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当晚秋月回复我留言答应上台演奏的事。
付出没有白费,自然就会更加积极。我准备了数份资料,等着明早打印出来给她,我还想好了怎么给她讲解那些错误的题。
难得熟睡一宿,七个小时的深度睡眠,多久没睡过如此舒服、如此安稳的觉了。
次日,我第三个到达教室。
“耶,寒心你今天是不是来太早了。”
“是啊,你是不是搞错时间了?”
俩同学对我一大早出勤感到怪异,常人看来我今天实属不太正常,毕竟我打破了早上不是踩点就是迟到的恒久不变的定律。
秋月来时,教室里的人半数之多。
我把昨夜精心整理的一手资料交给她,她的眼睫毛快速抖动着,躲开我这个人的存在。不知怎的,我很不好意思,也许是怕旁人笑话吧。
“早上好!”我说。
“…………早……。”
平常装哑巴习惯了,连回话都变得愚钝。
“咦,寒心你给了秋月啥?”
舒潼原本在跟其他人聊天,不知何时注意到我。
“资料……”
“哇寒心你这么好哇,我也要!”
谁知道她是开玩笑,还是真的想要呢。不过以她的性子,多半是在戏弄我。
“没有多的了。”
“那就去复印呗!”
舒潼死活都要你给她点什么。
“懒得……”
“哼,方寒心你真小气,给秋月都不给我!”
她嘴巴鼓气,如果秋月跟此时的她一样,我更接受后者。
“哇秋月笑啦!”
秋月的笑容被舒潼觉察到,立即埋下头进入休息姿态。
秋月就在我右前方,看讲台就一定会看见她,我实在保持不了专注。
生物课,边听老师讲,同时翻阅我给她的资料,在上面寻找知识重点,对照在书本上勾勾画画、圈圈点点、作思维导图、记笔记。扫查教室,绝对找不出比她还认真的。
物理课,老师讲的是新内容。该记笔记时,秋月第一时间提起笔;该做试题时,秋月第一时间抽出草稿本。她没什么小动作,没见她转过笔、没见她打理头发、没见她大幅度的肢体运动。也不像某些女生上课玩手机、传纸条,做些妖精八怪的行径。
她比往常更踏实了。数学课、物理课、化学课没再走神了,没再反应迟钝跟不上节奏了。反而我老被她害得上课开小差。
“嘿!”
中午我追上秋月,她将头发向后撩,那张脸依旧白净无尘。
“吃糖”
我摊开手心,是三颗大白兔奶糖
秋月右手像痉挛一样抽搐了一下,还是拿走一颗。
这样就好,这样我就不难堪了。
“你回家吗?”我问。
“你要跟着我回家吗?”
“也不是不可以。”
“我拒绝。”
“你不去练琴吗?”我担忧道。
“看情况。”
情况?什么情况?
“你的资料,很详细。”
“是吗,我在网上搜出来东拼西凑的。”
“真厉害。”
她咀嚼着大白兔奶糖,道了声“谢谢”。
应该是我谢谢你才对。我这点微薄的给予算得了什么,相比起你对我的帮助来说,轻如鸿毛。
“不用谢。”
“朋友之间不必客气。”
“朋友……”
只有我在前进,她的眼神迷离。
“对啊,朋友。”
秋月对此没有回应,送她回家的路上,我问她“数学学得怎么样”,“有哪些地方不会”,“哪些题比较困难”。还和她讲了班里一些同学的性格、为人,避开秋月敏感的话题。
秋月说她同桌很烦,嘴炮、神经、幼稚什么的各种贬义词都用上了。她说的也没错,“秋月秋月,你和我说说话嘛”,“秋月秋月,我好寂寞呀”,舒潼经常死皮赖脸地讨好秋月,秋月回她一句话,她高兴得仰天长啸,秋月不跟她说话,她又“秋月秋月,你怎么不理我了”,“秋月秋月,我做错了什么,你说我改”,“秋月秋月,理一下我嘛”。
某次,我听到舒潼跑过去喊她“月月”,秋月忽地脸色大变,用锋芒的语气告诉舒潼:“不要这么叫我!”
那时候我还不明白。
去简陋的餐馆吃了份便宜的午饭,骑共享单车狂飙到琴行。
嘴里喘着粗气,面色苍白,头发炸起。
“寒心,来练琴啦,午好!”
“……嗯好。”
“你怎么了?不舒服吗?”经过刘阿姨的柜台,她问。
“没什么,骑太快了。”
……
“秋……”
“诶?”
“没什么,先去练琴了。”
我跟秋月不是朋友了吗?她不是会和我说话吗?那我去问她不就好了。
离二楼还差一两步,刘阿姨站在楼梯口,“你想问秋月的事对吧?”。
“……”
“不……”
“……我自己去问她。”
“秋月在上学期间可能来不了哦。”
“知道了。”
七月的那场比赛只迎合古典曲目,为保证不出错以及避免意外的发生,我开始练习德彪西的月光。
我只能用静谧、安全来评价这首曲子。
Clair?De?Lune
黑暗幽深的巨大城堡,充斥着大量的恶灵,它们在黑暗中潜伏,在黑暗中谋略,我迷失在其中的角落,找不着出路。
我每走一步,它们紧随一步。我提着油灯,在不见尽头的悠长的走廊寻觅出路,无数的房门发出瘆人的声响。有的门传出沉重的敲击,那些是被束缚的凶灵,吞噬希望,制造恐惧。
它们会在我的脚下伸出渴望的双手,我不仅随时提防可能会破开的门,还要提防令人不安的地板,一不小心,就会被抓住从而深陷泥沼。
它们甚至会出现在前方,在看不到尽头的前方。它们向我走来,我只能扭身逃跑,也许会重回起点;也许会闯进奇怪秘异的房间,那里住满了恶灵、布满了坑洞、流淌着剧毒的污水。
我爬出恶臭的泥沼、爬出危险的潭坑、躲避凶险的污水,继续行走,怀着未知与迷茫行走。
弹得正要上头,门口出现一个身影,我知道是秋月,所以停下了。
“总算来了。”
秋月扶在门框上,我起身给她让座。
她眼眶泛红,身上散发着一股悲伤的气息,我对这气息,再熟悉不过。
“你怎么了?”
“没什么。”
她轻柔地抚摸琴键,然后像是拥抱钢琴一样把双手放在三角钢琴的两处缓缓地缩紧,最后双臂枕在琴键上看向窗外。
我坐在她身后,不敢打扰她。
“你在练习月光曲,是吗?”
“啊,是的。”
“曲谱还在你头上摆着呢。”
“你知道哪些曲子适合秋天吗?”她心平气和地问。
“秋天啊……我想想……”
“Regret.”
一分多钟的思考,脑中只有这个答案。
“后悔?”
“对。”
“是一首什么样的曲子?”
“是一首宁静,又凄凉的曲子,钢琴与小提琴的合奏。”
“你有曲谱吗?”
“没有,我从没弹过。”
“那你知道有哪些曲子适合月亮吗?”
“除了德彪西的。”
我又思考了三分钟左右,“capo的Moon?Light.”
“You?are?the?Moonlight.”
……
她又问:“那既适合秋天,又适合月亮的呢?”
那不就是你吗?
可有这样的曲子吗?有这么恰巧的曲子吗?至少在我的大曲库里没有。
“没有……吧。”
随后秋月弹了一首我没听过的曲子,诡异,无规则的变速,几次高音、几次延长低音,虽然搞不清整首曲子表现出的情感,但我的心有所触动。
“这首曲子叫什么?”我迫不及待地问。
“不知道。”她立即回答。
“不知道?”
“忘了。”
明明能把节奏和音符记得如此清楚,却忘了曲名。
和秋月走过一段距离后,她说:“我们能别走在一起吗?”
我有点遭受打击。怎么,是怕跟我走在一起丢人吗?还是说破坏你原有的形象和气质,还是怕笑话?
既然你这么说了,还说得这么认真。
“可以。”
我停下。她仍在原速前进。等到隔一大段距离后,我跟上她,并且保持这个距离。
“诶,你小子跟秋月咋回事?”
第一节课下课,程枼就跳到我桌前。
“什么?”
“别装蒜,我看到你跟秋月走在一起,还靠得拢拢的。”
被发现了么……
“你怎么……”
“怎么发现的对吧?”
“秋月跟人走在一起,是谁都会看两眼吧?”
这话说得对。
“所以你想说什么?”
“你小子是怎么勾引秋月的?难怪最近你那么关心她,还真有能被你倾心的姑娘呀!”
过于接近秋月不免有这种情况的发生。
“勾引?你好恶心喔。”
“喂!我说你没必要这么见外吧,跟我说说不好吗?”
“除非你能正常点说话,不然别来打听我的事。”
我用凶神恶煞的表情警示他。什么都能忍耐,但这触犯了我的底线。
自习课,大家都投入在作业中,我也不例外。
碰见难题,思考着思考着就会脱离现实。心中无法消除的浮躁,使我静不下心。
全神贯注于手中的事,目光从未移开桌面,端正的坐姿,写字时轻微抖动的手臂。很多人都是这样,我不知道有什么好看的,但这不是好不好看,而是我喜欢看她。就像小朋友买了新的玩具舍不得让它离开视线,就连睡觉都要放在枕边获得一种安心感。
秋月停下笔,思索了很久,接着又看向我。
以为是知道我在窥视她,我急忙心虚似地将注意转到作业。
在草稿本上假装写了点过程,又忍不住窥察。秋月的那副模样,绝对是在发呆。
她第二次看我,我没有躲开,躲开的人是她。
这行为很是罕见了,她是想表达什么吗?她是想用眼神告诉我什么吗?我抑制不住心中的猜想。
下课我决定亲自询问她,趁没人注意到我和秋月,悄悄地在她的前桌坐下。
“有什么事吗?”我问。
“没……”
“……有……”
是我来得唐突吗?
“有还是没有啊?”
我面向窗外坐姿悠闲,这样就不会有人以为我在跟秋月对话,或者说看起来比较亲近。
“有……有几道题我不会”,秋月扭扭捏捏。
“哪些题?”
我瞄她的数学练习册,上面的大题都空着,只写了一个“解”,再加个冒号。
班里有个规矩,单科作业连续三次未交或空白,连续五次完成质量差,就会被请家长。秋月已经被四次提名最差了。我倒是很想教教她,给她细致地讲解思路、方法、过程,问题是那些题我也不会。因为初中高中缺了很多课,再又是自己的惰性,导致数学和其他几科成绩差到没底,我哪儿来资本给她讲题呢?
“呃……这些题我也不会。”
秋月愁苦地皱眉,“嗯~”了一声累坏了似的趴在桌上,双手悬吊在桌外。
她那双精工雕琢般细嫩的手,简直是世间珍稀的宝物。
“物理、生物有什么不会的吗?或许我还能稍微讲讲。”
“我成绩还是很差的喔。”
“那老师还经常表扬你。”
秋月像在说悄悄话,我一点都没听清。
我把耳朵凑到她的额头边,“你说什么?”
“我说,那老师还经常表扬你”,秋月竭力将音量提到勉强能听清。
“那是另一码事,成绩差依旧差啦。”
她合上数学练习册,收进课桌,拿出生物练习册。
“喏。”,翻开某一页转了个方向推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