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调查一下这个王限,”堵车的晚高峰的高架上闪着一片红灯,在陆逍的脸上照出一片阴影,他盯着前方的车尾灯出神,“还有一个人也查一查。”
“好,还有谁?”棠真看着红光里的陆逍,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她很少看到她家老大这么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冷漠地下达任务,他向来是满嘴跑火车,该打架打架,猪突狗进围追堵截的事儿也干过,怎么可能像这一次,显得如此谨小慎微……害怕一点点出错?
“深川研究所,肖于楷。”
“肖于楷?”这是个完全出乎棠真意外的名字,她手忙脚乱地在笔记本里搜索半天,这才在一个十分角落的文件夹里找到这份档案,“男,28岁,诶?年纪跟沉教授一样大,也是申城大学物理系博士毕业……奇怪,博士后在研究所里只能看档案室?林露都能混个助理当当……不过老大,这人看起来除了是深川研究所比较倒霉的一员工,之前我们把深川的员工都逐一审问过,好像也没什么特别的?”
陆逍并没有回答她,只是问:“还记得林露手机上的十几个未接来电吗?”
“记得,那应该是凶手为了保证尸袋被人捡到,换了十几个号码多次拨打的,不过再拨回去已经全部是未知号码了,”棠真呸了一声,“该死的表演型变态!”
陆逍嗯了一下:“当时那个情况下,大家都把沉尧当作第一嫌疑人,忙于去寻找和他有关的线索,并认定那是正确的,忽略了一些东西。加之沉尧已经被请回局里,这些电话的处理反而显得没有那么要紧了。”
棠真问:“那老大,你是发现这些电话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没发现,”陆逍并没有卖关子,有一说一,“但我一直觉得很奇怪,从案子发生开始,所有关键性的监控全都坏了,而和沉尧有关的所有监控却都‘适时’地拍下了沉尧的罪证,这太奇怪了——当然这都是基于我对沉尧的无罪推断,比较主观。那么一定有一个很熟悉他的人早早开始布局,把蛛丝马迹都不动声色地牵到沉尧身上。”
棠真点头,她和温苗不一样,她并不是一个一板一眼只看眼前证据的人,棠真更加感性也更加相信“直觉”,从一开始她就有一种神奇的“女性第六感”,或者说那是基于对陆逍的信任:“我一直不相信咱老大会无缘无故地为一个嫌疑人‘网开一面’。这位沉教授看起来是个私生活……比较无趣的人,如果有一个人能够了解他的这些习惯,并且有机会靠近沉教授,那那个人很有可能是研究所的人。不过为什么是肖于楷?
陆逍不回答反问:“先前他们审问研究所所有人的笔录资料你都看了吗?”
成天忙着和尸块打交道,拿到结论就算万事大吉,谁没事儿看那个?棠真对自己的偷懒有些理亏:“这个……嘿嘿……”
好在她家老大今天没准备做说教人:“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从那份笔录里可以看出来,这个肖于楷对沉尧好像有一种特别的敌意,不但在审讯中不停强调沉尧的嫌疑人身份,还有时不时的冷哼、嘲讽,反正颠三倒四的一个人。”
“这么说的话是有一定道理,”棠真犯难,“可咱也不能因为他说话颠三倒四且伴有敌意,就把他抓来审讯吧?”
“为什么不行?”陆逍十分理所当然,一脚油门踩到底,“记住了小糖球,咱们刑二队的字典里就从来没有不行两个字!”
关于肖于楷的档案很快就被棠真提交上来,但这次档案并非交到陆逍的办公桌上,陆警官把一叠资料码齐,而后淡淡地看向他对面的人。
第三次坐在他对过的沉尧。
出乎陆逍的意料,肖于楷的资料很厚,并不仅仅是一个“档案室主任”那样平平无奇,陆逍潦草地翻了翻,这才终于想起为什么自己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时觉得耳熟,肖于楷高中曾经也是申附中的学生,和陆逍是同一届的!
申附中毕业,非常漂亮的成绩考入申城大学物理系,大学四年系里成绩都是第一名。保研后在研二就进入深川研究所实习,并且在毕业后不久就独立承担了实验项目。这是一份非常优秀的履历,按照这样一份优秀的履历,任谁都不能把它和“档案科主任”这样平平无奇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肖于楷,”这个名字在沉尧的嘴边打了个滚,而后轻轻摇了摇头,“我自认为和肖主任没有什么交集。”
陆逍并不接受他的这份十分主观的“我自认为”:“沉教授从高中就与这位肖主任同校,大学毕业回国后从研究生一直到博士又都和他同校,读博时期你们甚至是同一个导师,如果这样的关系都能够被称之为‘没有交集’,那我有理由认为沉教授对我说的很多话都有真假掺半的嫌疑。”
“我只能从我的角度进行描述,我认为我和肖主任的关系就是普通的同学、同事。换言之,陆队和肖主任也是高中同学,你记得他吗?”沉尧反问,他当然不可能被陆逍的话唬到,他调整了一下坐姿,“陆队可能不清楚,我虽然是祝老师门下的博士,但我研究生期间被交换到底特律的工程实验室学习,博士期间大部分学业是在慕尼黑完成。肖主任的学习经历我就不太清楚了,我也只是回国时和他有几次碰面,实在谈不上关系密切。何况,我这样的人会和什么人关系密切,你不清楚吗?”
清楚个屁,害老子一礼拜没睡上一个好觉,陆逍腹诽,你他妈是我大爷!
基于如上想法,又或者是沉尧的态度始终模棱两可,陆逍的语气里掺了些恼火:“我对沉教授是什么样的人没有一点兴趣,今天,当然,包括今后我也不需要知道,关于肖于楷——就算你们没什么交集,他是怎么当上档案科主任的,你总不会跟我说不知道吧?”
沉尧沉默了一会儿,他没有准备卖关子,如果硬要说两个人有什么关系,那或许是来自于对方时常无解的敌意。沉教授原本不打算将这种多少有点自作多情的想法如实相告,但陆逍既然这么问,他也就回答:“涉及项目的一些保密条款……我无法透露太多,毕竟到目前为止,案情还没有进化到与项目之间产生关联。这么说吧,肖主任的能力很强,否则他也踏不进深川的门槛,但也仅此而已。祝老师有心给他机会,但据我所知,肖主任主要负责的一个项目,两年前发生了重大的实验事故,就算责任并不主要在肖主任身上,他作为负责人,不作出相应的惩处,实验室无法与受害人家属交代。但即便如此,祝老师也并没有让肖主任离开研究所,而是在档案室继续接触边缘实验数据,已经是有所顾忌了吧。”
陆逍对他们那破研究所究竟在捣鼓什么实验本质上也没什么兴趣,他的手指在肖于楷的档案上轻轻地摩挲:“你确定你和肖于楷没有什么过节?我们去摸排的干警发回的信息里提到过一点,他似乎对你有些……特别的在意,或者,敌意。关于这点,你怎么解释?”
“我无从解释,”沉尧抬起头,注视着陆逍的眼睛,“陆队与我也没有什么过节,我也同样无法解释陆警官对我特别的‘敌意’。”
……草,陆逍不知是不是该大骂一句“老子要是对你有敌意现在还在这儿?”,但他此时却被沉尧的眼睛盯得有些坐立难安,他干咳一声:“行了,沉教授,就先聊到这里,目前24小时内没有发现什么其他指向性的证据,明天你可以回去了。”
陆逍长腿一抬,打算离开,临了又觉得似乎落下什么事儿,倒退了几步,没话找话似的,“我让温苗给你带的饭都是少油少盐的,吃不惯的话和他说。”
沉尧点了点头,“不会,他做事情很周到。”
“哈,确实,有时候我就觉得这小子谨慎过头,有时候可能会错失……”他不自觉和沉尧多聊了两句,话题中心人物温苗却忽然给陆逍打来了电话,不那么坚定的唯物主义者陆逍同志直在心里念了句佛,说果然不能背后议论。
温苗的声音倒比往常多了些兴奋,“老大,我和棠真根据您之前的思路和那几个网站的记者谈了,起先他们还什么都不肯说,态度也很恶劣,最后被我和棠真套话给吓出来了——他们都是收到同一个人委托,请他们去曝光西苑大学城小吃街乱用地沟油的新闻,给的报酬都不错,本地小报记者有些会接这种活儿,而且你猜委托人是谁?”
嘿,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和棠真搭档久了,这小孩儿也学会卖关子了。
“深川研究所档案处主人肖于楷。”陆逍咧嘴笑起来,颇为志在必得地扬眉点了点沉尧,捂了听筒对他说,“啧啧,沉教授,你人缘可不怎么样啊。”
“多谢关心。”沉教授一点儿也不关心自己的人缘好不好,却在此时微微皱了皱眉头,“你们为什么觉得肖于楷有嫌疑。”
“沉教授不如问问自己做没做亏心事,”陆逍没搭茬儿,“我觉得桩桩件件,像是冲你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