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霞江三桥，她不在。
原意是想和她谈话，可我除非事先准备，否则什么话也吐不出来。
歌单里的曲目播放了七十多首，时间是第二天凌晨。习惯性点开聊天工具，发现夏暮有好几条一小时前的留言。
“嘿在吗？”
“你有秋月的联系方式吗？”
“有吗有吗？？”
“如果没有的话要不要尝试添加一下？”
“好吗好吗？”
夏暮留下一串数字，让我发送好友申请。
我没试过。
记得程枼提起过，秋月没有通过他的申请。
其他很多人也是，他们都说过。
※
星期一的早上，我又是最迟的那位。
见到秋月，我心旷神怡。前天的霞江三桥没有她，昨天的霞江三桥没有她，两天的夜晚我都饱受凄寒。
语文早读课由秋月来监督，得益于她在教室里来回走动我才能偷偷看两眼。
趁秋月背对的机会，程枼伸过头来。
我懂的，他又要用我打发时间。
“那天放学和你一起走的是你女朋友啊？”
“我不认识她。”
“不认识她你还……”
秋月从讲台上走下来，也许听到我们交头接耳，电了我两眼。
“你什么时候看到的？”
“我就在你后面啊。”
“那你怎么不叫我。”
“我看你跟那女的走了啊。”
程枼歇了一会儿，拿书本挡着脸，靠紧我的桌子。
“她好像是被秋月整哭的吧。”
“好恶劣啊。”
“谁？”我明知故问。
“秋月啊。”
秋月恰好经过，轻敲桌子提醒他不要讲话。
“不是，别瞎传。”
“明明就是。”
“你懂个屁！”
我的口气稍有些愤慨，好在他闭嘴了。
第三节课课间，作业写得我头昏脑胀，“哗啦啦”的玻璃碎裂声把我神志搞得一团糟。
“你有病吧！”
“对不起对不起。”
刺耳的吼叫赶得上战场的轰炸、卖场的音响。
只有那两声扎心的对不起让我不由自主地停下笔。
“啪”的一声下去，芊仑狠狠地扇了秋月一耳光。
秋月站不稳脚地扭身，教室里顿时只有“啊”的低吟。
“你对不起谁呢？啊？”
“老子看你一天到晚要不完的样子，真高冷，你以为你是谁呢？冰霜美人吗？”
“你成绩好点儿了不起是吧？”
“别盯着老子看。”
猛推秋月的额头，秋月受力倒在桌椅上砸得“轰隆隆”响，脸上一言难尽的委屈，满是歉意和柔弱。
“行了，别这样。”班长将芊仑制止并拽回座位。
班长是对秋月比较好的人，既会说话又会照顾人。相反芊仑就天差地别了，她算是讨厌秋月的两三个人中的之一，偷偷议论秋月、诋毁秋月，给秋月摆脸色是常有的事。
秋月是怎么招惹了她，发这么大火？
“有话不能好好说吗？你吃了火药这么凶？”
秋月的同桌舒潼展开强势的争吵，秋月咬紧嘴唇无声地落泪，半边脸通红的她被两名女同学扶到座位坐下。
她把头埋得深深的，虽然听不到声音，但此时肯定很痛心吧。
再看看那女的威风凛凛的样子，我真是气愤，想冲过去还给她两巴掌，让她体验一下头晕目眩、耳鸣脸烫的滋味。
想想就好。打人什么的，责骂什么的，都是在我脑子里展开的，现实中我就是个窝囊废。
“发生了什么？”
和其他人聊天的程枼一回来，我抓住他问话。
“你啥时候这么关心人家了？”
“秋月可能是不小心撞到了芊仑吧，芊仑杯子掉在地上摔碎了。”
“就为了这事打了她一巴掌？”
我很清楚芊仑就是做得出这么泼辣的事，还是忍不住感叹。
“嗯哼。简直泼妇。”
目送他们离开教室，没有抓紧时间去练琴，缺乏动力。
“秋月你不走嘛，去吃饭啦。”
一女同学提醒，秋月才有气没力地站起来，我猜是之前的事情导致的，她需要点时间去淡化。
秋月从后门离开的时候瞥了我一眼，我靠着墙。等她离开小会儿后，教室里的最后一人，也就是我，走出教学楼。
我尾随在秋月身后，眼中只有她孓然一身的背影。
两手在身前，一手握持另一只手的手腕，像在散步。深灰色牛仔裤，灰色轻便外套，零落的长发，这不是低调的耍酷，我根本看不出哪里酷，只看得出蒲公英般的弱不禁风。
她停在一家餐厅门前。北欧风格的大餐厅，生意兴隆，来客频繁。以为她会选择在那里吃饭，但她没有。
她继续往前走，看似在精心挑选合适的解决午餐的地方。
她就这样一直走啊走，没完没了地走，远离餐饮的黄金地段，来到商业区，又走啊走，经过公园路，经过广场，经过条条大街小巷，始终没抵达终点。
以前我期望她笑，现在我期望能有一个人陪伴在她的旁侧，与她同行、与她吃饭、与她聊天、与她嬉闹。
我真想到她的身旁，告诉她：“一起去吃饭吧！”
我真想带着她，到我自认为不错的餐馆，品尝那可口的饭菜。
我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在眼里只会徒增我的难受。
“秋月！”
“你要去哪儿？”
“秋月！”
“你还好吗？”
“秋月！”
“你不吃饭吗？”
“秋月……”
我停下来了。
秋月，我要任凭你的远去。你的生活与我无关，我没必要如此关心你的点点滴滴。
你就走吧，永无止境的走吧。
你确实很像摸不着方向，找不着希望，悲观消极的我。漫无目的地踏上长远的征途，最终带着遗憾、带着失落返回，重新接入正轨。
我转身，就当自己走错了路。
※
下午的体育课，整队后直接解散。
有的解散后是一伙人，有的解散后是三个人，有的解散后是两个人，有的解散后却是一个人，我和秋月就是最典型的代表。
我至少可以找个固定的人聊天扯闲，互相发发牢骚。秋月不行，每次体育课都是找个安静的地方坐着，坐到下课。
不少人觉得她那样子很傻，我不觉得。她就像月亮，看似静止，实则千变万化。
有次，她坐在园林区的石阶上。我只是巧然从那里经过，她在我的眼眸中美过一切事物，要是有相机，我定会毫不犹豫地停下来拍摄几张。
今天她坐在园林区的长椅上，埋头玩起手指。她绝对是像喜欢霞江三桥一样喜欢着这个地方。鸟儿曼妙悠扬的歌声、密集的树荫，还有早晨的上帝光，无不是校园中鲜有的特色。
我不想看到她这副模样，在眼里只会心生怜悯。
“秋月！”
“你在这儿做什么？”
“秋月！”
“你不和同学一起玩吗？”
“秋月！”
“你还好吗……”
我独自在角落偷窥。
没过多久，我离开了。
秋月，你的生活与我毫无干系。我没有必要走近你，更没有必要了解你。这是继与夏暮谈话后，在昨夜得出的结论。
你和夏暮的关系，着实令我难受。我想过拯救你们之间的僵局，想过恢复你原来的模样。
都是异想天开。我什么都做不好，更别说处理人际关系。我没有能力，也没有自信。
义正词严要帮助别人，只要可以，就一定力所能及。果不其然我只是幼稚。
离开前，一群人挡在秋月面前，我惶惶不安，以为是找她麻烦。幸好，站在秋月面前的是班长。
晚饭时间，我又跟踪她。
直到她找了家清静的餐厅吃饭，我才安心。
这证明她的状况好多了，至少没上午那么糟糕。
教室里只剩我和她。
额头贴在桌上没动静，像上午那样。
快灭灯了，我到舒潼的位置坐下。秋月闻见声响理应会抬起头，因为她不知道教室里还有人。
“嘿。”
数十秒后，我们互视。
她灰白的脸上只有额头透着红润。
……
“很好笑是吧？”
“什么？”
“我很好笑是吧？”
她的语气锋利，眼里杀意浓浓。
……
“不，一点都不好笑。”
我看向讲台，“很好看。”
“你好烦啊。”
她脸部有些动容，只不过刻意掩藏。
“走吧，回去了。”
她无精打采地站起来走出门。我关灯，紧随在她身后。
秋月与往常回家的方向不一致。
她今天的警惕性明显降低，上午的事情，留下的阴影比我想的要多，比我想的要严重。
今晚没有月亮，连一颗星星也没有。
秋月仍然造访霞江三桥，坐靠着护栏，身体就像散架一样。
她真的太孤独了。
我不想再逃避，悄悄地坐在她身边，她没有丝毫反应。
“还好吗？”
“你这是可怜我吗？”
响亮的哭腔差点把我的心给掐破。
“你这是无事献殷勤吗？”
……
“你为什么老是关注我？”
……
“你知不知道我最讨厌你这种人了！”
……
我目光呆滞，默然半晌后。
“对不起……”
道歉的人不是我，是她。
我不能明白，无法理解。
“对不起。”
“对不起。”
“对不起。”
她将双腿越抱越紧，嘴里不停地说着“对不起”，一次次抽泣成了我心跳的频率。
……
不管你毒舌我也好，刁难我也好，咒骂我也好，甚至攻击我也好，我都能承受。你对我造成的所有伤害，都是没有意义的。
“没关系。”
因为你不可能伤害我。我相信夏暮，也相信秋月。
“好好休息。”
“睡一觉，就好了。”
秋月抽泣声渐渐平息，我在昏白的路灯下来回走动，等候着安静休息的她。
三十分钟后，“你喜欢星空吗？”
我没听清，“啊？”了一声让她再说一遍。
“你——”
“喜——”
“欢——”
“星——”
“空——”
“吗——”
“喜欢。”
“你文章写得很好。”
她来了一句不符合她平日里角色的夸奖。
“真的吗？”
“想象力真丰富。”
我受宠若惊，她夸我是千真万确的事实。
“你居然会夸人。”
“居然？”
秋月埋着头，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对地面喃喃自语。
“你真的猜不透呢。”她说。
“这话用来形容你更合适。”
“是吗？”
“不就是个忧郁寡欢的高傲女人吗？”
“别这么说，你不是。”
“那是什么？”她问。
“是人。”
“什么样的人？”
“碳基生命体。”
“哼哼。”
她浅笑的音色像蒙着面纱。
“死亡是什么感觉？”她又问。
……
“痛苦的感觉。”
“为什么？”
“因为要死了。”
“怎样才可以没有痛苦？”
……
你为什么会问这种话？死亡怎么可能没有痛苦？
不语的一分钟，我呼吸困难。
“别说了。”
“要是有机会，我一定会告诉你。”
“死亡的感觉。”
“什么意思？”
她终于仰起头。
悲伤弥漫我的全身，我站起来，情凄意切地说：“我就快要死了。”
“那张倒计时，究竟能否到达终点。”
“谁知道呢。”
听到这个消息，她该是麻木了吧，一脸茫然地注视我，哑口无言。
两人静静地待了十多分钟，只有呼吸声和摩擦声。她受不了这种气氛。
“我走了。”
我待到第二天凌晨才回家。母亲唠叨几句，我用吼声赢得胜利。
上学的每天都是很累的，夜晚却偏偏难以入眠。
说的那些话，她会怎么想。是同情我吗？是觉得我在撒谎吗？
撒谎……
心烦意乱，辗转反侧。身体受不住烘热，踢开被子。
脑子里的放映机没有遥控器，没有电源，无法将它关掉。
不论我是仰躺着、侧躺着、趴着，不论我的手脚怎样放置，都找不到舒适感。
凌晨三点过，我打开手机，连接网络，准备看点视频来产生困倦。
惊喜地看到秋月通过了我的好友申请。我心跳加快，慌张起来，搓眼睛，甩头，掐脸，再三确认没有看错。
是一个小时前通过的。
打开她的个人主页，与其说简洁，不如说是空白。
她的头像是二维人物，面色忧郁的红衣女孩，身后是一架钢琴。
进入她的空间，阅览她的动态。一共99条，我往底下挨个地翻。
夏暮终于要和我一起玩音乐啦！终于把这个固执的小恶魔拉入坑啦！
-2017.2.10
夏暮：你才小恶魔，哦不，你是大魔头！
秋月回复夏暮：我明明是天使！！
白夜：两位又在秀恩爱了(﹁“﹁)
医院里的这只小白猫也太可爱了吧！！好想抱回家！！！可惜麻麻不允许。
[图片]
-2017.1.15
夏暮：那就让我抱回家吧！我麻麻允许。
秋月回复夏暮：不要！它是我的，你想都不要想！
夏暮回复秋月：哼哼。
好想组个乐队啊……
-2017.1.2
夏暮：要我帮你找人吗？
秋月回复夏暮：那再好不过！
身边一个会古典乐器的都没有！好歹会钢琴的也要有一个嘛！
-2016.12.28
夏暮：以后会有的。
秋月回复夏暮：以后是多久(▼皿▼#)
白夜：我认识一个会钢琴的。
秋月回复白夜：你认识是你认识，我要我认识！
白夜回复秋月：我介绍给你认识不就好了吗？
秋月回复白夜：不要不行
白夜回复秋月：好好好，我家小公主真是傲娇。
夏暮回复白夜：她是我家的！ヽ(‘⌒?メ)ノ
白夜回复夏暮：Σ(?д?lll)
今天是剩蛋节哟！另附夏暮和卉卉的丑照(〃▽〃)
[图片][图片][图片]
-2016.12.25
夏暮：可恶??(◣д◢)??我也有你的丑照！[图片]
秋月回复夏暮：这明明是美照！
白夜：呜呜呜，你什么时候偷拍的π_π
秋月回复白夜：略略略
(图一是一颗吃剩的蒸蛋，丑照都是运动模糊的效果。)
今天冬至，表示好想看雪啊……真的好想好想！做梦都想。
-2016.12.21
夏暮：寒假咱们一起去看！
秋月回复夏暮：好呀好呀！！！
OneCloud：俺也要去！
秋月回复OneCloud：好嘞！
白夜：报名报名(???)
秋月回复白夜：报名成功！
万圣节，不给糖次就捣蛋！
（配图为自己戴着南瓜头）
-2016.10.31
夏暮：有大魔王的样子了。
秋月回复夏暮：我是天使啦！
夏暮回复秋月：堕天使路西月咯～
秋月回复夏暮：好帅气的说！
白夜：路西月真可爱(??.??)
秋月回复白夜：嘻嘻嘻
今天生日诶。
我的愿望是能有个属于自己的乐队，创作音乐，演奏音乐，到世界各地！
-2016.9.21
夏暮：生日快乐月月！虽然我不玩音乐，但我要和你一起实现你的愿望！
秋月回复夏暮：最爱你了！
白夜：月月生日快乐！！我也要和一起实现你的愿望！(/≧▽≦/)
秋月回复白夜：我也好爱你！！！
OneCloud：月月生日快乐！我在路上了，这次的大蛋糕一定让你满意|?ω?｀)
秋月回复OneCloud：哦吼吼，爱死你啦！
xxxx：生日快乐月月！
xxxx：生日快乐！
xxxx：生日快乐天天开心哦！
秋月：以上我爱你们所有人！
……
最后的一条是在两年前多两个月，最早的一条是在五年前。
翻完这99条动态，我意犹未尽，心里说不出的难受。肺部供不上呼吸所需，险些窒息晕倒。
看来今晚是注定彻夜不眠了。
秋月，我决定了。
我要拯救你。
一定，一定要拯救你。
就像你拯救我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