里他变得惨戚戚的,像是一个被玩坏的布娃娃,血从娃娃的内芯往外溢,像是开着一朵腥气四溢的花。我忽然觉得很害怕,于是转身就跑,但怎么跑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最后我脚下一软,被黑暗给层层包裹了起来。
于是我就醒了。
敷完脸后,我拿出手机来看看各个社交软件的群聊,想看看有没有新的死者出现……如果真的有,而且还真是他的话,我反倒会有些莫名的开心。
不是对杀人而感到开心。
是对“我并没有错”这个事实感到开心。
遗憾的是我并没有看到类似的消息在群里出现,但另一条消息却引起了我的注意,是郑琦发来的,时间是上午八点多。
“下午有空吗?三点左右出来一趟,我们森林公园东门碰头。”
啊这……
这个问法就完全没考虑过我会否定的可能性吧。
虽然我也没有否定的打算。
话说看电影不是明天的事吗……不,都这种时候了,她还准备看电影吗?
下午碰面的时候得问一下这个问题才行。
看了一下时钟,现在是九点多,我还有很多时间做准备。
呆坐在客厅的沙发上,我楞了一下,随后发现自己也没什么可准备的。
哦对了。
我还有假期作业要做。
可我现在没有一点动力。
话说如果真的是我杀的话,我就可以去吃牢饭,就不用去做作业了诶?
啊不行。
我脑子里现在想的都是些什么东西,还不如什么都不想呢。
于是我脑子空空地在家度过了等待的时间,脑子空空地出门,脑子空空地抵达了森林公园的东门,最终脑子空空地来到了郑琦面前。
“喂!”她表情不满地伸出手在我面前晃了晃,“说句话行吗?”
“啊……”我回过了神,然后看向了她,砸吧砸吧了嘴,“您好。”
我也不是那种情商低到发指的货色,只是应激反应的下意识反应,而且她今天为什么打扮得这么好看?普普通通的牛仔背带裤,普普通通的白衬衫,普普通通的运动鞋和白色船袜,为什么穿在她身上就那么好看呢?
“就没有别的好说了吗?”郑琦有些无语地抱胸而立。
“你今天真好看。”我选择投出了一记直球。
“嗯……勉勉强强过关吧。”郑琦点点头,但又摇摇头,“不,重点不是这个,今天叫你出来也不是专门让你干这个的。”
“呃?”我不解地看着她,“居然是有正事吗?”
“边走边说吧。”
说话间郑琦自然地拉过了我的手,随后我们两人便一起步入了森林公园里。
公园的占地面积并不大,由于是临河而建,公园里有不少溪流,我们来公园的时间还不错,高大的树木带来不少树荫,风声寥寥,带起一阵叶片摩擦的沙沙声,重叠起来似乎迎来了一场无形的海啸。
“你要说什么?”我感受着掌心里她的体温,出声询问。
“先聊点别的吧。”郑琦说,“你被人打了。”
“嗯。”我点点头。
“我看到了,是曹舒打的。”郑琦的语气没有任何波动,“当时你为什么不反击他?我看他也是一个人。”
“……”我选择用沉默去回答,或者说是敷衍。
在面对大部分我不想正面面对的问题时,我都是这么一个态度吗,既然死猪不怕开水烫,那当个死猪也挺舒服的。
“我没有挑衅你,或者责怪你的意思。”郑琦尝试去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你当时是在想什么而已。”
难怪她当时没有出面去阻止曹舒。
她要是阻止了曹舒……
说不定我就不会梦到他了。
对我而言那是好事还是坏事呢?我也不清楚。
“没想什么。”我想了想后继续说,“只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别人揍了你,你还觉得他可怜?”
“是啊,看到他生气得不得了却又无法为死掉的朋友做些什么的样子……就感觉挺可怜的,”我的声音有点低,和郑琦见面时所带来的那点开心也被这个话题一冲而散,“而且……”
我停顿了一下,接下来的话我也不清楚该不该和她说。
“而且?”郑琦理所当然地追问,“话一次性说感觉,我讨厌挤牙膏的说法。”
“说不定他的朋友就是我杀的,因为之前我梦到他的朋友了,而且……说不定他也会死,因为我也梦到他了。”我抿着嘴,用轻佻的语气继续说,“今早起来之后我就去搜了一下消息,可惜的是没搜到……说不定他已经死了,还没被发现。”
郑琦停下了脚步,我被拽得走不动道,我好奇地回头看了她一眼,她看向我的眼神变得尤为诡异,好像在说“你怎么还在玩梦中杀人这套啊”一样。
“你不相信吗?”
“我相信科学。”郑琦撇撇嘴,“如果做个梦就可以杀人的话,那世界可就会和平多了,所以你还是别把你的梦太当回事了。”
“果然还是不相信啊。”我叹了一口气。
“那照你这么说,你要是能梦到我的话,我也会死掉喽?”郑琦笑了笑。
“不清楚,但如果梦到的话,你可能真的会死。”我在这方面的态度十分谨慎,“所以如果我梦到你的话,我会告诉你的,你……尽可能地逃远点比较好。”
“我听说做梦梦到谁,那就证明现实里这人对他的刺激比较大。”郑琦想了想继续说,“你梦到曹舒是因为揍了你,所以我如果想出现在你的梦里的话,我是不是也该揍你一顿?”
“那大可不必。”我连连摇头。
“不过曹舒确实死了。”郑琦冷不丁地说,“尸体已经被警察发现了,在一个小时之前。”
“什——?!”我被这个消息震惊了,尽管我对此早有预料。
“我过来的时候路过了那个现场,人很多,我恰好看到了尸体被装进裹尸袋的瞬间,那张脸我认识,是曹舒的脸。”郑琦说到这里时双眼忽得放空了,“原来人死掉之后,脸会变成那个样子啊……也不算难看嘛。”
我没能听得进她在说什么。
曹舒死掉的消息像是一颗炮弹砸进了我的脑海,我脑袋里现在懵得不行。
他真的死掉了啊。
揍我的人死掉了,我不觉得难过,但也不觉得开心。
可能是因为没有见到尸体的原因,我现在一点感觉都没有,只能感觉到一股庞大的不真实感笼罩全身,好像自己依旧是在做梦一般。
于是凄厉的痛感袭来。
我的脸被无缘由地扇了一耳光。
这一巴掌是下了十足的劲,打得我整个人都歪了过去,头晕目眩的同时还摔了一跟头,我坐在地上捂着脸,莫名其妙地看向郑琦。
“啊,抱歉,我看你心不在焉的样子就没忍住……”
她冲我道歉,但眼里分明是藏着欣喜的神情。
为什么会开心啊?
在我细想这种问题之前,她率先蹲了下来,很是爱怜般地用手揉起了刚刚被她痛击的左脸,可比起手上的动作,她眼里的爱怜与沉迷之情更为浓郁。
我有些害怕地往后退了一步。
“如果你真的能在梦中杀人的话,那你就来试试杀我吧。”郑琦那对黝黑色的眸子笑了起来,“顺便一提,曹舒是我杀的,不是你杀的。”
“诶?”
“你这就信了?”郑琦将手从我脸上拿开,用着戏谑的语气继续说,“以后你可以多点心眼,别人说什么你就信什么的话,你以后会很吃亏的……闹不好你这阵子做的梦也是因为你太容易轻信别人的原因哦?”
“是,是这样吗?”我僵硬地笑笑。
可她刚才说话时的表情完全不像是在开玩笑啊。
“起来吧,你坐着,我站着,别人看来岂不是很怪?”说到这里郑琦看了一眼周边,“虽然也没有几个‘别人’就是了。”
“好……”
我顺从地站了起来,只是不敢再有过多言语。
接下来我和她便只是在森林公园里普普通通地打发着时间,像普通学生那样聊了聊最近发生的事情……不过一般的学生也不会语气轻松地聊着最近死掉的同学吧。
……大概。
快结束的时候我问了一下她找我出来究竟是为了什么,但她却告诉事情已经办完了我不用管了,我回忆了一下,今天下午不就是一直在闲逛吗?这也算事情吗?
但这些疑问我没说出口,我知道有些话是不能说出口的。
从森林公园出来后,我送她回到了距离她家最近的一个路口,她说我她家里没有人,可以进来坐坐,我想了想还是拒绝了,但我最后问了一个问题,
“明天的电影,要去看吗?”
“当然。”郑琦笑着说,“我们约好了的,不是吗?”
“嗯,也是。”
最后的对话结束,我目送着她远去,在她的身影彻底消失在了家门内后,我摸出了自己口袋里的手机,在通讯录里看着那个未加备注的号码,最终陷入了沉思。
那个号码是那名邱警官给我的。
我现在打过去说“我可能会杀死谁”的话,会不会被当成电话骚扰呢。
我摇头笑了笑,把页面切换到社交软件,思虑了一小会儿后,我进入了日志功能,用软键盘熟练地敲打了一串串文字。
写电子日记的习惯是我一年前才养成的,但也不是天天都写,只在我觉得重要的日子写——或者说只有在我心情不好的时候才会写,因此与其说是日记,倒不如说是负能量宣泄口。
我看着那一串串乱麻般的文字,最终还是把它们全部删除了。
“我可能又要做梦了,万一真的梦到了郑琦的话……那我就陪着她去死吧。”
我把手机关上,放回了兜里。
今天的天气很好,晴空万里,我觉得很冷,所以回去的时候买了杯热奶茶。
回到家里后,我又看了一眼手机里的社交软件。
它们又炸开了锅。
郑琦说得的确不假,曹舒真的死掉了。
但死掉的不止曹舒,还有另一个和曹舒玩得很好的朋友,也是我的同学,也是经常欺负我的人之一。
我天天巴望着死掉的人终于都死光了。
坐在温暖柔软的沙发上,我的额头布满汗珠,手掌和腿止不住地发颤。
我觉得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