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5】
他走后，吴染染倒头就睡。
她做了个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梦。
梦中混沌，只有一束清晰的光，笼罩着一株刚破土的青葱小芽。
小芽向光而生，生长很快，几乎是瞬间就抽枝散叶，头顶花苞。
红色薄片舒展到极致后，又片片旋落。
吴染染目睹着这束花的从生到死。
然后，那束光炸开成烟花，铺天盖地的沙砾吹起，她不得已捂住眼睛，再之后，就是怎么也褪不去的黑暗。
她醒了。
睁开眼，才发现睡了没多久，不过外头的天已经大亮。
她从床上坐起。
为什么刚才会梦到珊瑚草？
抬手揉了揉脸颊，然后手向下摸索，耳下、脖颈上肿胀的血管已经消退，皮肤摸着滑滑的。
很好。
这关过了。
她下床，推开房门，客厅的茶几上放着一小锅面，还在冒热气，肚子咕咕响，她咽了口唾沫，抬眼——常尖摊沙发，范毅站在窗边抽烟。
身上伤口好像有点疼，吴染染“嘶”一声，往回退，被常尖叫住：“哎？醒了。”
她笑的腼腆：“嗯，醒了……”
“来吃饭啊，就等你了。”
吴染染问：“那个人呢？”
范毅把烟头按灭，侧身看她。
吴染染刚才的状态不是“排异现象”，是身体里“异体”在进化，她就像过去一样，再次控制住了这条“异体”。
不简单，很不简单。
为什么她能轻而易举就控制“异体”呢？
难道真是……天生的妖物。
他坐到沙发上。
常尖起身，去厨房里拿碗：“刚出去，还没回来。”
江祈年出去干嘛？
吴染染疑惑地坐在茶几边，这茶几太矮，对范毅来说有些局促，他吃饭的兴致不高。
察觉到范毅在看自己，吴染染不自在地摸摸鼻尖。
恰好常尖拿碗回来，拿了四只一次性纸碗，逐个铺开，她也不好张罗大家吃饭，毕竟……都不熟。
她揭开面锅的盖，先给吴染染盛。
面条放了有段时间，汤汁少了大半，面条有点坨。
常尖说：“凑合吃吧……哎教授，您也吃点吗？”
范毅居然点了点头，吴染染很吃惊。
她从常尖手里接过面碗和筷子，率先开动。
常尖又给范毅盛了满满一碗，然后才给自己。
三个人沉默地吃早饭，吴染染眼观鼻，嘴巴miamiamia。
刚才卧室里范毅挑事没挑成，现在又想挑起那个话头，他试探吴染染：“老吴。”
“咳咳咳——”
吴染染疯狂咳嗽，手里的碗放下，她朝他摆摆手：“食不语，别和我说话。”
范毅一口气憋回去，继续闷头吃。
吃一半的时候，江祈年回来了。
手里拎着两个袋子。
吴染染问：“你去购物了吗？买的什么……”她放下碗，摸过去看袋子，却被江祈年挡开，他面色冰冷，直接进厨房。
“砰”的一声，门关上，吴染染被阻挡在外头。
她摸摸鼻子，这是……还生气呢。
都怪范毅，没事翻什么旧账。
虽然心里这么想，但她还是垂下眼，想要再争取到江祈年好像有点难，但是……
她精神状态一变，再抬起眼时，眼里流光溢彩。
争取他？
她这只“狐妖”用得着别人么？
不同路就算了。
她转身回房间，常尖叫住她：“你还吃不吃了？”
吴染染：“吃饱了，你们吃。”
常尖：“吃饱了刷碗啊。”
“砰”。
卧室门也关上。
什么人呐。
常尖撇撇嘴，又回头看了眼厨房门，再次撇撇嘴。
真般配。
早饭过后，常尖让出长的那条沙发，让范毅一个人在沙发上小憩会儿，毕竟年纪大了，又蒸腾一宿，别身体再累出病了。
她自己随便找了个凳子，坐着刷手机，处理八方讯息。
突然，眼前有道阴影。
常尖抬眼，江祈年站跟前，手里拎着个小袋子：“给她。”
常尖：“啊？”
江祈年没多停顿，撂下袋子就又回厨房了。
常尖放下手机，捏起这个塑料袋看，哦，里头是几盒消炎药。
呃……
真般配。
常尖“啧啧”，起身去卧室门。
这么小个地方，不会自己送么。
*******
吴染染刚坐到床边没两分钟，就听“当当”，然后常尖推门进来。
“给你的。”
吴染染问：“什么啊？”
常尖：“自己看。”
吴染染：“哦，消炎药。”
“东西送到了，我就先出去了啊，你自己琢磨琢磨吧。”
常尖离开后，吴染染从床头抽屉里拿出面镜子，然后对着镜子打量自己的容貌。
二十年，容貌没变，她伸出手指，在眼底下一抹。
过去的故人都只注意到外貌没变，却没意识到其他别的。
吴染染开始思考。
——当初蒋川离开摩非，在江城的博远开启新的项目。
——二十年后，作为白啸意识容器的“白凡”出现。
——白凡以对白啸的记忆为根基，不断成长成心智正常的人。
——蒋川将正常人形态的白凡放入人类社会，远在千里之外的白啸，利用她与白凡之间特殊的关系，放出“珊瑚草售货”线路，吸引白凡去往摩非。
吴染染敲敲脑袋。
当年白啸与蒋川看似决裂，实则二十年后，两个人却用白凡作为纽带还在联系？
吴染染看着镜子中的自己，她咧开嘴笑，镜子中的人像也咧开嘴笑。
——为什么？
为什么蒋川要离开摩非？
当初是他同意去往摩非，明面上也是他主张建立C实验室，为什么才过了短短一年，他就要离开，他不是这么半途而废的人。
一想到摩非往事，她头又开始疼。
这是她的秘密，其他人都不知道的秘密——她有一段记忆是缺失的。
这段缺失的记忆里，应该有一些很关键的信息。
这事不能暴露，不然对她不利。
吴染染皱着眉，镜子里的她也在皱眉，她开口问镜像：“你知不知道？”
沉默。
沉默。
沉默。
吴染染叹口气。
——如果前面的推测是真的，白啸在“灵狐计划”成功关头出逃，很可能与灵狐计划无关，只是恰好是这个时间节点上，蒋川那头在召唤她，她不得不离开。
——但白啸离开前，却有意将吴染染也带出去。
——范毅是蒋川在博远的挚友，吴染染身体出了问题，他也过来解决，且看范毅的态度，他似乎对自己很不满。
到底忘掉什么了呢。
当初一起去摩非的那些元老们，现在在江城的，也就她和范毅。
如果蒋川掌握了“意识存留”技术，那以他的才华，他不会只运用在白凡这一个方面，或许……
吴染染猛然一惊。
或许白凡只是普通实验体，蒋川真正的目的，是将一段“记忆”塞进人的脑海里。
是她么。
吴染染扔掉镜子。
她想，蒋川会不会将当年离开摩非的真正理由塞进了她的脑海里。
吴染染一颗心怦怦跳，她舔了舔嘴唇。
蒋川“病故”，白啸被射杀，是不是都和这段“记忆”有关。
她从床上爬起，走到窗边。
常尖说，蒋川很可能还活着，或许……他知道当年更多的内情，但却不能宣之于口，所以才将一些东西植入别人的大脑保存，为的是有朝一日东山再起，再叙旧事。
他不能选生人，只选了当年的旧人。
但是……
吴染染又敲了敲头，好像又不是。
如果蒋川是筹谋一切的人，那为什么指向都对准了自己。
白啸为什么要在走前找她谈话？
范毅又为什么过来，是因为……这是蒋川的嘱咐么？不然为什么他会那么生气，还拿十五年前的旧事来压她。
吴染染心里很乱，总觉得有无数条线绕在一起，而她又拽又拉，无意间触碰到一根最关键的，可她又不知道是什么。
到底是什么呢？
吴染染又拿起镜子，靠在窗边，直视着镜子里的自己。
只要一笑，她这脸上就是一副天成的媚骨相。
但现在镜子里的她，面色苍白，她还受着伤呢，一想到，她觉得后背的创面还是疼，不过肩膀上的已经愈合了，她和“异体”共生了很多年，自愈速度非常快，估计到家的时候，就已经跟没受过伤一样。
这样的话，江祈年会不会觉得她不诚恳？
“嘶——”
背后被的伤口又泛疼，她望着桌上的消炎药，拿过来，犹豫片刻，打开，挤出两粒，然后放嘴里咽了。
蒋川离开摩非太久，在外与他相处最长的，就要属和他一起入职博远的范毅。
如果想弄清丢失的那段因由，还是得需要范毅的协助。
想到这儿，她推开房间门。
客厅里，范毅正躺在沙发上睡觉，他应该睡熟了，胸膛起伏和缓。
他身上盖着一条粉色毛毯，想必是常尖的杰作。
吴染染忽然有点不忍心打扰他。
她看到茶几上放着的眼镜，两条眼镜腿颜色不太一样，有一条是后接的，范毅还是习惯戴着这副老眼镜。
吴染染往前走了两步，想拿起来看看，却不小心撞倒桌前的一只凳子。
凳子摇晃两下，“咚”的一声，惊扰了客厅里的这份安静。