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档案室出来,陆逍的心情意外不错,倒是棠真和温苗面面相觑,你拐我我捅你,谁也不敢先开口,最后还是陆逍先问:“肖于恺的不在场证明查到了吗?”
“查过了,从8月20号开始,肖主任恰好负责实验室的值班,早晨7点到晚上7点值班完后,坐公交车回家休息,”温苗说,“他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
陆逍冷哼:“不难猜到。”
“最重要的是他所有一切的活动,全部是在有监控的情况下进行的,”温苗叹了口气,在旁观了刚才那番对话后,他几乎也折服于这位人精了,“这位肖主任自己有车,但在那几天他似乎非常刻意地选择公共交通,哪怕公交车要换三辆。”
陆逍点了点头,尽管对这位肖主任的行事作风有一定了解,他还是很想隔着一面墙吐点脏话出来。只是现在揍他一顿也无济于事,重要的还是尽快找到他与林露案的联系。
陆逍还没有再说什么,温苗的手机突然响起——而在接通电话的几秒钟里,温苗的脸色迅速变差。
“老大,王限要跑!”
陆逍面色一变,示意温苗把车钥匙给他,三人迅速回到车上,“什么情况,不是让人盯好他吗?”
“一个小时前王限突然买了一张从申城飞往宁夏的航班,七点起飞,没有购买返程,”温苗有些焦急,“不是法定节假日,没有调休,小李他们给他所在的几个打工点打电话,都说他没有请过假。”
陆逍看了看手表,六点十分,他眼皮一跳:“给他本人打过电话吗?”
“关机,另外,他购买机票用的是一个新号码,给新号码打电话同样没有打通。”
“去申城国际机场!”上次他们和王限见面时特地叮嘱过他待在申城,这个时候突然来哪出?陆逍紧咬后槽牙,“我开车,你们给市局报备,必要的时候可能会动枪,我们去机场,通知机场延缓那班航班登机,但是不要打草惊蛇。让机场的地勤和安保人员全力配合!国际机场是秀山区吗?也通知他们派出所的民警,需要支援随时待命!”
棠真和温苗领命去办了,陆逍开车突出一个一路火花带闪电,温苗的嘴速恨不得原地起飞,顺带再给警车四个轮上多添俩推进器。好容易紧急调度完毕,六点多正是晚高峰,陆逍盯着一路红灯只能干着急,七点多才赶到机场和便衣地勤接头。
地勤年纪不大,估计还没遇到过如此像警匪片的场面,对自己现在所处的关键位置态度极其认真:“陆队,用前机排队等飞的理由延迟登机了,人在69号登机口,叫我小叶就行,这些都是自己人,无条件配合陆队的工作。”
“辛苦,”陆逍点头示意,同时接过他手中的机场分布图,下达命令,“温苗带一队人从74-69口的方向过去,小叶带一队人从右边包抄,王限见过我和小糖球的脸,我俩在二楼能看到全景指挥行动防止打草惊蛇,立刻行动,切记不要引起群众恐慌!”
“是!”一声令下,众人散开。
此时69号登机口前,王限正坐立难安,他时不时看看手里的机票,多次刷新手机里的航班信息,看着越发延后的登机时间,手心和脖子后沁出一层薄汗。
对方说今天是可以走的好时机,替他办了新的手机卡也买了机票,事情办成以后每个月会给他打一大笔钱,但王限不论如何都觉得不对劲,就像对方说过警察绝不可能摸到关于他的线索,可前几天那两个人却来了……
王限抓紧了背包,时不时地左顾右盼,他边上坐着其乐融融的一家四口,王限缩在角落,试图用他们挡住自己,就在这时,他突然看到几个鬼鬼祟祟的人影在左右走动,王限一惊,浑身的汗毛几乎都在一秒钟里竖起来。
“老大,老大,发现目标,69号登机口第三排靠窗座位,请注意。”
对讲机里传来温苗的声音,抓一个区区想跑路的小快递员根本就不算什么有难度的事情,但此刻陆逍却很紧张,他下意识觉得这会是这个案子的突破口,能够抓住那一点“不合理”的关键人物:“收到,注意目标动向,温苗你先一个人上去交涉,不要吓到周围乘客。”
温苗回了句“是”,他刚刚借了便衣,穿着衬衫戴了顶棒球帽,像个刚从高尔夫球场社交完准备直飞哥伦比亚的低调有钱人,他从68号口方向向王限慢慢走去,就在此时,王限突然发现了什么似的,从人群里一跃而起,向另一个方向的交叉口跑去!
“草!”陆逍暗骂一声,瞬间起身向下冲,“小叶!目标向你们组方向移动,迅速抓捕!”
就在陆逍下达命令的时间里,王限从一家便利店里横穿而过,等待登机的人群被这出吓得人仰马翻,好些被撞倒在地,地勤和安保人员自右侧包抄,温苗则带人从左边快速跟上,即便王限已经在最快的时间里作出反应,但普通人的体能和经过专业训练的本身就天差地别。
温苗一边追人一边扯下自己的背包向前狠狠一丢,只听一声闷响,原本就站得不稳的王限脚下一软,被砸在地。
“你小子再跑?”陆逍在指挥中心待不住,早就丢了对讲机百米冲刺似的来到现场,恰好赶上最后抓捕,一个健步冲上前,顺势用胳膊压倒王限并接一个反手按头,“咔擦”一声,手铐扣到手腕上,脸不红气不喘,“这位同志,警察的话要听,告诉过你不让离开申城,你跑什么?心虚啊?早干嘛了?”
……
“姓名。”
这已经是这个星期第几次坐在审讯室里,陆逍记不清了,但比起前几次的疲惫,他现在却有一身的精神,即便已近深夜,甚至一点困意都不沾。
戴着手铐的嫌疑人垂下头:“王限……”
“姓名!”陆逍加重声音,又问一次。
王限沉默了五秒,老实交代:“王,王庆杰。”
“行,王庆杰,算了,现在还是叫叫你王限。王限,咱们不兜圈子,我直接问你,”陆逍问,“为什么要跑?”
王限显然有点被吓破了胆,卸了力气,露出一些常年身居社会底层的软弱和自卑来:“怕……怕你们抓我,说我跟什么案子有关系,还……怕鬼,怕被屋子里面缠着,所以去外地躲一阵。”
还挺能编,陆逍觉得有点好笑,又觉得该是加强基础教育,什么神神鬼鬼,进了警局和警察讲鬼,怕不是有点毛病:“一般没做过什么坏事呢,是不会怕鬼上门,更不会怕我们警察上门的,老实交代到底做了什么!”
王限的表情很为难,但也看得出是真的害怕:“警察同志,我不是怕你们,是你们说的我最近不能离开申城,我应该要配合的,可我不能不走啊!我每天晚上都梦到她,这肯定是中了邪了……家里有问题啊!”
陆逍眉头一皱:“说清楚点,‘她’是谁?”
王限有些诧异,仿佛这应该是陆逍早该知道的事情:“是我女朋友……叫黎舞,她死了……在家里死的。我还报了案,不过是你们另一个陈队长查的,她是自杀的,鬼魂每天都在家里飘啊,给我托梦要我去陪她!家里中了邪了,我必须得跑啊警察同志!”
王限有一个自杀了的前女友,这是陆逍在翻阅王限档案时就知道的,半年前的案子,经手人是‘扫黄打非鸡毛蒜皮’大队长陈酉,是王限自己报的警,陈酉是个仔细的人,多年老一线,对付这种案子很少出错,这点陆逍非常放心,黎舞的死与林露案八竿子打不着边,于是陆逍只是看过了,并没有第一时间放在心上。
经查说这个前女友在申城著名的红灯区做特殊职业,父母都不在了,精神状态似乎也不大好,时不时用跳楼自杀来威胁别人,街坊邻里都作证,还说王限容忍这样的女友多年实在挺难得的。后来,不知是否因为精神压力不堪重负,还是与什么人赌气,黎舞留下遗书从9层一跃而下,而此时王限正因加班在物流站和同事们吃夜宵。
父母双亡,遗书自杀,人证齐全,不在场证明明确,这场自杀很快结案,前女友寥寥几千块存款归了王限。
这前女友突然就和聊斋志异妖魔鬼怪沾了边,陆逍最不信这套,但看王限这模样是真被吓得不轻,让棠真替他倒了杯茶安抚情绪,继续问:“你今天突然起意离开,是为了不被你那女朋友……那啥,索命,是不是?没有再因为点别的?”
王限露出一副很错愕的表情:“警察同志,您这是什么意思啊?”
又是这种表情,陆逍不易察觉地皱了皱眉头,他始终觉得这个王限很“假”,不是那种虚情假意的假,而是他的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都像是在为你设定好的问题作答,好像在接收到某一个问题的信号时,他就应该做出这样的反应,这种表演很拙劣,但放在证据不足的条件下,倒也无懈可击。
就像是很早之前就已经在脑子里排练了无数次,自己被问到这个问题时应该如何作答。
为了证实自己的这个想法,陆逍突然问:“你认不认识一个叫肖于楷的人?”
王限几乎没有思考:“谁?这人……没听过。”
陆逍冷笑了一声,特地摆出一副游刃有余看他表演的表情:“王限,谁教你对付警察的时候要怎么说话?你知不知道你这套很过时?”
王限低头不语。
陆逍继续加码,“你细想,从前我们只是顺藤摸瓜查到了你,并没有对你进行拘留或者限制自由,一切本来应该很平安。可你这么一跑,直接把自己暴露在我们的目光之下,立时就有了拘留理由,那个承诺了你的人,未必把你看得很重啊,是吗?”
这一次,王限沉默的时间更长,只是过了很久,他仍嗫嚅着说,“您这么说,就代表您确实没有证据证明我和什么案件有关,对吧……没有证据,过了时间,我就能走了,是吧。”
……好样的,还懂法。
在这样的情况下,陆逍觉得自己的审问没有什么意义了,他示意温苗把人带去看起来,而自己放下做笔录的本子,两手抵在额上,在某一瞬间疲惫突然席卷全身。
王限必然有问题,但得出这个结论的不是实打实的证据,而是他的预感,这令陆逍凭空生出一点无可奈何的无力感——而最重要的是,在先前他们怀疑王限的时候,就已经花过很多时间来为他与林露之间的关系牵线。
可答案是无解。
王限和林露之前,除了是最普通的快递小哥与收货人,没有任何一星半点的社会关系,不管陆逍怎么查他没日没夜地查,就是没有一点关系,也就绝不存在杀人动机和任何可能。
要怎么证明王限就是送个快递,一时起意杀了林露?那可能性还不如沉尧忽然心理变态捅了这个废物助理一刀大呢。
棠真体贴地替陆逍递上一包烟:“老大?”
陆逍摇头,把烟推回去,用掌心搓了搓脸让自己清醒:“小糖球,你说王限到底有没有理由杀林露。”
“说实话,可能性确实几乎没有,”棠真见陆逍烦躁,但还是不得不理性分析,“他的社会关系完全处于社会底层,和整个深川研究所就是两个世界——所以,他不但没有理由杀林露,更没有可能、也没有能力去了解沉教授林林总总的生活细节,并且缜密设计后把嫌疑嫁祸给他,王限没有那么强的反侦察力,甚至连坐个飞机都会被我们抓到。”
陆逍苦恼地点点头,艰难得表示同意这段话的逻辑。
“但有一个问题我想不明白,”棠真突然说,“王限女朋友的案子我看过,十分完美的自杀,他的领居都说王限对待女友温柔细心,女友死之后他一度哭到昏厥,心里没鬼的人最多梦到女友感到悲伤,怎么可能会莫名其妙做噩梦,说中了邪?”
陆逍哑然失笑:“小糖球儿,你一个受过高等教育的硕士,不会还真信这种民间传说吧。”
“这和民间传说没关系,这是心理学角度!江姜姐教过我的!”棠真不服,“更何况,王限的女朋友半年前就已经死了,为什么最近他才开始做噩梦?为什么偏偏是在这样一个节点上,他在申城一天都呆不下去了,得去外地?”
陆逍点头:“这个王限肯定有问题,但他和林露案……”
“未必是林露案呢?”棠真打断他。
陆逍突然意识到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