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应该开灯的。我反思自己的行为。现在,我不得不和I结在这里共度一晚。如果他顺势将我杀害,差不多算我咎由自取。
另一边,侦探脸上浮现出恐怖的神情:“你到底在想什么!现在要怎么办?学生第一次犯规,或许不会上来就处刑。不过——可恶!或许在机械鼠来之前还有点时间……”
“那个,难道你没多想就进来了?”
——不至于吧。可现实好像就是那个“不至于”。
看到I结似乎抬脚想往外冲,我赶忙阻拦:“你现在出去才是送死吧!我们并没有违规。”
——大概没有。
“本大爷可是看过他们处刑的!”
我从Z岚那听说过这件事。第二天晚上,他们曾叫出黑猫,强行把工作人员推入了夜晚时间的中央大厅。没有提示、没有通报,机械鼠悄无声息地从地下涌来,肢解撕裂了白色的玩偶。
之后他们询问了黑白鼠,发现黑猫的死被计入“违规者名单”,没被算在任何一人头上。换言之,是个便利的减少人数方式。
——当然,如果I结现在想推我通过大门,我拼死也要把他拉上。
不知侦探是真的没想那么多就拼上性命进来,还是在我面前演戏。在这种情景下,我只能开口解释。
“规则禁止我们在夜晚时段‘进出’酒店与中央大厅。换言之,只要整晚呆在这里就没问题。”
I结打开黑白平板,似乎在确认规则。如果他真的连这都没注意到,还算什么侦探?
所以我转移到酒店前台。这里架着Z岚设置的摄像机中的一组,如果I结想趁机袭击,我会将拍到我们的摄像机丢出酒店大门,权当死前留言。
“看来你说的没错。”
过了差不多5分钟,看机械鼠真的没有行动,I结稍稍放松下来。“不过之后不要贸然这么干了,至少晚餐上通知一下啊!”
“我以为你们都知道。不然你为什么敢跟进来?”
“不是谁都会像你一样抠字眼吧。本大爷只是做不到看着同学在眼前去死!”
I结再次拨弄起缠在右手的领带。似乎是下意识的行为。
——我应该相信他塑造出的这种“热血笨蛋”的人设吗?
——如果他真是这种人,可能活不长啊……
倘若他所言为实,那他比起“加害者”更倾向于“受害者”。无法坐视周围人的死,加上侦探的才能,要杀人肯定会对他出手。
——所以才有那种动机?
第四天上午,他告知自己的动机是他弟弟的死。而关于那起事件,侦探调查到与一个半黑半白的熊玩偶有关——记忆在这里断层。
黑白熊。这是在礼物里也出现过的单词。加上作为城主的半黑半白茶壶、以颜色和文字构成黑白意向的工作人员。我们现在的处境与I结弟弟的死无不关系,这么想反而自然。
——明显是个关键人物。
侦探似乎放弃了争论,跃起坐在桌上。
“……要关灯睡一会吗,或者你想看书吗?”
我是做好准备才来,消遣的道具带了不少。I结则两手空空,这个夜晚大概会十分无聊。
没什么要紧的,盯梢时连熬几夜都有过。这么解释的侦探,果然跟我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
“喂,说起来,你为什么想进来?”
确认了安全后,侦探有一搭没一搭地跟我聊起来。
“只是确认一下规则罢了。”
“这个规则是干什么用的,安全屋么?”
侦探嗤笑。我则是保持沉默。
——如果我的推理没错,确实能这么说。
——要告诉他吗?
超高校级的侦探,以“I”为代号的,新时代的安乐椅神探。实质是个有点粗暴的硬汉派侦探。会实地调查,会搜集证词,有自己的线人渠道。是与「名侦探」完全两样的侦探。
——他能成为这个故事中的「侦探角色」吗?
我觉得不能。虽然Z岚被赋予的是“幸运”称号,但从之前的表现看,这个故事与我们过去经历的事件应该差别不大。玩偶主办人、幸运的扭蛋、封闭的天空,宛如被重新定义的现实。这怪异扭曲的世界,确实是“我们的世界”。
故事并没有因为侦探的登场而向常识方倾斜。我不知应该高兴还是悲伤。
——我希望世界偏向哪里,现实还是虚构?在回忆起父母死状的现在……
“我说……”
——给侦探加点砝码也不坏,不是吗?
“你有没有想过关于规则的问题?比如第10条——‘当剩下最后2人时自相残杀将画上句号’。”
“因为至少要3人才能广播?”
“我想说,在什么情况下,会剩下最后2人?”
两种可能。第三人被其中一人杀害了,或者第三人是凶手遭到处刑。不过后一种情况,哪个凶手会那么愚蠢,让3人站上审判场?
所以——“剩余2人时,其中必有一名凶手。”
那剩余3人又怎样?第四人杀了第五人,甘心将自己送上刑场?在总共4名嫌犯的情况下?
我们经历的自相残杀游戏,算是不完全的无人生还模式。越到后期,随着人数减少,凶手暴露的风险也越高。
对于有意靠杀人脱出的人,怎样才是最优解?
“剩余6人时,每2人一组,分为3组。”
随后,开始逃杀。
每人握有2个名额,杀光其他4人,获得胜利。“同一人最多只可杀害2人”——规则第13条或许就是为此而生。
D秋,已杀1人——第一天的警告,作为惩罚并不算轻。除非之前有凶手冒着留下更多线索的风险连杀两人,否则科学部员大概很难参与最后的角逐了。
“酒店、中央大厅、其他地区,分别当做3组的据点。”
就算是工作人员,也无法在夜晚入侵。可以使人在夜间睡个好觉补充精神。确实是安全屋。
这么算来——“最多,只能进行5场审判会议。”
如果你在动机上说了实话,作为可能持有真相钥匙的关键人物,这就是你的时限。
调查出这个世界真相的时限。
——立足于正常世界的、并非主人公的侦探,你能带来什么样的推理?我很期待。
★
时间进入后半夜。
I结到底还是找我要了几本书看。我则在角落里继续对事件的记录。
第一天的发现;第二天的承接;第三天的平和;第四天的动机;第五天的真实。
明明才5天,却有度过漫长时光的错觉。这种与世隔绝的环境,无论经历几次还是难以习惯。
“你写些什么呢?话说,本大爷还不知道你有什么作品。”I结的阅读速度很快,又读完了一本。见我暂时放下笔,抽空向我搭话。
“没什么名作,只是名不见经传的小说家罢了。”
“知名的高中生作家,本大爷还真没什么印象。见过的推理小说也不少了……”完全没听人说话。
“你居然会读推理小说啊?”我以为他实在闲着无聊才向我借书的。
“不常读啦。弟弟倒是挺喜欢的。”他又抓挠起领带。“说实话,本大爷一开始还以为这届超高校级的推理小说家是个女生。”
想笑,还是忍住了:“你是指?”
“当着你面说可能不太好,不过最近很火的不是那个叫爱诗蓝(Aishi Ai)的吗,提到高中生推理小说家只能想到她。不过她是覆面作家,虽然几年前连续主妇虐杀事件时自称受害者家属,但真实身份也不好说。”
——是那起事件……
“爱诗蓝确实是受害者家属——你对那人的书怎么看?”
超高校级的侦探皱眉:“都是些胡言乱语。本大爷受委托调查过她小说中其中几起案件。事件本身挺普通,完全没什么稀奇的。硬是被写成精心谋划的犯罪。根本不是什么真实案件改编,全是幻想故事。”
——没什么稀奇。他是这么看待的吗?
为什么要被斩首?因为抛尸时正好有碎裂的玻璃从高楼坠下。为什么会在密室中窒息?因为冰棱聚焦日光点燃了火炉。为什么要装饰尸体?因为轻微地震摇下了刺穿胸膛的长刀与面甲。
不过是巧合、偶然、意外这种把戏。凶手若是故意在一击毙命后搞这种布置,我反而会很高兴。就像父母死时的无足迹犯罪。如果是那个连环杀手的布置,至少意味着他们是被人投入心血的创造出死亡。而不仅仅出自世界的恶意。
在这样的事件里,就算找出凶手,也难以将其看作罪魁祸首。大部分工作都被自然地进行,犯人无非是流水线上的一员——人已经杀了,接下来就交给世界吧。
所以,我篡改了现实。
为了向共犯传递讯息,所以递出眼球浑浊表明犯罪时间的头颅。火炉不过是心理诡计,为了掩盖犯人早餐时下的毒。以传说中武士的亡灵恐吓登场的村人,将下一个受害者引向陷阱的所在。
——用虚构的“现实”去覆盖被设定的「现实」。我就是为此成为小说家的。
——围绕着「名侦探」、世界的中心、故事的主人公,这是我与世界的争夺战。
就是现在,上位者也在注视着吧。在牢笼之外,「作者」也在操纵着吧。促使手下的棋子走向注定的末路,汇集到贴有“被害者”、“凶手”之类标签的玩具盒。而这一切布置,不过为了使某个少女解开真相。为了让她获得「名侦探」的头衔,牺牲了上百名无辜者,(包括我的父母)……
我能胜利吗。能以虚构的力量,将钦定的主角(我的名侦探)拉入常识的世界吗?或者我会率先疯掉……
——是的,没准,我已经发狂了也说不定……
★
综上所述,爱诗蓝不是个会好好描述现实的作家——不如说,扭曲现实才是我的天职。
「“你有没有觉得,Z岚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这是拒绝了交换房间之后,两人在旅馆大厅独处的时间里,C彦对我的低语。介于询问与自言自语之间,是不留意就会被忽视的声音。
「“不如说最近你比较奇怪吧……到底怎么了,你的动机究竟是什么?”
「“没什么……”剪辑师还在不停地挠头。几乎要将头皮撕开一般拉扯着头发。
「时间是21:30。我走入C彦的房间,取出准备带走的小说与稿纸。可能以为我只是准备搬去Z岚的房间,C彦并没有说什么。不过看着我走出旅馆也毫无反应,他果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了。
「“小心点,她不是Z岚。”
「这是我迈出大门时最后听到的话语。
「回头,C彦孤零零地站在旅馆大厅昏暗的灯光下,侧对着我。这个话语是出自他口,或者仅仅是自己的幻觉?我无从知晓。
「我只是径自向酒店走去。为了实验自己的猜测,走向自己决定的道路。」
出现在稿纸上的这段文字,表述的是真相,还是个人的臆想?
那句提醒真的存在吗?
我真的前往酒店了吗?
C彦真的没有参与交换房间吗?
甚至——我们真的被困于明镜城内,被迫与布偶一同嬉闹吗?
作为读者,阅读到这段话的某人——「你」,如何认为?
不用急着判断。
毕竟,与我这个暂时的叙事者不同。你还有很多、很多的时间……
【——超高校级的推理小说家,爱诗蓝(本名A志)。记于明镜城第六日清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