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川研究所里,棠真和温苗已经先一步抵达,与肖于楷进行接触。陆逍进门的时候,恰好听见这位昔日同学正在说委托报社记者的事情——
“……其他情况就是这样,没什么好说的。我联系林露也只是为了入档案,工作需要。至于记者……对,没错,我是请了些记者去那条买早点的街,可那又怎么样?警察同志,我没有权利委托记者对违规使用地沟油的无良店家进行曝光吗?”他的声音冷硬,讥诮,不同于某些初来乍到因被盘问而不耐烦的态度,陆逍似乎能清楚地感觉到,这位肖主任平时说话就这个作风。
陆逍在档案室门外探了个头,温苗和棠真立刻站起来喊了句“陆队”。
他今天没穿制服,身上仍然是动辄四位数的私服,要是再把浑身上下不好惹的气场收一收,二十八岁的人看起来倒有点学生的青春气。肖于楷见到的恰是这样的陆逍,他的眼睛藏在一副无框眼镜背后,被高度数扭曲地有些上挑,面色苍白,薄唇紧抿,收拾的自己算是干净修整,但那双眼睛实在给人以太刻薄的印象,导致这位档案室的肖主任明明长着一张还不错的脸,却叫人敬而远之。
陆逍将这张脸在心中反复翻看数次,实在没想起来他到底是七班的哪一位。可肖于楷见到陆逍时,浑身上下都紧绷起来,面色似乎更加不善。
陆逍没有错过这个细节,只佯装什么都没发生,好整以暇地拖了个凳子坐到他对面,“市局刑侦第二支队的,肖主任,咱们应该不是第一次见面。”
肖于楷盯着陆逍看了良久,忽然冷笑了一声,“确实如此,难为陆队长记得我。”
我记得个鬼,我现在都没想起你在七班坐哪排。陆逍腹诽,可他的态度仍说得上春风化雨,陆逍对待猎物一向很有耐心,他甚至还有心思笑了笑,“肖主任说的不错,您当然有行使公民权的权力,只是据我所知,肖主任光顾这些早餐店的时间也不短,怎么忽然想起来做惩恶扬善还不留名的大侠,这个消息来的凑巧,记者也来的凑巧,肖主任不会觉得我们好糊弄吧。”
这话没能唬住肖于楷,他挑了挑眉,“陆队长,我是给报社打了电话,这些记者也放弃了职业操守将我提供出来。但你们应该没有证据证明,是我要求他们几时几分到,哪家小店什么位置,更没有证据证明我对你们所有进展都知情。”
“何况,我举报就举报,还要挑日子?”他双手一摊,似乎以为自己讲了个笑话,但显然没有一个人捧场。
“自然,对我们进展知情的人,除了我们这些跑现场的碎催,只有真凶。”陆逍说,“肖主任是在撇清关系,或者我可以这么认为,肖主任知道现在发生了什么样的恶□□件,并不只是研究所丢了个助理。”
肖于楷推了推自己的眼镜,并不局促,“我请的记者围观了现场的一切,他们当然如实告诉我了,抛尸案,难道我不可以感兴趣吗?”
他的身体微微前倾,语速也加快了,“何况,你们不是已经抓了沉尧吗?又为什么大费周章地跑我这儿来找什么‘罪证’。陆队长,你现在的样子真的很像——在给沉尧找替罪羊。”
“说起来,沉尧先生的命确实不错,从前有你上赶着给他鞍前马后,后来又有祝教授拼命给他出人头地的机会,可那又怎样?他是杀人凶手啊。”肖于楷似乎很满意自己的游刃有余,也很满意陆逍的沉默,于是他再接再厉,“陆逍,我知道,沉尧和你是旧情人,上学那会儿你俩是怎么荒唐的,申大附中人尽皆知。至于后来怎么就散了恐怕只有陆队和沉尧……沉教授本人清楚,但应该并不愉快吧?如今十年过去了,陆队放着大好前途不要,板上钉钉地嫌疑人不抓,反而处处替他周全开脱,我能怎么想?!”
陆逍不为所动,棠真和温苗却在旁边听懵了。
什么玩意儿?卧槽卧槽?!他们单知道陆逍对沉尧上心,没想到他们之前还,还有过这种关系?!
那陆队居然不避嫌,这合规吗?
一抹得意的微笑爬上肖于楷的嘴角,只是配合他的眼神,并没有修饰他气质的功效,只是显得人更加刻薄冷漠,“还是说陆逍,你这个刑侦支队二队长,也是靠你那当年在申城市呼风唤雨的父亲,走了什么后门关系给弄进来的?那陆队长可得小心,我今天能委托记者曝光大学城的早餐店,居然顺便揪出了个杀人犯,明天说不定我就能写举报信替我市公安部门剔除一个毒瘤。”
棠真有点慌,心说这人这张嘴怕不是地府租来的,十二万分担心她家老大要揍人。上次陆逍挨处分还是因为和嫌疑人打架,这节骨眼儿上再出事儿,沉教授的事儿就真不好办了!
谁料陆逍听完肖于楷这番话,似乎并没有怎么恼怒,反而十分轻松地往椅背上一靠:“驳回前言,我以为你和沉尧关系不好,我倒觉得你挺在乎他,也很在乎我和他的关系。要么你嫉妒我,喜欢他,怎么三句话不离沉尧,他是你爹吗?”
“你当谁都跟你一样!”肖于楷刷地站起来,怒火丛生地俯视陆逍。
“我是不能要求谁都跟我一样,毕竟本人英俊潇洒还有点小钱,”陆逍大大方方地看回去,坦率清明,又很欠揍,“肖主任自然可以在法律允许的情况下行使自己的一切权利,只是有一句话,我还是想送给肖主任。”
肖于楷的行为举止、语言风格、以及他对沉尧不加掩饰地敌意让陆逍隐隐约约感觉到一点,他们身上有相似的特质。但沉尧的噎人建立在无比严谨的对话体系中,他甚至并没有意识去讽刺他人,只是说了自己以为的实话,统称情商低。
但肖于楷这个人,明显能体会到他对别人的看法和态度非常敏感,却仍然选择了这种说话方式,这不是一种“回避”型人格,它非常表演,非常具有表演欲。
“我上学那会儿确实不爱念书,不过东施效颦邯郸学步的故事也囫囵听过,结局都不怎么好。肖主任比我会念书,懂得多,自然比我掂量得清楚。”他从硌屁股的凳子上挪走,头也不回,并没有再给一脸菜色的肖于楷一个眼神,“走了肖主任,回头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