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对于自己脑容量的存储极限非常具有自知之明,关于过去一件还是两件事情的回忆变得淡薄也是理所当然。
更何况孩童时期所经历的一切,相信没有多少人能够像背诵课本一般准确复述出来。就像没有人会在简历上写下那时的事,这些过去不仅无法追溯是否正确,更缺少参考价值。
在我们的印象之中,那些不过都是凑成现在脑中记忆的碎片而已,曾经历过的每一件事情都仿佛附着在一朵雪花上,从天空飘落之后便会慢慢消融直到最终不见。
忘掉没有意义的过去会轻松许多。
可是在我记忆之中的漫天大雪却从未停止过。
我所经历过的每一秒都妄图抓准一瞬间松懈的机会,从内而外将“我”这个存在吃的一干二净。
2
事情发生的那天,我一如既往放学后直接回到了家里。
这样一座人口不过几千人的小镇中鲜有适合小学生的娱乐项目,因此在外边逗留还不如早些回去看看电视来的实在。
路上经过空地时看到几个与我年龄相仿的孩子正手里举着网子抓着什么。
他们逆着夕阳没办法看清脸上的表情,但从传进耳朵的笑声来看与喧闹来看,这种孩子气的娱乐活动相当受欢迎。
本应是白色的网子在夕阳下透着金光。
我并非不想参与到他们当中去,只是右手打着的石膏实在非常影响活动能力,再加上两条大腿上的淤青还没有消退,跑起来也有种钻心的疼。
或许只是站在旁边看他们东奔西跑,在他们抓到什么的时候凑上去一起大声欢呼看上去也不错?但是不付出任何努力就分享他们的快乐会不会被嘲笑叫做小偷啊?
光是被人天天叫做“蒲公英”就已经够受的了,要是再加上一个负面称呼我可受不了。
所以我选择将路径调转回回家的线路上,拽拽滑到屁股上的书包重新迈开步子。
用远超于普通小学生百分之十的速度走回家中,超过八公里的步行路程让双脚已经发麻的有些生疼。
不乘坐公交车或乘坐其他交通工具的理由也非常简单,单纯口袋里没有钱罢了。
鼓鼓的书包当中除了书本以外就只剩一个空饭盒了。
回家路线的规划上也需要尽量避免人多的地方,不然碰到老师或是同学的话总会需要去解释为什么不坐车回家。我家里并非没有汽车,相反在车库里停着的那两辆都可以称之为豪车,不仅样式十分新潮价格也是与之相称。顺带一提这些都是我偷偷在家里杂志上看到的。
有次经过商场时正好碰到一位老师走出来,她一直追问为什么自己会跑到这种地方,耐不住老师甜言蜜语和零食的双重诱惑,我只好尽可能的简单解释了一下。那天回到家后老师就打来了电话,从接电话的人逐渐抬高的音调能想象到两人并非只是相互友好问候而已。
虽说从老师那里得到了一包巧克力,但与之相对则是肩膀脱臼与腰间的淤青。实在算不上是等价交换。
从那之后我就旁敲侧击了老师们下班后的行动轨迹,并在笔记本上画出了一套堪称完美的路线图。
善于学习并找到问题的解决办法可以说是我最擅长的事情之一。
将崭新的钥匙**锁眼,轻轻一转打开木门。随着迈进屋内的双脚,回家这一流程今天也是完美落幕。我很清楚就算朝屋内大喊也不会有任何回应,所以换下鞋子后就直接上楼回到自己的房间里。
写日记的习惯是从小学二年级开始的。虽然不至于一天不漏,但到现在为止也已经写满了好几本日记本。
可钢笔在日记本上写下的字还没连成一句完整的句子,就听到了楼下传来的开门声。
一同划过耳旁的还有挣扎与骚动。
原本我并不想去过多关注来自日常的声响。
平日里那些被带回来的弱小动物在临死前大抵都是这样,为了获得继续生存下去的权利尽情释放身体中的能量,直到最终变成一坨不再动弹的肉块。
但突然涌起的好奇心却忽然占据身体的操纵权,让双腿不由自主迈出房门,走下楼梯。
声音是从客厅方向传来的。
我走到门口站住,像电影观众般望着里面所发生的一切。
挂在客厅中央的精致大灯没有接通电源,被暮色逐渐填满的房间里只有一盏台灯开着,已经老化的灯泡发出闪烁不定的光亮。
客厅中央蜷缩着一个小小的物体,从昏暗光线映照的轮廓上来看应该是一个人。黑色的长发将整个脸庞着的严严实实,就像是盖在死人脸上的面纱一般。
高壮的男性蹲在那团小小身躯的前面,拳头举过头顶砸了下去,一连几拳都没有停顿。
地上的那一团仿佛是个破布娃娃,除了随着每一下击打在身上的冲击而发出短促呻吟以外,看不到任何像是反抗的回应。
男人或许是不满足于淡泊到足以忽略的反抗,又或许是想干脆结束这种单方面的无趣“对抗”。他抖了抖手腕将两只手抓上了脖子的位置,随后慢慢用力收紧。
在某一个瞬间,那个如同死了一般的身体突然疯狂挣扎起来。微弱的呻吟变为掺杂强烈痛苦的哀嚎,唾液在喉咙中翻滚发出让人恶心的咕噜声。纤细的四肢疯狂敲打着地面,整具身体扭曲成一个诡异的形状。
不知道是为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是为了谁。
但如同使命般的冲动却一瞬间占据大脑,驱使我双腿向后猛地发力,整个人像是跃起的野猫一样扑了过去。
我感到自己仿佛撞到了水泥墙上,反馈回来的冲击力让大脑一瞬间变成空白。但我也顺势抓住起了摊在地上的小东西紧紧摁在怀中。
转头看向已经重新站稳的那个人。
刚才忽然发生的事情显然出乎他的预料。
凶狠高亢的咆哮撕破了表皮,像是饥渴的野兽一般从人形的躯壳之下猛然冲出。从他的眼睛中看不到任何可以继续将其称之为人类的色彩。血丝爬满瞳孔之外的眼白,名为“狂躁”的蜘蛛快速在眼球内结了一张网,蒙蔽了双眼的同时也将内心用水泥封死。
我像一只受惊的动物一般拼命喊叫,但却没有任何声音能传进他的耳朵。
或许说耳朵依旧尽职尽责的履行着听取声音的责任,但大脑却将之全部定义为噪音。
我清楚地知道,这种东西并不能继续称之为人类,一切一切架构在理性之上的判断都不生效,唯一剩下的就是被本能驱动肆意挥舞的四肢。
那一团小小的物体在我怀里轻轻颤抖着,脸部因为遭受暴力的击打而肿胀变形,连眼睛是否睁着都没办法确认。
在她脖子上能清晰看出一只手掌的形状。仿佛那只铁钳一般的粗壮大手依然没有松开,稍一用力就能将那纤细得如同花径的脖子折断。
但我很清楚她还活着,随呼吸起伏的微颤清晰地传达给我。
我突然明白刚才那股冲动是从何而来。
我看到了自己。
看到了那个无法反抗悲剧的自己。
看到了绝望,也看到了希望。
我听不到自己从喉咙深处仿佛咆哮般喊出的词句,但我知道我一定喊出了什么。
怀中那具小小的躯体手脚并用爬了起来,挣扎着向门外跑去。
一股恐惧从心底滋生,像是失控的蒸汽车一般拉响象征警示的汽笛,毫无顾忌的在胸口之下横冲直撞。
这股恐惧的对象并非是眼前那个人,而是自己一直以来压抑着的那种情绪。
早就种下的种子现在已经错根盘结,粗暴生长出无数荆棘扎破了内心每一处柔软。
杀意。
从写下第一篇日记时就开始萌生的杀意。
将这股冲动灌入钢笔再写到日记本上,就是为了亲眼确认在我内心中不断纠葛的黑色杂质变成了什么模样。
我害怕自己变的像是眼前这个仅保留人类形状的怪物。
我害怕流淌在身体之中呐喊着顺从冲动的血液将我吞没。
可现实并非仅仅是依靠冲动或是妄想就能改变的,过于悬殊的体型差异让我轻松被一脚踢飞。眼前看到的一切都像是穿过万花筒后留在视网膜下,瞬间失去的平衡感看来一时半会都没办法回来。
接下来的一拳命中了脸部,温热的血液冲破鼻腔溅了一地,眼眶内突然激增的压力让眼球差点飞出去。要不是早有准备咬紧了牙齿,恐怕舌头已经在嘴里被切成整齐的两节了。
虽然看不到自己的脸,但上面一定已经变成了跟复活节彩蛋差不多的五彩斑斓。
随后男人从后面伸出手拽住我的头发,向着他的方向用力拖过去,我的身体就像是拖把上的破布一样在地上画出并不笔直的直线。
男人仿佛想要将刚刚被打断的剧目再次上演,粗糙有力的大手掐紧了我的脖子。
意识逐渐模糊到让我看不清眼前男人的脸,只能依靠本能将指甲死死插到他手臂中。可这样依然没有换来半点脖子上的轻松感,奋力挣扎的身形从旁人看来应该无比可笑。
我很清晰能够感觉到眼珠不受控制的向上翻滚,从胃袋深处涌起强烈呕吐冲动,但碍于被压扁的食道生生卡在喉咙里。
原来死亡比我想象的要痛苦的多······
在我对自己生命即将结束的时刻作出客观评价的一刻,掐在脖子上的手突然失去力气滑了下去,被压迫到极致的气管有了一丝让空气流入肺部的空间。
我赶紧捂住脖子大口呼吸让我赖以生存的氧气,鼻孔中流出的粘稠液体混着眼泪划入嘴中,刚才挣扎中咬破的舌头泛出铁锈的味道,头皮也因为刚才的撕扯像被火烧过一样疼。
大概花了十几秒我才让氧气重新填满肺部,因为缺氧差点升上天堂的意识也回到了本该呆着的地方。但眼前的一切依旧有些模糊,渗出皮肤的汗液与眼泪相互拥抱交融,把视线遮挡的一塌糊涂。我只好用力揉搓着眼睛,直到眼球开始有些发痛。
再次睁开眼睛重新审视这个世界,我发现男人趴在了地上。与刚才不同的是后脖颈处多了一段木柄。
根本不需要仔细确认我就能确定,那是家里最长的刀子,平常妈妈会用来切开各式动物肚皮的那把。只不过现在刀刃部分已经完全没入男人的脖子,剩下的那一段木柄看上去甚至有些滑稽。
刚刚已经逃离地狱的小小身影背着光站在我面前。
“你······你还没跑吗?”
嘴里发出的声音简直像声带被硫酸浸泡了一个星期后的科学成果。
她张了几下嘴却没法出什么像样的声音,可能是刚才过度嘶喊造成的声带受损吧。短暂充当聋哑人的她冲我点了点头,大概是想告诉我她没事。
不想再让自己年老五十岁的声音破坏阳光向上的形象,我也闭上嘴冲她稍微点头确认。
既然还能继续活动,那总要为眼下这部狂躁的舞台剧目画上一个句号。这种行为一般在推理小说或是侦探剧中被称为善后工作。
把插在后颈假装自己是木桩的刀子用力拔出,随之一同喷出的血液展现了不到三秒的精致喷泉。
把刀子上沾的血迹用衣服袖子仔细擦了擦,放在手里像是一面镜子反射出我的脸。
说不清脸上扭曲的表情应该叫什么,我只知道嘴角僵硬的向两侧咧开着。
然后回到屋中从抽屉里拿出日记本。
封面上用简笔画画着一只向日葵,在向日葵上方是红色的太阳。
翻到插着书签的那一页,用力撕掉了前一个多星期的全部日记,然后重新拔出钢笔在上边胡乱写了些。刚才通过刀尖传到手上的触感还清晰地残留着,手腕不自觉加大的力度压弯了笔尖。
一个多星期日记的文字量对小学生来说的确算得上不小的负担。更何况现在握笔的手抖个不停,眼睛也越发肿胀看不清写下的字迹。
靠着通过过去看过的动画带来的不屈毅力与信心,总算没有让我突然支撑不住半途而废。
虽然跟先前写下的计划相比漏洞百出,但从结果来说并没有什么问题。
再将撕下来的那几页胡乱塞进书包,烧掉也好扔进河里也罢,总之需要尽快想办法处理掉。
大脑中终于逐渐恢复到了往常的思考能力,
可上天的神明大人们偏偏喜欢用苦痛折磨这个刚结束劳作的孩子,尖利刺耳的女声再次划穿难得的寂静。
要不是看在平日里偶尔也会有好事发生的份上,今后十年的新年和生日愿望都许给外国的神们好了。
匆忙跑下楼梯,看到刚刚回家还没放下手里提包的女人一脸惊慌失措。她目光锁定的方向就是客厅内,强烈的视觉冲击想必对精神造成了不小的动摇。
看到我从楼上狼狈地冲了下来,她嘴巴一张一合的好不容易才凑出一段能让人听清的句子。
“你······你啊·······杀杀······你爸爸给·······杀了吗?”
都已经是成年人了,更何况也没少见过类似的血腥场面,就算是装也要装出一副从容镇定的样子来吧。不然怎么给孩子做出表率呢?
不过因为全部注意力都被我吸引住,她全然没有注意到,一个像是安娜贝儿一样的的身影正躲在走廊另一侧的门后。
我刚刚好不容易擦拭干净的刀子,再一次被她握在手里。
对不起啊,曾被我用小学生语言范围内所有恶毒言语咒骂过的各式的神明大人们。
接下来如果发生我预料中的场面。
我一定会早早死掉来到天上,然后轮流给你们嘴里塞上xxxxxxxxx。
3
说起来,我为了逃避而躲避他人目光的扭曲心理或许就是那时产生的吧。
我害怕再次从他人的瞳孔中看到深入骨髓的恨意。
更害怕将视线拉远后发现对方长着那两人的脸。
所以现在即便面对这张纯情少男们甚至会为了博她一笑而上演自相残杀的可爱脸庞,我也尽量把目光分配到摆在桌面的餐具上。汤匙因为圆润的头部肯定是有钱的中年大叔,而叉子那曼妙的曲线想当然就是大叔的情人啦。
如果餐具也有自我意识,听到这样的评价说不定会突然跳起来插到我眼睛里。
此时我正跟向日葵少女“派”坐在图书馆附近的西餐厅里。
休息室突发事件之“伴随恋爱甜蜜的杀人案”活动时间结束后,她只丢下一句“我打工还有一会结束,晚上一起吃西餐吧!”,就急急忙忙跑出去了。
靠着跟手机交换人生哲学以及给医生不断发骚扰短信,才让我勉强在两个小时的时光里没有被名为无聊的怪兽吃掉。虽然休息室里也有不少书籍杂志什么的,但看完之后不按照原来的位置放回去肯定会被说教一顿,所以在实施阅读行为之前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这些资料有没有好好看啊。”
她一边说着还一边特意拍了拍放在身旁的黑色文件夹。
比字典还要厚上不少的物体光是看上去就相当有分量。而实际上我把它从图书馆搬到这里来也的确透支了至少五天的活动能力。从明天开始我就要以双臂粉碎性骨折向学校请假了!
“刚才在你滔滔不绝说话的时候,我脑袋里多达32GB的影像资料都已经回放完成了。亲切的放映老师还加上了旁白配音和字幕。”
“是不是一点没翻开?亏我还给了你两个小时!”
“准确来说是两个小时零十八分钟二十三秒。”
后面精确到秒的时间其实是我瞎说的,只是为了持续打造对于时间具有强烈支配能力的优质形象。
可能是被我诚挚的态度所打动,她放弃思考似的开始吃起了面前的沙拉。已经好几天没有摄入正常营养元素的我是不是也应该要一份呢?但考虑到让胃部从垃圾食品的滋养中脱胎换骨还需要时间,我还是要了薯条和另一种味道薯条的联合味蕾暴击。其中一种已经被我吃掉了三分之一,另一种在菜单上用奇怪的绿色字体写着“本季限定超隐藏!”的品种还没有端上来。
“医生说你对当时发生的事情没有多少印象。按照她的诊断,这种状况属于“应激性心理障碍”的一种表现。”
”不要突然搬出那种只有正经模式的医生才会使用的专业术语啊,本来就被挂上怪人称号的我不是更像精神变态了吗。非要说的话,那时候的事情我多少还是有些模糊的印象·····”
“精神变态也没什么不好吧,对我来说拯救世界的英雄就算是其他人眼里的疯子也能被原谅哦!不管怎么说英雄都是英雄!”
“这样危险的发言可不要在打工的地方说出来啊。小心被抓去医生那里充当试验品。”
“那我一定会帮你向伊言老师问候一下,然后添油加醋再放葱花的给她好好汇报你的近况。我想不会超过二十四个小时,我们又可以当邻居了,嘿嘿。”
“医生那里又不是收容所······”
为了代替医生表达不满,手指使劲敲打着桌面组成了强而有力的节奏感。当然,这样的行为也是为了掩饰我的不安还有催促后续食物的焦躁而已。
“总之······那件事不管是媒体报道,还是各种调查记录应该都写得很清楚了。没有必要再去调查什么乱七八糟的。”
“当时断定你是凶手的主要证据只有日记本。被当作凶器的刀子上没有留下一点指纹,干净的像把新刀一样。你作为唯一的嫌疑人,不仅没有逃跑还主动打电话报警,房间里更是留下那样一本写满杀人计划的日记。照理来说完全没有必要擦掉凶器上的指纹不是吗。”
”可能是当时洁癖犯了吧。我一看到日常使用的物品上粘了脏东西,就忍不住弄干净。”
今天我可是非常认真的整理了房间,所以并不能算是假话。
“你真的杀过人吗?”
突如其来的问题简直像是从大气层外飞来的足球,一下子砸中脑袋让思考能力完全归零。
这个时候是不是应该用沉默代替回答呢?就像一流的文艺片一样,面对女人必须求个答案的问题,男人只要默默点上一只演,在仰头四十五度吐出烟圈就可以了。
但现实来说这样去做只会换来对方的厌恶。
毕竟只是yes or no的单项选择题,久久不能给予回答更显的可疑吧。
从我的角度而言,如何定义“杀人”这个再简单不过的词语才是更根本的问题。
物理层面剥夺一个人的生命可以称之为“杀人”,心理层面磨灭一个人的存在意义也可以称之为“杀人”,杀死除自己以外的人可以称之为“杀人”,那么杀死自己呢?
更何况会有人亲口承认自己曾经以某种手段剥夺一个生命吗?
就算是小说、电视剧、电影这些娱乐产品当中,杀人者也会尽力去掩盖自己的犯罪事实,妄图通过各式各样蹩脚的手段逃脱之后的惩罚。只要不是破天荒的变态杀人狂,就一定不会炫耀般的向别人高声阔论自己杀过人。
作为一名思想与伦理道德都勉强站在普通人范围去的少年,当然不想用任何形式来让杀人犯这样的头衔降临在自己头上。
“不好意思,这是您点的本季精选【香菜超满足薯条】。请慢用。”
做梦也想不到的救兵突然出现,将薯条盖满的香菜叶在我的视角看来简直如同耶和华洒下的福音。如果味道不算太差的话,我大概会马上去申请成立信仰香菜的教派,让全世界信徒们都感受到那一抹翠绿带来的救赎之光!
服务生将盘子放下后没有马上离开,是在等我这个需要别人资助才能上得起学的穷学生给一点小费吗?非常可惜,我值得自豪的口袋里只有一张过期的优惠券而已!
“啊,是你。”
头顶突然传来服务生的声音让我愣了一下,接着我意识到刚才放下盘子的那双手似曾相识。
为了印证心中不断狂跳的猜测,我抬头看了一眼。
“完蛋······”
不小心脱口而出的小小惊呼声音细微到自己都难以听到,但内心狂啸的悲鸣却是让整个大脑都随之震颤。
我不知道从勿言的角度来看我是什么样的表情,但我相信一定是让人看了就足以冲进洗手间呕吐三十分钟以上的恶心程度。
不然为什么她会把手里的叉子换成了牛排刀。
刀口一遍遍的与陶瓷餐盘相摩擦,发出尖锐刺耳的声音。
说实话我完全没有一丁点想过会在这里碰到同学。还是像在搞三流cosplay一般穿着不怎么合身服务生制服,双手十指缠满绷带的那个我的同类。
现在的女生也太过于勤勉了吧,休息日就该将自己的一切时间奉献给无所事事,而不是出来浪费生命去换取金钱!
幸好我的同类游虑小姐有着令人钦佩的职业精神,没有过多跟老同学叙旧,也没有像之前那样突然发起袭击。将盛着绿油油大草原一般香菜的盘子放下之后,就转身朝后厨的方向走回去了。
但是突然认出别人的脸,却又不吭一声地走掉,这种情形难道不是只有冷战期的热恋情侣间才会发生吗!不过我可是非常欢迎这种美少女与我共同谱写恋爱喜剧,如果能让医生的心里燃起一丝微弱的嫉妒之火,那就再好不过了。
“是谁?”
看起来并不是每个人都能愉快地享受这种误会带来的喜剧效果。
勿言依旧是一副顶着向日葵的美好笑脸,但手里牛排刀却更加亲热的与盘沿拥吻,发出的尖锐噪音让周围几桌客人都向我们投来了抱怨的眼神。
为了停下她继续吸引他人目光的愚蠢行为,也是为了保证我的耳膜不会在某一时刻突然破裂,我不得已抓住她的手强制为演奏按下终止键。
“一个班上的同学,坐在我旁边的。”
“原来如此!我还在想你怎么会认识这么漂亮的人呢。不可思议,不可思议。”
“我们两个现在坐在这里一起吃饭才更不可思议吧。实话说,刚才四周投过来的视线让我差点晕厥过去,要不是经过医生锻炼过的大脑有超强的韧性,可能过真的需要你叫救护车送我回家了。”
“那我们现在就溜之大吉好啦!”
“等下······我的薯条还没······”
又是全然不顾我那无力的反抗,勿言突然翻过手腕一把抓住了我的手,然后拖着连滚带爬站起身的我跑出了餐厅。
“已经结帐了!”
出门之前她朝着屋内大喊了一声,看来不用担心被当作吃霸王餐后逃跑的混混情侣了。
“下次要弹射起步的话,请提前十五分钟让我做好心理和生理上的准备。”
“忽然想起来明天一早还要去上补习班,继续拖拖拉拉呆在这里就没时间写练习题了!跟你不一样,我可是把伊言老师当作努力对象的!”
把医生当作目标这点看起来我们还真是出奇的一致,只不过我是以两情相悦作基础的婚姻为终点。
“拜拜!等我联系哦!”
还没等我从婚礼邀请多少人的思考中挣脱出来,勿言已经挥着手跑出去老远,看样子是在追着公交车跑。
总觉得有种被骗出来又遭到抛弃的感觉······既然都请客吃饭了,多少再给我留下一点交通费用吧。值得信赖的双腿因为一整天的心灵冲击,好像短暂的失去了平时那种可靠,虽然大脑狂叫着“向前飞奔吧少年”,但灌了铅一般的脚步让行进速度不会超过每秒三十公分。
就算这样也总得走回租住的公寓,睡觉的话还是躺在自己房间内的沙发上最安心。
天色渐黑的街道随着脚步向前越发冷清起来,街道两侧少得可怜的路灯拼命发着半死不活的光晕。
如果平静的日常不会因为这次碰面而分崩离析,那即使我在回家路上突然猝死也一定能够不留遗憾的成佛吧。
我从心底这样感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