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舞的电脑被陆逍带回市局技侦，技侦科严主任手下第一干将方明哲一见，先是十分纳罕地“呦”了一声，再十分浮夸地套了两层胶皮手套，双手合十拜了次佛，然后小心翼翼地开了机。
陆逍倚在一边儿，实属有点儿犯困，拿膝盖去捅人家小腿，“干什么玩意儿呢你，做法啊，我举报你搞封建迷信。”
方明哲嘿嘿一乐，“陆哥，这你就不懂了吧，跟古董打交道那就好比考古专家下墓穴啊，就算咱们生在春风里长在国旗下，还是应该对老前辈抱有一定程度的尊重。”
陆逍纡尊降贵地看了眼那笔记本电脑，机型老旧，盖身上还有许多深浅不一的划痕，欲盖弥彰般用一些花花绿绿的大头贴盖住，仿佛这样它的满目疮痍就能消退似的，“没见过这型号，还能跑动吗？”
“交给我没问题，”方明哲把解码盾插入USB接口，等这台老式笔记本龟速爬动，“这种机型申城应该很多年前就淘汰了，就卖过一批，销路很差，转到二三线城市去了，这台的厂家应该是安徽X市，不是申城产的。”
“嗯，电脑主人的原籍就是X市，”陆逍盯着系统运行，花花绿绿的图标顿时向他扑来，看得出来这小姑娘实属不怎么会用电脑，文档、游戏、通讯软件……五花八门，全都堆在桌面上，C盘被塞得满满当当，其他几个硬盘空空如也。方明哲正在检索这些“古董”游戏，一连网，自动登录的□□头像忽然跃动起来，上面还闪烁着十□□条新消息。
“唔，陆哥，其他信息解码还需要一阵儿，不过我看这电脑的主人似乎有用□□空间写日记的习惯，可能对人物画像有帮助，我先影印出来给你看看。”
陆逍嘴角一抽。□□空间写酸诗？这实在超出他的理解范围，看着这堆伤春悲秋的“错别字”陆队就犯困，他转脸捏住顺手跑来冲咖啡的棠真，一脸没辙儿地问，“你会用□□空间写日记吗？”
棠真一张小脸吓得煞白，声音都险些变了调，“陆队，你你你你不能随意侵犯公民隐私的！”
“去你的，谁看你的酸诗，”陆逍一囧，合着你们都写，就我不是文化人，“那你来给我分析分析，黎舞在□□空间写得都是些什么东西，简、要、概、括，罗里吧嗦的都删掉。”
棠真战战兢兢地接过那些影印件，仔仔细细看了起来，过会儿又觑着陆逍的脸色，尽量言简意赅地说，“老大，这些都是黎舞的一些日常琐事，工作日记，呃，还有骂人的一些，她可能和未名酒吧里几个顾客发生过冲突，但好像没有特别大的矛盾，应该不构成杀人动机……咦，从这里开始，她好像频繁地开始提到一个人，她叫他Y君。”
陆大文盲特别给脸地骂道，“啥？这是个什么玩意儿？”
棠真特别无语地继续翻译，“Y君是她的一个客人，但这个客人和别人都不一样，看起来冷淡疏离，但对她又细心耐心，还在她身上花了不少钱……”
“哦，”陆逍忽然来了兴趣，“看来这就是酒吧里那几个小丫头嘴里黎舞的真命天子了。”
“嗯，黎舞应该很喜欢他吧，说自己自卑，当初因为要供养弟弟辍学，再也没有回到课堂上，虽然她本来成绩也不是很好，但如果一直念下来，应该就不至于老是听不懂Y君跟她说的话。”
这不说人话的讲话方式荼毒了多少人啊！陆逍在心底暗骂，也不知道远在家中自行“隔离”的沉尧又哪里惹到他了。
“哦，这里还提到了一个什么玩意儿，叫‘洛希极限’。她说今天Y君跟她讲了洛希极限，是她听过最浪漫的东西了，寻思着想用这个跟Y君做最后的表白……看来这个Y君研究的确实是点非常人的东西啊。可惜后面就，没有任何实质性的内容了，直到她自杀前一个月。”
陆逍觉得头很疼，又去拐正在和数据做斗争的方明哲，“你知道什么叫‘洛希极限’吗？”
方明哲给他一个巨大的白眼，“好像学过，又好像没有，讲不清，陆哥你百度呗，百度啥也知道。”
……
“沉教授，‘洛希极限’，你知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深夜，陆逍趴在床上，试图从浩如烟海的研究文章里找出一点自己看得懂的解释，却实属鬼打墙，半天没把这玩意儿琢磨明白。沉尧刚整理完资料从书房里走出来，远远就被逮了个正着。
“洛希极限？这是天文学知识，我的第二学位是化学，对天文涉猎很少，”沉尧觉得诧异，物理学概念似乎和陆逍八竿子打不到一起。他确认了一下陆逍电脑里输入的文字，指了指电脑屏幕上的注释，“这里写的比较晦涩，大概是指两个天体在各自轨道运行，他们运行时之间的距离是固定的，就是‘洛希极限’距离。一旦它们超过洛希极限，其中一个天体就会倾向碎散，继而成为第二个天体的环。”
沉尧的解说风格和他高中时解题的思路一模一样，多半是为了迎合陆逍，比较肯说人话，陆逍明白了，但好像又没完全明白：“难怪能吸引小姑娘，宇宙啊行星啊天体啊，这玩意儿听起来就挺浪漫。”
沉尧没有说话，安静了有十秒，他突然说：“粒子对撞，量子力学，原子结构，这也很浪漫。”
“……”陆逍干笑，接不上话，但他最擅长不把别人说的屁话放脑子里，于是自顾自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你们研究所有谁懂点天文？比如那什么，第二学位是搞天文的之类的？”
沉尧说出一个预料之中的名字：“如果只是卖弄概念的程度，恐怕不用到研究所级别，只要大学修理科的多少都懂。但如果说到专业级别，在你认识的人里，肖于楷，他研究生时期辅修天文，还发表过相关论文。”
果然，果然，只有这种表演型人格才会在任何时候都迫不及待“表演”一切，陆逍几乎已经能够认定自己的猜测有迹可循了，顿时有些兴奋：“这篇论文在哪里能查到？”
沉尧一愣，一时说不清陆大队长是查案查到大脑短路，还是确确实实对此表示无知，只好慢吞吞吐出两个字：“知网……”
陆逍确实不知道深川研究所的研究员也会把论文挂在这么亲民的知网上，自打大学毕业之后他就再也没点开过这个蓝色脑球图标，密码也忘个精光，光是重新注册会员查阅文献就花了不少功夫，最终如沉尧所言，他顺利找到了三篇署名肖于楷的天文学论文，虽然这三篇都与“洛希极限”的关系并不大，但陆逍有足够的理由相信，距离证实自己的猜测已经很近了。
就在此时，还在警局兢兢业业加班的温苗打来电话，陆逍连一个“喂”字都还没说出口，那头几乎兴奋地叫起来：“老大！老大！黎舞的事儿，王限招了！”
一小时前，市局派出所，棠真捧着一杯咖啡走进审讯室，看到王限垂着脑袋，露出他常有的有些胆怯的眼神看着自己。
“又见面了，”棠真放下咖啡和笔录本，“之前的事批评教育一下就可以了，不要担心，今天不是来审你的，放轻松就好。”
或许是棠真和动辄就要问候一下别人爹妈的陆队相比亲和太多，王限原本因局促搅在一起的手微微松了些：“那警察同志今天是……”
棠真露出天使般微笑：“来找你聊个天，聊聊你前女友黎舞的案子，你不介意吧？”
王限在听到那个名字的同时，全身神经紧绷，他的额头几乎是在一秒钟的时间里浸出一层薄汗：“黎舞和现在的案子它应该……没有什么关系吧，警察同志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件事？”
很好，棠真暗自点头，现在的情况下，王限已经不再像之前那样仿佛为每一个问题都准备好回答了，他的回答有些局促不安，于是棠真继续说：“只是偶然间在档案里看到，顺口一问罢了，前几天听经手这个案子的陈队说，发现黎舞的遗书里有端倪，像是拆分汉字密码之类的东西……你前女友懂得挺多啊，我们都没看出来。哦，你是当事人，他们没和你说过吗？”
王限只觉得自己的身体像是被一根弦紧绷着，棠真无害的表情却让他坐立不安，遗书？明明……不可能啊，难不成那个变态真的非要和警察做游戏，甚至安排了隐藏彩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