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开着诶,我进来咯。”
寝室内很黑,少数的光透过厚厚的窗帘撒在靠近阳台的地上。靠着走廊上的光,我勉强摸清楚了灯的位置。本想就这样开灯的,但想到还是下午,根本算不上是需要开灯的时候,于是走到了窗帘前,一把拉开了它。
“起床咯,美丽的校花同学!”
慵懒的午后之光瞬间就占据了整个空间,包括那个包裹着什么的被子,就像是感受到了来自春天的召唤一样,被子里的生物扭动了一下。
“悠悠吗?”被子里发出了还没睡醒的声音,“盒饭放在桌上吧,等我起来就吃。”
“你还知道吃饭啊。”
我看向她说的“桌子”,那个被空饭盒堆满的空间看不到原来作为读书写字功能的摆设,该怎么说呢,人类的想象力迫使着我产生饭盒下有着某些我最不想看到的黑色的“小动物”。
在这个冰天雪地的时节都会有蚊子的学校我觉得没有什么事是不可能的。秉承着这样感人肺腑的信念研究出冬季蚊子的人,我觉得还是监狱更加适合他生活。
脱下鞋,我顺着梯子爬上床,准备掀开这个懒人的最后屏障。
“好啦,起来……哇啊啊,你,你怎么不穿衣服啊。”
“穿了衣服还要洗,好麻烦啊。”
什么啊,这是在秀身材吗?知道我会叫你起床所以秀身材吗?
“你,你好歹穿一件睡衣吧!”
“都说了麻烦了,我不想穿了,穿了还要脱,白白浪费力气。”说着,这位校花同学有钻回了被子里,“还是被子最舒服。”
“……”
自从那天后,校花就变成了这个样子。
每个寝室都有四个床位,而校花的寝室,两个搬出去租房子住,一个家就在附近天天回家,所以多数情况下,只留她一个人在寝室。
在此之前,校花我还多少觉得她能够承受这样较为孤独的每一天,可在她向疯子告白的那一刻,我总算知道了,自己心中一直以来的疑惑,看着校花在人群中光彩夺目下,那种矛盾的根源。
她一直,或者说起码在大学校园中,她过得很孤单。
造成这种地步的原因有很多,除去外部因素,也就是像我这类的胆小鬼会觉得自己无法和这么了不起的人做朋友之类的自卑心理,来自这个女孩本身的问题也同样颇多。
如果她能好好和疯子交流……
如果她能不要在意别人眼中的自己……
又如果,在那时,她不那么做出离开疯子的决定……
“你说如果好友助战放这个山中老头阿树会不会加我好友?”我示意她让个位置好让我躺下,她扭动了一下身子,好让我躺在旁边看她玩,“我之前和阿树告白的时候,他就在玩这个游戏。”
“嗯,听说很火呢,这个游戏。”
“可是我抽不到美少女角色,抽来抽去都是臭男人。”
“我看看。”
花园系大哥哥,黑长直男老师……
“实际上你手气很好吧!”
“可阿树一定会说‘好友助战放这些男人的家伙一定都精神不正常了’之类的话吧。”
嗯……好像的确如此。
在把某个四星的金发美男子卖出后,校花退出了游戏。
“好无聊啊,悠悠。”
“那你就起床吧。”
“不如你和我一起睡吧。”
“抱歉我对伴侣有性别上的要求。”
“明明连饭都没有给我带,却还狠心拒绝我。”
“让你饿一饿,知道起床吃饭。”我从床上下来,穿好鞋,朝门口走去,“如果到了晚饭时间你还不起来,我就要拉你起床了!”
留下狠话,我打算离开。
“帮我把窗帘拉一下,谢谢。”站在门口,我看向了那个发出声音的位置,就在那个脏乱的小角落,躺着的是几天之前的还闪耀夺目的校花,“拉一下,太亮了睡不着。”
我走向窗帘,用力拉上了它,就像是反抗一样。
可我到底是在反抗什么呢?
这一天总有一天会到来,只不过没人可以预见到来的时间与过程罢了。
我也在赌气,就像疯子一样,为了这种成熟的大人绝对做不出的事而感到心中不甘。
拉来一旁的椅子,我坐下趴在桌子上,闭上了眼。
……
等我醒来时,已经是距离我的正常晚饭时间稍后的时间了。也许是被饿到了,我轻而易举地就把校花拖出了寝室。
“不过你这是什么打扮啊。”带着兜帽的宽松的运动服,配合着宽松的运动裤,说起来这是我之前绝对不会想到会出现在校花身上的搭配,“你快回去换一件衣服吧。”
“其他衣服的衣服味道更重。还是这件的味道少一点。”
你不会自己洗衣服吗!
不过想到她已经很多天没有出过寝室门,这种情况也不是不能理解……
才怪啊!这个“过着颓废生活的确不能怪我啊”的大前提就有问题啊!
“嘛,只不过是吃顿饭而已,穿什么随便就好了。”
一年前出门扔垃圾你都是要打扮一番的哦。
这种话我现在自然说不出口。
看着在我眼前大口啃着饭的校花,我没有破坏如此让人胃口打开的气氛的打算。
“那个,你头发掉在饭上面了。”
“没事,反正这两天我没洗过澡。”
“……”
说实话,我一时间真的不知道该如何应对她。虽然自从被疯子拒绝后她就一直处于这种自暴自弃到极点的状态,但看在眼里,多少会让我感到不舒服。
“你知道吗?”校花一边吃着饭,一边和我聊了起来。
“怎么了。”我把自己点的蛋炒饭送入口中。几次咀嚼后,我的味蕾没有多少惊喜的感觉。虽然是学校二楼新开的餐厅,本以为会有什么新体验,结果还是没什么花样,说起来真是失望。
“阿树小时候,和别人比赛过吃辣椒哦。”
校花点的是辣椒盖浇铁板饭……说实话菜单上的铁板饭即使是只通过视觉观察,就能知道有多难吃。辣椒盖浇铁板饭自然不用说,光是那种在米饭中,不对,在辣椒种混入米饭的样貌,即便是注明甜椒,都能吓走一片人。对于口感偏甜的南方人而言,这种刺激未免太大了。
“是吗?”
“那时是小学的时候。”校花停下了用勺子舀饭吃的机械动作,开始盯着饭上……包含着米饭的辣椒说道,“几个男生比赛谁勇敢,吃了辣椒谁能忍住谁就是最厉害的。”
“男孩子在那个时候总喜欢比这些呢,有几个男生比啊?”
“这些都不重要。”
……所以你只看疯子了是吧。
当然,这话更不能说出口,在这个节骨眼上,我甚至不能想象这话说出去,会被当做玩笑还是嘲讽。
“最后,阿树赢了。”
校花舀了两只辣椒,啊的一声塞进了嘴里。
“你,不感觉辣吗?”我马上把自己的汤端给校花,“喝一点吧,否则要辣死了。”
这时,一滴眼泪落入了辣椒饭里。
“最,后,别的,人都走了之,后。”看到校花泣不成声的样子,我赶忙拿出口袋中的手帕,一边帮她擦去眼泪,一边把那缕掉进饭里的头发挑出来,“阿,阿树……”
“别说了,先喝一口汤吧,先把嘴里的辣味去掉一些。”
“阿,阿树,他辣得在地上打滚。”
难以想象,当年会在地上打滚的男孩子现在已经长大了。
“明明,是这,这么辣,这么难吃!”一粒粒泪珠开始掉落在辣椒饭上,而校花则根本不在意这些,依旧一口一个,或者一口多个辣椒地吃着饭,或者说,仅仅只是把食物塞进嘴中,“他,他是靠什么,支撑下来的!”
“好了好了,别哭了,别哭了,不好吃我们就到别处吃。”
“为什么,他要装啊,为什么,他要,这么,坚持啊……”终于忍受不了了校花开始捂住嘴,作为人的最后尊严不允许她把吃的吐出来,“唔唔唔唔。”
我该怎么说,明明是青梅竹马一样的存在,沦落到现在这个地步,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无法安慰她,因为这是属于她的立场,恐怕只有和她一样的特殊的存在,才能安慰到她。
“只要干掉你,关于我性取向问题的留言就会不攻自破!”
“只要干掉你……我好像没有好处啊?那,那么我就要嫂子咕啊!”
就在我对安慰校花一筹莫展的时候,从餐厅的另一个方向传来了我熟悉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去,疯子正和高富帅打起来的样子。
所以他到现在还是这么喜欢和别人斗吗?
同时,校花也注意到了疯子的声音。
不过,与我不同,她没有马上回头去看,反而是把身体缩得越来越小,几乎整个人都蜷缩在了餐厅的公共座椅上,如果可以,她恐怕想当场消失掉。
“我该怎么办,不想让他看到我这个样子啊,怎么办,还有不认识的人,会不会是文科的怎么办啊,他们会不会……”
我坐到了校花身边,轻抚她的背安抚道:“没事的,这是个角落,只要我们声音轻一点,他们是不会注意到这边的。”
按照疯子的计划,他多半不会为难校花,但其他人是否知道计划细节我就不知道了。
“我们就不要出面了”
看着校花不知所措的样子,我更加坚定了自己的想法。
听到了这句话,校花虽然看上去轻松了不少,但从她那一直盯着疯子的眼神中,还是能感觉到她对于疯子的执着。
但现在看来,这是最好的选择了。
坐在她身边的我,也不自觉地看向他们。
柳晴树,在不知不觉之间,你的周围也有了越来越多的伙伴了呢……
所以,不要再说自己孤独什么的了,有困难就和大家一起克服吧。
校花这时轻轻牵住了我的手,我转头,手中能感觉到她纤细的手掌的冰冷,就像她这时看着疯子的眼神一样,我也对她觉得自己距离疯子越来越远而感到的冰冷绝望感同身受。
然而除了握住她的手之外,我却是无能为力。
“阿,阿树他!”
校花突然之间冲了出去,可是被桌子脚绊了一下,虽然我拉着她的手,被她差点从椅子上拉下来,而她也多亏了我拉她的这一下,没有摔在地上。
等校花爬起来后,我也重新坐好,看向疯子那边,之间这家伙用手勒住脖子,十分痛苦的样子。
“我的天啊,不会真的吃死了吧!这东西是毒吗?”
说话的是那个高个子,好像是疯子隔壁的谁来着。而听到这话的高富帅,用手指蘸了一下他面前的黄色的物体,尝了一口说道:“这狗东西虽然又酸又甜又苦又辣但绝对没有毒啊!”
“什么鬼东西啊!你看看疯子的样子!你确定真的没问题吗!”
疯子已经失去了挣扎,脸砸在桌子上。
“哦呀,高富帅你真的干掉这个臭虫了呢。”哇啊啊啊,高富帅的女朋友,你不要这么冷静好吗!
“等等,这个狗东西还有气!”那个和疯子一直一起的眼镜仔蹲下,看似听出了疯子的话,“……”
“他在说什么?不会是遗言吧,这样不就真的是我害死他了!”
急救啊,你们傻吗?
“急救啊,你们傻吗!”你们那边也有正常人啊!那个高个子说着一把拎起疯子,“怎么了啊疯子,说话啊,哪里不舒服啊!”
“别摇他了,最后一口气都要摇没了!”眼镜仔拉住高个子,“这狗东西只是噎住了,想办法让他吐出来啊。”
“那……那我叫救护车!”说着高富帅就拿出手机,“那个救护车好吗多少来着,12580?10086?”
喂!
“没时间了否则他死定了,来看我的。”说着眼镜仔卷起袖子,“小浣熊你帮我固定住他!”
那个高个子叫“小浣熊”吗?不管这些,我本来以为他们打算把疯子倒过来,可我错了,只见那个“小浣熊”从疯子身后用关节技锁住了他:“OK!”
“OK”什么啊!这个时候哲学个头啊!
“强人锁男”已经不知道该从何处吐槽了,接下来的一幕更是出乎我的意料,不对,应该是超出了我的常识范围。
“对不住了,这时候希望我的活人拳能救你一命!”说着,就是一拳。
连我这边都能看到疯子嘴里飞溅出了什么黄色液体。
“悠悠,我在做梦吗?”糟了,校花要san check了!
“嗯,你……那个,对不起,别看了!”我虽然遮住了校花的双眼,却自己还在看。
糟糕,好像有什么奇怪的属性觉醒了。
“可恶,打不出来吗?”眼镜仔已经打了好几拳了,除了疯子更加虚弱之外,几乎没能有任何帮助。
“你们都太菜了,还以为你们这些男人有什么好方法,到头来还是要我出场。”高富帅的女朋友此刻看起来S气场全开,等等,我记忆里她不是这种性格啊!
啊,那个打水时碰见会用温柔微笑来打招呼的人真的是她吗?
“你们两个,按住他。”眼镜仔和“小浣熊”一人拉住一边,女朋友随之绕到了疯子背后。
“等等,你们在做什么啊,我总感觉这是什么可怕的私刑啊!”
对啊,总感觉超刺激,啊不对,超可怕(瑟瑟发抖)
“没错,不对,嗯……没总之先死马当作活马医吧。”说着她就摆出了姿势。
等等,你刚才改口了吧!
“大家都准备好了吗!”
“哦!”,“哦!”
你们真的是朋友吗!下这么重的手良心不痛吗?
“别,别,好歹留个全尸啊!”
粉身碎骨预定!?
“喝!”
之后,空间中就传来了气浪穿透人体的声音。
“悠悠,我怎么觉得阿树被揍了。”
“没,没有哦。”这种性格加上这些朋友,被揍肯定是逃不掉的。
随着这记致命手刀一下去,疯子也终于把黄色的东西给吐出来了,开始拼命咳嗽。
“我知道了,因为是糖分过多,在吃下去的同时又有温度变化而导致糖分黏住了食道所以会吐不出来……”
这都什么鬼道理啊!
不过谋杀三人组也没有听高富帅的强行解释。
“我们清扫一下现场吧。”
“我去找拖把!”
“我再给他几拳让他吐干净。”
你还打上瘾头了啊!
“悠悠,阿树……”
眼看“小浣熊”走过来了,我拉起校花,就离开了。
“放心,他没事。”
他的朋友救了他
……可为什么这句话我却说不出口呢?
……
回去的路上,我和校花不知道说什么好,看到如此粗暴的急救,我开始反思自己的急救术是不是太纤细了。
不知道之后有没有机会再对疯子用急救术。
“那个,悠悠,谢谢你。”
走到了寝室楼下后,校花先开口了。
“怎么了,突然说这种不像你风格的话?”
沉寂了几秒后,校花的泪水比她的话语先出来了。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她上前钻进了我的怀中,“之前我一直觉得是你骗走了阿树,对不起,对不起。”
“啊……这个啊。”我安抚着她的后背,“没事的,说出来就表示你已经想通了。”
“不,不是这样的。”她的话语中还是带有着哭腔,“我一直知道的,你没有抢走他,我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我一直都知道的你是不会这样做的。”
“……”
“可我还是忍不住会这样想,不对……”她停顿了一下,“是我必须这样想。”
她的声音更加悲伤了。
“我一直想找个理由,找一个阿树离开我的理由,可我完全不知道,所以我只能迁怒在你身上。”
“……”
“我多希望你也能讨厌我,那我就可以在心里把所有错都怪在你身上了。”
所以这几天拜托我这么多家务就是这个原因吗。
“对不起,对不起,可我还是无法完全恨你。”
“没事的,我也有不讨人喜欢的地方。”
校花抬起头,我和她四目相对,那哭红的双眼和眼泪鼻涕,怎么看都不是什么演技。
话说校花本来就是这样会把情绪写在脸上的人。
“事到如今,只有你在我身边了,悠悠。”
“没那么夸张,大家还是很喜欢你的,你可是我们最漂亮的校花啊。”
“嗯呜,不是的,我不是问这种东西。”她紧张地看向我,“悠悠你不是因为我是校花什么的才会在我身边的吧。”
“不是哦,校花你可是我交的第一个大学朋友。”
“也不是因为被人要求盯着我才一直帮我的吧。”
“怎么会,这是何等跟踪狂啊。”对不起,是有这么的原因……
“那你就不要用校花这种东西来叫我啊。”
“可这样叫不是很有面子……”
“我不要,悠悠,我们不是朋友吗?难道朋友之间还要用这种东西来称呼吗?”
“可你想啊……”
“还是说,悠悠你不打算原谅我?”面前的校花就像是受了委屈的小狗,想到这时如果再打击她,可能她就打算学习木乃伊的生活方法了。
我还是不能放下她。
“那你说要怎么称呼呢?”
“就像我们刚认识的时候那样就好了,悠悠。”
“悠悠”吗?的确,这就是你最初给我的昵称呢。
也是我从“第一个朋友”那里收到的“第一份礼物”呢。
正因为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你是我最多的第一个,所以我无法轻易放下你。
“那么……”我深吸一口气。
然而,“这个”昵称对我太沉重了。
不过,谁让你是我第一个朋友呢?
我的最好的朋友呢?
“怎么了,难,难道你忘记了……”
“怎么会呢。”
是啊,我恐怕这辈子都不会忘记这个名字。
就像是刺青一样,无法抹去的存在。
就像是烙印一样,包含疼痛的记忆。
就像是宿命一样,冥冥之中的暗示。
“那么……”
“只不过觉得用得太多了,不太习惯把它还给它原来的主人了。”我知道,你没有恶意,也没有什么不好的打算。
可这一切,对我而言,包含的太多了,实在是太沉重了。
“小阳,我们是最好的朋友,我怎么可能会在乎你是不是校花呢?”
听到这句话,小阳总算破涕为笑:“太好了,我就知道,悠悠一定是我的好朋友,所以你能原谅我之前的任性吗?”
“小羊”和“小阳”,简直是低级的文字游戏呢。
“什么任性?”
“我不该让你帮我打扫,帮我带饭,帮我……”
“朋友间相互帮助可没什么任性的说法哦。”
“那我怀疑你骗走……”
“误会不是解开了吗?”听得见小羊在我耳边的微笑,温暖,阳光的微笑。
我也笑了。
不过,却是藏有难以描述的心情。
“怎么样,是不是从失恋中走出来了?”
“没有哦,悠悠。”话语中虽然还带有一些沙哑,但听得出,小阳下定了决心,“我决定,要重新追阿树,让他重新认识到我的好!”
“很好。这才是我认识的小阳。”
和小羊不一样,小阳才是那个应该在你身边的人呢。
阿树,你说是不是?
“到时候悠悠一定要帮我哦。”
“一定的。”
对不起,秦白悠。
也许是自我欺骗得太久了,才会在现在……
如此痛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