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释?陆逍尚且不知道自己应该从哪儿开始解释,难道从问讯流程开始?他盯着沉尧看了半天,好容易从那目光中抽身出来,再审阅了一下自己这副刚从扫黄现场开过来的造型,难道要从我为什么穿的像个公关解释?
不对!陆逍心底警铃大震。真造孽,造孽害人,这道目光也害人,哪怕穿越十年光阴,居然还能把他学生时代的那点“下意识”从这十年的声色犬马和劳燕分飞里牵引出来。
思及此,陆逍把那件机车外套随手搭在椅背上,抬眼再去看沉尧时目光已经变得锋锐逼人,我他娘的跟您解释的着吗?
脑子完全清楚的陆队大大咧咧往对过的椅子上一靠,一目十行地浏览过案件详述,平静,甚至带了点笑意地看向沉尧:“沉先生别紧张,报案的例行问讯罢了。要我说,这越质疑公检法办事的人呢,心里越有点鬼,沉先生属于哪一类?”
沉尧不着痕迹地掠过他大敞的衣领,像是被什么烫了一下,于是语气里似乎也带了点不动声色的对抗:“看起来陆警官这么多年的逻辑课还是没有修满,我既然知道自己是无辜的,向公职人员强调拘捕问讯的合法流程,是出于对自己的无罪推定,而陆警官使用有罪推定向我进行心理施压,把明显的两个逻辑线混为一谈。”
他顿了顿,进而补充道:“或许是,故意混为一谈?”
陆逍佯作漫不经心翻阅文件,越翻越燥,他没想到沉尧这厮上来就不讲人话。时隔多年,还真是时隔多年,他今天感慨过无数回时隔多年,只有这个念头最清楚不过——
这神经病一定跟洋墨水灌了一肚子的人待久了不好发挥,于是逮着个软柿子就想捏。
陆逍冷笑道:“是,毕竟我和沉先生不一样。您一向与知识分子打交道,可惜在这儿不灵光。你们研究所报案工作人员失踪,而种种迹象显示她最后见到的人是你,你却没能察觉出一丝异常,难道我们不该怀疑吗?”
沉尧微微皱眉,似乎反复咀嚼着那句“不一样”,颠来倒去,最后得出结论:“原来你是这么想的。”
陆逍不明就里:“什么?”
“你觉得,我们不一样。”沉尧沉吟片刻,好像总算意识到自己和陆逍无关无挂很多年,“报案的是我们研究所的一个志愿者,因为他负责和我的助理对接,但是上交的实验材料许久没有得到接收,今天来研究所找人,以为出了什么事故。”
“但我也没有收到这位助理的请假条,同样,我也不知道她去了哪里。监控显示我的确是最后一个见过她的人,但也仅此而已。”
陆逍的手指在桌面上沉沉扣了两下:“沉先生,您应该知道只有连续七十二小时完全无法联络到当事人,才可以上报公安局立案失踪调查,也就是说,您的这位助理已经至少翘班两天了,哦,前两天还不是法定节假日,也不是双休,连一个志愿者都能发现的事情,您不知情?作为研究搭档,这未免太无情了吧。”
沉尧迷惑地看着陆逍:“我为什么要关心一个工作态度不严谨,时常扰乱研究进度,并且经常无故旷班的助理的私生活?”
……
问得好,不愧是你。
可他仍然不肯放过沉尧,这点执念在这时便显得很蹊跷。陆逍狡猾地把它定义为从警七年的职业道德,可当真是职业道德吗?陆逍有些不大肯定地琢磨着,八成不是。
就像他其实早就知道沉尧回国的消息,也知道他现在就职的单位。静松区,西苑大学城,那个街道当然归市公安局管辖,可他甚至连开车也不愿意路过那个地方。
有时候说是放下了,早就过去了,和平分手云云,可能不过是骗骗自己,仿佛这样就不像一个一厢情愿的傻瓜。
正当陆逍打算继续盘问下去时,他忘记调整静音的手机铃声却突然响了起来,界面一跳,沉尧有心不去触碰陆逍的私事,可他不经意扫过那串号码,竟愣住了——
那居然是一通来自他办公室的电话!可他的办公室除了那位如今失踪现在仍不知去向的助理,只有他和教授可以通过验证。
“你们研究所的统一前摇,”陆逍看了眼电话号码,舒了口气,对沉尧说,“可能是你们的小助理自己跑回来了,一起听听,看看你回去要怎么骂人?”
陆逍揿下了免提键。
电话那端显示接通,明明是座机,却含着沙沙作响的电流声,那边似乎对这通电话终于接通有些不敢确认,于是“喂”了两声,不是个女声。
“您好,市公安局刑二队陆逍,有什么情况?”
像是听见了陆逍的声音,对面却突然沉默了一会儿:“陆逍,我是沉尧……”
??????
陆逍见鬼一样抬起头,却发现常年泰山崩于前而不改色的那人居然也十分不可思议地呆住了。
“对不起,”电话那边的人却并不知道此刻身处问询室的两人心情如何,自顾自地继续了下去,“我知道这个决定不论是对你还是对我来说,都很难接受……就算是我的私心吧,我也想让你能活下去。”
??????
这宛如就义遗言一样的话是怎么回事?而且沉尧的遗言为什么要说给我听?陆逍头顶无数问号,并且尝试向沉尧抛去,可一向被戏称电脑表弟的沉学神如今面沉如水,一时问询室里除了这通诡异的电话,没有活物出声。
“对不起,我又擅自做决定了,你跟我发过火,我也答应你会学着处理,可我的时间不够了,陆逍,你一定不要在申城,更不要来深川……好,我知道,你大概不想听这些,但已经是最后关头了,没有别的机会了……”
“我本来不相信永恒,但我永远爱——”
最后的尾音也许是个“你”字,含混在一片乍起的爆裂声中,不用亲临现场也一定能想象到血肉模糊,无处不是断壁残垣的画面。
太震撼了,太他妈震撼了,什么鬼?
这他妈是沉尧嘴里吐出来的象牙?
可电话就这样被挂断了,忙音一遍一遍催促两个当机患者重新面对彼此,而这两位则不约而同地藏起了各式各样不欲为外人道的情绪。
但尴尬不能。
好在我们陆警官也算作人才,在经历了一系列惊掉整个三环西路人民群众吃瓜下巴的事件之后,还有精力处理这桩连环撞车案,也只能说明它的大脑结构实属单纯。英明神武的陆sir认定它就是一场无聊的恶作剧,并不介意顺水推舟恶心他一下。于是率先露出一脸贼笑,语气里满是感怀:“沉先生,未经同意擅自给本公职人员进行桃色骚扰,意图不轨,您是不是也该给我一个解释?”
可恶心归恶心。这段话却又无比的耳熟。
陆逍对面的沉尧陷入了思考,陆逍本人却猝不及防的扎进一段回忆。
实在是巧,他与沉尧的第一次交集,也是因为一通莫名其妙的电话……
十年前,申大附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