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不愉快的周末终于结束了,周一让我长舒了一口气。
昨晚哥哥和母亲又吵了一架,后来母亲哭了,大概是因为哥哥完全不听她的话,自始至终就在吼她,到了最后甚至理都不理她,直接摔门而去,她在那之后似乎打电话又给父亲说了些什么,我猜电话那边没有安慰她,所以母亲一直哭哭啼啼的。
我以前从未想过暴虐和怯弱会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但显然,我的想象力是有限的。
比家里所有人早一个小时起床后,我匆忙地完成了洗漱,接着头也不回地逃离了家。
我有强烈的预感,假如我起晚了,母亲她憋了一晚上的怒气又会全部撒在我的头上,那样倒也没什么不好,母亲她如果需要一个解压的地方的话,我也不介意担任这个职位,毕竟她在家里很可怜嘛。
作为妻子,父亲常年出差在外也不理他,作为母亲,哥哥不听他的话,还经常对她发火,如果我想像哥哥那样一直顶撞她的话,我自然也能做到,但那样的话,她在家里也太……太可怜了。
我想象了一下那样的生活,感觉到的只有让人心悸的窒息感。
所以我平时都选择忍耐。
但今天不行。
周一的早上要是被发火的话,这一周的情绪都会很低落的。
这是我的经验之谈。
所以我先跑路了。
清晨的冷风拂过街道,卷起细微的尘土,同时袭向鼻腔的还有小推车上飘来的咸香味,听说大城市里城管对这种三无摊位搞了整改,好像是为了文明城市还是啥,但在县城里,对于小吃车的打击还不算严厉。
这对于我们这种学生而言算是好事,毕竟小吃车上的东西方便又实惠,就算用的料不怎么干净,好吃就行,而且再怎么说也比学校食堂里的猪食好多了。
举个例子,从入学到现在,我就没见学校的土豆削过一次皮。
花六块钱买了套带肠的煎饼果子后,我一边走一边思考着到校后的打算,而恰好也是在这个时候,路口那边的乐声让我止住了脚步。
先是穿透力极强的唢呐声从远远处传来、接着是悠扬的笙声、笃笃的木鱼声、肃穆的碰钟声、悲伤的钹……所有的声音被喧嚣的锣鼓声包裹着,但每种乐器的声音又各不相容,因此显得孤苦伶仃。
我在拐角处站住,沉默地等待着那个队列经过。
那是丧乐。
大概是因为风俗的原因,我们这里送葬一般都挑在天还没亮的时候进行,听说这算是葬礼的“吉时”,但我觉得主要还是因为这样不会扰乱街道交通罢了。
在死者面前,我脑袋里还想着这些莫名其妙的事好像不大礼貌,等我回过神来时,奏乐的师傅们已经走过了街道,我看到穿着白色丧衣的年迈夫妇经过我面前,二人都是两鬓斑白的年纪。
一个人抱着黑色的骨灰盒,另一个人手里捧着一尊黑白的肖像,肖像上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看起来不应该是会以这种形式成为主角的年龄,大概是这对夫妇的女儿吧。
“白发人送黑发人啊。”我心里默默感慨。
当这句话变成现实呈现到我眼前的时候,我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酸楚。
夫妇二人在丧礼中并没有表露出任何的悲伤,只是眼神里没有任何的神采,我注意到走路的姿势有些僵硬,步速很慢,因此配合着他们的整个队伍的速度都很慢、
好像这样就能让他们的女儿离开世间的速度变慢一些似的。
大约过了十分钟左右,送葬的队伍才彻底离去。
我啃了一口自己手上那已经变凉的煎饼,刚才的氛围有点严肃,我没好意思一边看一边吃饭——那样就好像我把人家的丧事当热闹看了一样。
倒也不是能当热闹看,就是良心上有点过不去。
学校距离我家并不算太远。
骑自行车大概要十来分钟,不过我没有自行车,出行全靠两只脚板,路上我还下意识的放慢了脚步,所以最低也要半个小时才能到。
其实不久前父亲有打算给我买辆自行车,但我拒绝了。
离开家是件好事,但我也不是很喜欢学校。
只有从家到学校的这一段距离比较受我偏爱。
趁着这段时间看看街上的人,闻闻路上的空气,只是这样我就很开心了。
但天公不作美,我这段闲暇的时间也被打破了。
“刘嘉!”
说话的人小跑着从我身后冲过来,随后自顾自地伸手揽上了我的肩头,整个人像抱着树的树懒那样半个身子挂在了我的身上,
这人叫曹舒。
头发原本是染成了金发,但没怎么维护,所以就褪成了棕色,浓眉大眼,相貌堂堂,平时在校内横着走,也是被小弟们称作“大哥”的角色,这种人物在某种类型的漫画里大概属于那种典型的正派角色,可在现实里就算了。
这人平时做的事要是画成漫画,铁定会被读者投诉,随后下一期就转校吧。
哦,这人也是我不喜欢学校的原因。
“怎么不理我啊?”曹舒笑嘻嘻地说着,勒在我脖子上的力道又重了重,“之前的事是之前,过去了的就过去了,对不对?”
他说的是周末把我围在小巷里揍了我,顺带还抢了我的零花钱的事吗?
如果是的话,那这人可真是有够厚脸皮的。
我几乎能想象到若干年后在同学会上,我和这人在聚会上众人的起哄下一笑泯恩仇的画面了。
光是想象一下那个画面就有点让我作呕。
所以我决定毕业后删除所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除了郑琦的。
“怎么了?不说话啊?不开心?”曹舒说话间松开了胳膊,表情也从做作的亲热变回了一如既往的无所谓,“这周的钱可别忘了,不然的话……”
他笑嘻嘻地冲我伸出了拳头,握紧之后骨节喀啦喀啦地作响,
“我弄死你哦?”
当然,他肯定是弄不死我的。
但确实会揍我,而且下手还不轻。
唉,要是哪天他能被弄死就好了。
我在心里悄悄地诅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