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陈歆要突然和我讲他的故事，但这当然也不是不可以。他既然要说，那我总不至于说我不想听，让他憋着。
更何况我是很想听的。
我只从李伯洋他们那儿听到过他们对陈歆的......各有不同的感情，陈歆的故事在他们的口中被装饰得很......主观。
“我的爷爷啊，你肯定已经听别人说过了，早年去了日本下棋。那个时候刚刚开启六超的时代，上有争夺激烈的头衔战，下有遍地的道场。竹林对战，宇宙流等等等等，可以学到的东西太多了。他以前跟我说，他当时就想，能学成归来，让越县的百年传统复兴，然后发展壮大。”陈歆第二盘猜到了黑棋，一边布局一边像是自言自语一样地说着。
“嗯，你的爷爷是成功的。”我想到了刘老师和他的道场，越县的围棋传统一直有在延续。
“有吗？......”陈歆有一些落寞。
“你要是觉得没有的话，就不会在这里跟我下棋了。”我想了想，还是说了出来。你爷爷不就坐在边上吗，我是不好意思多讨论这个。
“嗯，我也是这样想的。很小的时候，我跟我爷爷一起去过。本部出来就是河岸，岸边开满了樱花。我那时候就在想，好想把道场的棋具直接拿出来，就坐在樱花树的底下下棋。”
“所以樱花，和下棋有关吗？”我想起了昨天李伯洋问我的问题，想也没想就问道。
“当然没有。”陈歆抬头看了我一眼，有点生气又有点失望地说道。
我今晚应当禁言。
说回到棋盘上来。陈歆太注重棋的形状，也许他爷爷以前就是这样的棋风。要不是我的水平实在不高，赢不了他。不然他的棋恐怕早就被我批判一番了。陈歆下的棋已经过时了，他爷爷下的一定比他好。
围棋越进步，是不是越美这我回答不了，但一定更容易赢。几十年前武宫的宇宙流是赏心悦目的，但学来以后，并不能保证胜率。在AI时代，无数被人称赞多么美多么华丽的人类招法，都被无情地大降胜率，丢进了故纸堆。
但要我回答这些被淘汰的东西就不美了吗？我说不出口。
站在更功利的角度上来说，围棋的招法只是第一批被淘汰的东西，还有更多的“冗余”亟待处理。
棋具也许不再是必要的。本榧的棋盘根本无益于赢棋，蛤碁石不过也只是浪费钱。制造各种价位的棋具丰俭由人任君挑选也大可不必了，棋具的实体总是会在功利的追求当中慢慢消亡的。
棋道更会因为载体的消亡而自然灭绝。何苦第一手棋要下到右上角？中指和食指夹着落下棋子又能对棋局的胜负有所帮助吗？说到底，棋局的胜负又是为了什么？
最顶尖的AI一分钟就能模拟完成人类一辈子下完的棋。人类下棋所追求的，除了输赢，似乎真的都失去了意义一样。
但是《发阳论》，血泪篇，当湖十局，耳赤之局难道会失去意义吗？黄龙士，范西屏，施襄夏，本因坊秀哉，吴清源。这些名字穷极一生追求的棋道，怎么可能会是虚无的？
棋道和棋具都是围棋本身的载体，围棋不止是输赢。虽然我一时之间也说不出什么绝妙的反驳的话来，但我绝不相信围棋会走到那一天。
就像是陈歆说的那样，他就想在盛开的樱花底下下棋。樱花和下棋有什么关系吗？好像樱花不盛开，棋就没法赢了似的。这荒唐到李伯洋为此耽误了一生。
“华哥？你在想什么呢？”陈歆夹了一颗白子，张开左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才反应过来，刚才又在发呆。脑子里在捣糨糊，思绪总是飘来飘去集中不起来，这不是什么好迹象。
“嗯，啊，没事，来继续下棋。”我应了一声。
很可惜的是棋局又到了我不得不求投场认输的地步。按照常理，我这样一通脑内批判，应当不光能使自己万分畅快，还能在一瞬间升级，然后第二盘就反败为胜才对......
总之陈歆无所谓落了后手，牢牢地把断点补住之后，相当于是认赢了。我也不得不投子认负。
大概他们一个村子里的人都是这样的。厉害就算了，客气什么......
“华哥，谢谢你能陪我下棋。”陈歆“唰唰”把棋子收拢起来，然后捧回棋盒里。
“你还要下吗？”
“先休息一会儿吧，我看你有点辛苦的样子。”陈歆笑了笑，起身去观战另一盘棋。
我暗自捏紧了拳头，然后还是叹了一口气，屁股往右挪了挪，看赵均晟和师傅下棋。大概是想起前两天的事情，我不由得有一些紧张，生怕这两个人哪一个突然脸色一变，说倒就倒。
盘面局势倒是异常的缓和，两个人各走各的，仔细看了看布局的位置，大概是师傅让了赵均晟三个子吧。总之战斗并不激烈，两个人都在走养生围棋。其余众人一个不落的也都在围观，连根叔都看得津津有味。对嘛，这才是打发时间的正常方式，哪有上来就下这么凶的......
“你们要喝点什么吗？我去冰箱里拿。”陈歆笑嘻嘻地拍了拍赵均晟的肩膀。
“我要喝冰可乐！”赵均晟举手回答，明显兴致也不错。
“一样。”“嗯，我也一样。”大家都附和道。
“好嘞。诶对了华哥，楼上我房间里有一箱“五只小白鼠”的零食，就放在床边，麻烦你去拿一下大家一起吃吧。”陈歆朝我吐了吐舌头。
还说要讲他的故事，结果也没说什么。（难道不是我让他憋回去的吗……）我觉得他今晚是不是在针对我。
“好啦，我去拿吧。亲爱的你坐着。”商无穷把我摁回沙发上，表示他上楼去拿。我这才把下午从陈辰那里收缴来的小刀放下。
坐在沙发上，喝着冰可乐，看着养生棋。今晚除了对我恶意满满的陈歆之外，一切都显得很是自在。这些人，一下起棋来就都忘了烦恼。可不是，围棋还有这样的功效我差点都忘了。
想想明天陈辰就会坦白交代，求取宽大处理，我不由得身心都愉悦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